“殿下像元后,霍小将军像宣平侯,他们是一家人,的确有些相似。”
裴殊观闻言轻笑,抬头看向画卷,却从柜上拿起一把匕首。
香炉吹出的袅袅青烟缠上裴殊观的脖颈,绕过喉结,一点点向上,迷离了他殷红的唇,高挺的鼻。
他看着眼前的画,表情极其单纯冷静,说出的话却让人生寒,
“太医告诉我,如若霍周戎多生一些孩子,应当会有一个模样像朝瑶。”
“我想试试,太医说得对否。”
玉白手指抚摸上画卷,从朝瑶的眉眼一点点描摹而过,将这自己一生只见过一瞬的生动眉眼记于心中。
还未等周袁州反映过来,就见裴殊观捏着刀柄,抬手一划,绢帛传来撕裂的声音,刀锋正中眼眸,拉出一条纯黑的窟窿。
“刺拉——”一声
尖利的声音划破室内的宁静,激得周袁州头皮发麻。
再次抬眸去看之时,那幅画的精彩之处已经被划坏,娇美的面容上一个大窟窿,再让人看不清原本的模样。
周袁州也是世家子弟出生,自然也知道,画出一幅这样的画像要费多少心思,不由得有些心痛,可裴殊观立马看穿了他的心思,
“不必惋惜。”
裴殊观转过头来,正对着周袁州,嘴角扬起一抹淡淡的笑容,眼睛如黑曜石般闪烁,
“吾已经全部记住,会亲自重新画一幅。”
第50章 感应(已修)
裴殊观毁完画后, 眉眼平静的看着周袁州惊异的表情,心中涌出一种莫名诡异的畅快。
圆兴法师说,他太克制自己了, 偶尔做点出格的行为,并没有什么不妥。
裴殊观也觉得, 自己等得太久了,或许时不时的,需要发泄一下,不然再这样虚无的等待下去, 他也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
且纵使毁了这画,裴殊观闭眸冥想之时, 这画也能丝毫误差的出现在他的脑海中,所以裴殊观认为, 并没有什么可惜的。
他现在要做的, 就是将这幅画, 一丝无差的临摹下来。
尽管裴殊观的表情和行为,再正常理智不过,但周袁州也因为刚才尖利的刺拉一声,激起了浑身的鸡皮疙瘩。
身体发寒, 直觉这里不能再待,又禀告完了事情, 周袁州便俯身告退, 谁知裴殊观将匕首一掷, 发出‘嘡啷’一声。
抬眸来看他,纤长眼睫在眼下洒下一层阴翳, 颇为温和的道,带着低沉的磁性,
“我要回府作画,不如一道?”
周袁州抬头看裴殊观,觉得自己额头上有些冷汗岑岑,可分明他是个武将,裴殊观待他态度和缓,语气也温和,此刻细细看上去,也只是矜贵斐然,气质虽然清冷凛冽如寒梅,但也带着温和成分,不会让人望而却步。
周袁州伸手擦擦额头的汗,不知为何自己每次凑到裴殊观面前,都像是老鼠见了猫似的,现下听见裴殊观邀他一同回府,周袁州立马连声称是。
裴殊观走时命人带上了周袁州呈上的那本京城防御部署图,在车上打开来看,眉目认真,刚才的毁画插曲一点都没有动荡他的心情。
待阅读完毕,将小册递给周袁州,温和又细致的一点点指出其中的不足之处,小小的部署图,就有五处不妥,让周袁州满脸惭愧。
待到马车停到裴府面前时,因为用金甲卫提前策马通报,净植已经替裴殊观将绘画工具都备齐了,来接裴殊观下马车。
告别周袁州,步入暖阁,室内充斥着悠悠梅花香味,清香又沁人心脾,室内格局未变,摆设亦未变,奢靡而又精致。
只是因为裴殊观这些年的常住,添置了很多东西。
裴殊观将目光落在窗下的那一盆植物上,植物埋在土中,只露了半个球径出来,有几片纤长且短窄的叶子,并不算茂密,似乎扒拉几下就能掉了一样,只根茎粗壮。
这盆绿植放在整个暖室最富有阳光的地方,用精细的瓷瓶娇养着,檀木雕花架架在那里,静悄悄的享受着阳光,日光溶溶围绕,叶片绿油油的。
