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烦您了,要不要进去大人面前露露面?”
木讷宫女听闻这话,立马有些手足无措起来,抬起眼睛怯生生的看小福安,
“小事情怎好故意打扰大人,福安公公替我送进去就行。”
她这模样实在上不了台面,小福安嘴角向下一撇,失了对这小宫女的幻想,端起托盘正欲转身进殿,没想到正好对上目光凌厉探来的筱琴。
她手上托盘上端着的是黑猫的午饭,只是看向朝瑶的眼神不怎么友好。
殿内猫儿像是感应到了什么,越发活泼起来,喵喵喵的叫,翻起身子跳下裴殊观的膝盖。
又踱着优雅的猫步,与上次一模一样的,向殿外径直窜去。
裴殊观怀抱一空,凛冽的目光随猫儿而去。
这猫,最近总是不听话。
第51章 看见(已修)
裴殊观起身, 绸缎滑落直缀,中断与朝臣的交谈,跟着猫儿而去。
他的脚步很从容, 猫儿却像等不及了一样,蹦蹦跶跶的往屏风外而去。
小福安被突然窜出来的猫主子吓了一跳, 正打算招呼身边的人低身将猫儿抱起,却见一清隽的身躯从山水画屏内缓步而出。
绕过屏风,外面视线辽阔,猫儿也不动了, 躲在小福安身侧,而小福安手里端着的, 就是它的午饭,看来是有些饿坏了。
“筱琴呢?”, 裴殊观看着小福安手上端着的猫饭, 声音清冽, 语气里带着淡淡的询问。
听着裴殊观的话,小福安想起方才筱琴将猫饭交给她,说认识东宫那小宫女,要和她说两句话, 小福安皱着眉,不敢在裴殊观面前为筱琴开脱,
“方才筱琴遇到东宫来送太子课业的宫女, 好像她们相识, 有话要交代”
裴殊观听完后收回目光,略微弯腰抱起低下乖巧蹲坐的猫儿, 再次掀开眼皮看小福安的时候,目光略微有些寒凉,
“噃噃饿了,你先进去给它喂饭,筱琴擅离职守,罚俸半年,没有下次。”
听见筱琴被处罚,小福安毕竟与筱琴共事多年,感觉自己端着猫饭的托盘都有些止不住的发烫,赶紧诚惶诚恐的点头应是,
“是,大人。”
小福安端着托盘,跟随着裴殊观进殿,而筱琴却拉着朝瑶到了宫殿后面的隐蔽之处。
朝瑶实在是忍不了了,直接甩开了筱琴的手,揉搓着自己被捏红的手腕,盯着筱琴,
“你干什么?”
朝瑶生起气来,整个人就生动了起来,潋滟的美目好像有火光闪烁,这双眉眼,和筱琴这些年来在宫殿中看到的画像一模一样,让她胸腔狠狠起伏一下,
“我之前不是警告过你,让你别耍花招进勤政殿,你到底使了过少手段,才能隔三差五的进殿。”
朝瑶看筱琴这副强装镇定,实则怒气横生的模样,秀眉一挑。
其实之前在勤政殿第一次见到筱琴,朝瑶就觉得筱琴看自己的眼神意味深长之外,还有些震惊,再加上后面绿萝的提醒,朝瑶笃定筱琴和原主溺水之事有所联系。
只是没想到,自己还没找她兴师问罪,她到还蹬鼻子上脸了,当了这么些天的奴婢,这憋得火,也终于找到地方放了,
“警告?什么警告,是你把我推进花池那次?”
筱琴面色白了一瞬,随即又很快调整过来,
“牙尖嘴利,平时装得多么老实,没人在一旁,你就露馅了吧。”
“你贿赂福公公想要进殿可是重罪,若我告到宗人府,你就准备当一辈子罪奴吧,让你在花池泡一晚上,便宜你了。”
“呵。”,朝瑶闻言笑了,殷红唇瓣翘起,笑容像花儿一样娇艳,“你去告啊。”
朝瑶最不吃的就是威胁,
“那我也正好将你私下谋害我的事情一并告知宗人府的管事大人,当贱奴的路上有你作陪也还不错。”
筱琴面色变了又变,白里掺红,长长的吐息之时,心下是对上次没整死朝瑶的无尽后悔,
“你说了,管事大人就会信?你会贿赂,我就不会么?”
朝瑶看筱琴面色铁青的模样,内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欣赏够了筱琴跳脚的模样,慢悠悠道,
“你忘了你可是帝师大人身边贴身伺候的人,管事大人或许会接受其他人的贿赂,但他真的敢接受你的贿赂,将一个品性不端的人,放在帝师大人身边么?”