净植替裴殊观脱掉御寒大氅,见裴殊观眼神放在绿植身上,赶紧提醒他,
“今日已经浇过水了,奴才听花匠说,这东女国来得花花草草,不宜浇太多水。”
“嗯。”
裴殊观收回目光,向着书案而去,只冷淡的应答净植一声。
“或许汴京太冷了些,它不能适应。”
净植的目光却有些长久的落在了那一盆冥顽不灵,从不开花的植物上。
花名落苏,开花时美丽而又稀少,是东女国的珍宝,之所以能被冠上珍宝之名。
是因为东女国虽然是弹丸小国,但是民风开放,崇尚爱情自由。
而据说这落苏花,能预测有情人的姻缘能否长久,当春日来临,花蕊吐出鲜红花丝,花丝长得越好,长得越多,姻缘就越美满。
此话不是无稽之谈。
落苏花稀少,一年也不过十余株长成,但近百年来,东女国的国王王后成婚之时,都会种上一株。
这花儿的涨势,基本都能与国王王后的情缘符合,民间有百姓得到,种下来,也基本能得到与现实相应的结果。
所以这花,在东女国被视为神明之花,千百年传承下来,也被不少国家将这奇异之花计入奇物志事,四处流传。
而这花,是来自历朝经商的东女国商队,他们犯了事,伤了人,遂呈上自己国家的国宝,想要乞求原谅。
当时任谁都觉得这些南蛮可笑,只凭一株花,就想让裴殊观放过他们,甚至已经做好了看他们脑袋一起在市集落地的壮观场景。
虽知裴殊观真的收了这花,精心养了起来,亦大发慈悲的留下了他们的小命,选了一个阴雨天,将他们送上了没有船桨的东渡之船,听天由命的放逐了他们。
可这花,放在裴殊观身边,精心细致的养了五年,却一次都未曾开花。
净植时常看到这盆被赋予重要意义的‘绿植’,也想过。
如此理性冷静的公子,也会相信这些无稽之谈,祈盼花开,祈盼人归......
想到公子那些隐秘而疯狂的举动,净植心中忍不住叹息,再回头之际,看见公子已经端坐在了案边,面前展开全新画卷,提笔作画。
他纵使面色苍白如皎月,背脊也打得挺直,雪白衣摆拖地。
只神情专注看着眼下的画,乌鸦鸦的发丝从身前垂落,神情沉静,面容昳丽,气质温冷如翠竹。
一切看上去都再正常不过,但是净植不知道,这份正常,还能维持多久。
花不开,可以说是花儿不适应;可人若不归,只能一日复一日的等下去,直到期望崩盘。
没了期待,人就废了。
净植收回双眸,唇边的笑容苦涩,
~~~
朝域平常去上课,朝瑶作为他的贴身婢女之一,却被勒令留守东宫,整理书籍,只因裴殊观几乎日日都要给朝域上课。
一次两次避无可避见到裴殊观就算了,朝瑶实在不好日日在他面前晃悠。
好在朝域去尚书房读书,一向是由碧云和碧波两个大宫女伺候,少了朝瑶这个新晋的贴身婢女,也没激起什么火花。
但今日,朝域和朝瑶,两个人心中都揣着个大秘密,又没有机会私下交流,朝瑶只能在书房里百无聊赖的等朝域下课。
今□□域也格外着急,上课也有一点分心,好不容易下课,朝域两腿并拢,疾步如飞似的赶回了东宫。
“啪嗒——”一声推开房门,朝瑶正在装模做样的为朝域研磨,以便他下课后完成课业,听见推门的声音,就抬起头来看人,一双眸子亮晶晶的。
命碧云碧波守在门口,朝域才装作没事人的模样,慢悠悠的进了房门,他看向朝瑶的双眸,闪烁着噬人的火花,提笔落字,字迹崎岖嶙峋,
“真的要走?”
朝瑶眉头一皱,抬头瞧他,用口型询问道,
“你不想走?”
却见朝域豁然一笑,
“走不走对我来说不重要,您和顾先生在哪对我来说很重要,我想和你们一起。”
朝瑶抿唇笑了,伸手揉了揉少年毛绒绒的脑袋,抢过他手上的笔,在字上写到,
“现下打算除夕夜出宫,一路南下江南郡青州。”
她的毛笔字歪歪扭扭,没有什么风骨,但极具个人特色,
除夕夜......
聪慧的少年拖着腮逻辑严密的思考了起来,
“除夕我可以请示探望舅父出宫,顾先生可自由出入宫廷,我们兵分三路,到时候汇合。”
朝瑶身为宫女,想要独自出宫自然困难。
但是朝域身为太子,每次出宫身边都有好几个人随伺看守,这种情况下他一个人趁机溜走都有些难,不要说带朝瑶一起了,到时候目标太大,反而得不偿失,还是为她另想办法比较好。
朝域也并不打算让朝瑶一个人直面这个困难,毕竟他在东宫呆了好几年,裴殊观的教养方式也并不当他是朵娇花,自然对这宫里的门道有所了解,
“御膳房每日都有车辆进出宫廷,运进新鲜瓜果蔬菜,运出潲水污秽;勤政殿几乎每日也有人员进出,隔三差五还有运送秘密文件的装卸马车驶入后殿......”
朝瑶看完心中也有了数,御膳房运输的人手都是些下厨打砸都不要的劳役,而运输勤政殿文件肯定是耳聪目明的高手,或许人家听到她的动静,还没来得及开始找,就直接提刀穿过木桶给她捅穿,朝瑶根本不用选,也知道要从御膳房下手。
又重新提笔,用潇洒但丑陋的字迹提醒朝域,
“你想法提前预支下年俸禄,不要惹人生疑,御膳房那边我来解决。”
“嗯。”
朝域这次没写也没用口型,而是直接用气音回答朝瑶。
和朝域商议交谈之后,朝瑶感觉自己的计划又落实了一点,要解决的问题也多了一些,但是心底也踏实了一些。
于是朝瑶开始了一边做朝域贴身婢女,一边在朝域去读书上课之时,努力找机会在宫中四处游走,窥探记录御膳房采买马车,进入宫廷的出入频率。
但没想到第二日,她就被派遣了任务,因为朝瑶不用伺候朝域读书,说以工作量来说要比碧云和碧波轻松不少。
由是,她就很合理的在早晨朝域完成课业之后,被安排了提前将课业送去尚书房的工作,只说送去交给门口的太监,给朝域各科老师提前批改,课堂上才好直接讲解。
虽然多了工作量,但对朝瑶来说,也是一件好事,毕竟御膳房可不在东宫里,就算朝瑶每日想往御膳房走,都找不到由头,只能在御膳房马车的必经之路上数数。
这样一来,朝瑶倒觉得还蛮有意思的,一天里基本上大部分时间都可以自由安排了。
朝域也是这样想的,所以在碧云给朝瑶派遣任务的时候,并没有阻止,漆黑似小狗的眼眸注视着朝瑶,还特别贴心的给了句,
“回来的时候,去膳房替孤煮一碗桂花酒酿。”
朝瑶伺候人是有些笨手笨脚,但到朝域身边,这个弟弟就没有真的让她认真伺候过,朝瑶看朝域,更觉得他可爱了两分。
收拾好朝域的课业,就往尚书房去了,本来是打算赶紧完成任务去御膳房探究一二,没想到中途又出了岔子。
尚书房守门的小太监要她将裴殊观布置那一份课业,送到勤政殿里去,好在只是交给门口的小福安公公就行。
朝瑶想避,但是以裴殊观和朝域现下的关系,自己现在的身份也是朝域的贴身宫女,与裴殊观偶有接触才是正常的,如果一点也碰不上,那才奇了怪了。
且上次都已经面对面碰过了,他也没将自己认出来,若非要一点不能沾上,那也实在是太刻意了,更惹人生疑。
朝瑶在心底嘲笑自己惊弓之鸟,反而由此释然了,将朝域的课业分类放好,用托盘呈起裴殊观布置下来课业托起,往勤政殿去寻小福安。
但即使是心情坦荡,觉得不足为惧,为了更好的伪装,朝瑶的手脚动作也更加规矩端庄,眼皮子垂下,又立马是那个低眉顺眼的宫女,任谁都瞧不出错。
到了勤政殿,朝瑶恭敬的向殿门的侍卫禀报了自己的来意,被顺利的放进勤政殿。
殿内仍有零星官员在门外徘徊,等着自己被叫进去问话,小福安在门口招呼安排各位大人,
而殿内黑猫趴在裴殊观的膝盖上,听着他清润的音质,低沉悦耳的声音,懒洋洋的翻了个身。
朝瑶垂下眼眸,底下脖颈,向小福安走去,恭敬道,
“福安公公,奴婢来送太子殿下昨日的课业给帝师大人查看。”
小福安上下扫视朝瑶,他一步步混到这个位置上,自然也是个人精,很快想起来,眼前这个木讷小宫女,是上次大人留心问过的那位。
不管大人问她,是觉得她好还是不好,总归是有些不一样才问的。
小福安对她,也多了个心眼,纵使身居高位,也拉了个小脸来应她,
“哟,绿痕姑娘?”
拂尘一甩,主动接过朝瑶手中的托盘,声音都投着和善的诱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