“我要是管事,在接收到你银钱那一刻,立马去勤政殿告发你,说不定还可以升个一官半职。”
筱琴知道,朝瑶这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她没什么可失去的,而自己却是帝师大人的贴身宫女,日日与大人朝夕相处,在阖宫内外,任谁见到自己,都要毕恭毕敬的叫一声‘姑姑’。
双眸闭了闭,复又睁开,筱琴压下心底涌上来的怒气,咬牙切齿道,
“大人不会喜欢你这样费尽心机的女子,你也不必往大人身前凑。”
朝瑶拨弄着自己光秃秃的指甲,冷笑了一下,心想你求我我也不凑上去,然后漫不经心道,
“我没想往大人面前凑,是我现在在东宫负责提前将殿下的课业提交到各位夫子手中,尚书府的公公说裴大人最近很忙,让我跑一趟送到勤政殿来。”
筱琴伶俐目光搜寻一般扫视过朝瑶,见她模样不太像说谎,但心中直觉却不太相信她,若她不想见到大人,又怎么会去花钱贿赂福公公,她冷哼道,
“你每日只管送到尚书房就可,我自会派人去取。”
“可以。”,朝瑶满不在乎,微微点头,“但是——”
筱琴还未来得及高兴,就听朝瑶话锋一转,她抬起头来看自己,眉目清明,眼里闪着算计的光,
“我虽然喜爱裴大人,但是这些天被你阻挠也算是吃够了苦头,还搭上了我的全部积蓄。”
“只要你给我一千两白银,我就收起我的心思,在旁边静静欣赏大人就好。”
“听闻筱琴姑姑家境不错,又在大人身边随伺多年,不至于这点钱也拿不出来吧。”
一千两白银,的确不是个小数目,几乎是筱琴入宫快十年,零零总总加起来所有的家当,但是面前这个女子,尤其是生动起来之时,实在是太像那画像里的女子。
筱琴甚至感觉,她近来越发的像了。
听闻裴大人与那女子举行了冥婚,对她喜爱到如此地步,连死了,都愿意娶她回家。
每日都在思念,这些年身边亦从未有过莺莺燕燕,筱琴虽然自知上位无望,但也能因此一直陪在裴大人身边。
只要无人能得到大人,那她就会一直是大人身边最亲近的女子。
筱琴实在是不敢赌,若大人看见了绿痕的模样,还能不能继续这样心无旁骛下去。
听到朝瑶的要求,不管心中再痛恨,银牙咬碎,也预备应承下来,只是话到了头,筱琴双眼一眯,盯着朝瑶,还是怀疑到,
“你保证。”
朝瑶举起四根手指,对天起誓,
“我保证。”
筱琴闻言才略微松一口气,侧头看向周围,确定没有人注意到她俩,低声道,
“日落之前,我会送到你的住处,你不要再来勤政殿了。”
说完随即转身而去,朝瑶看着筱琴离去的背影,想到自己敲竹竿敲到一千两,心里美得冒泡。
原来是公主的时候,不将这一千两放在眼里,但是现下要和朝域、顾廷芳出宫生活,这一千两,至少能维持他们一年比较富裕的生活了。
没想到来这一趟,还有额外收入,朝瑶心情也不免好了起来,从勤政殿离开,顺道去了御膳房侦查地形,但是后厨不让进,朝瑶只能站在御膳房外瞧着马车进出的时间频率。
拿好朝域吩咐的桂花酒酿之后,还随机选择一辆御膳房要出宫的马车,跟踪了一段,看来看去,进宫的马车满满当当,出宫的马车空空落落,只有装泔水的大桶能能装得下她,但到了宫门口,守卫的侍卫,还会将水桶盖掀开来看。
将路走到底,朝瑶也还没想到怎样和他们一起混出去,也不好在外面待太久,只好转身回宫。
东宫内,朝瑶一进书房,就看见了穿着圆领青色花纹底宫袍的顾廷芳,他又来给朝域画画。
朝瑶恭敬将已经有些温冷的桂花酒酿端上朝域的桌面,顾廷芳也就顺势停了笔。
已经快中午了,顾廷芳来了好一会儿了,朝域用了午膳稍微小憩之后,也要去尚书房读书,他已经不适合再画下去了。
搁置下画笔,画布上的内容已经开始上色,更加生动精致了一些,旁边的小几上,也规整的摆着,许多零零散散沾满不同颜料的画笔,碧云赶紧上前替顾廷芳清洗收敛。
顾廷芳接过碧云递来的打湿的手帕,一点一点将纤长手指上沾染的燃料一一擦尽,他也很爱干净,尽管为朝域作了画,身上也一点没有沾染上燃料。
整理完毕后站在那里,不像宫廷画师,到像风度翩翩的世家公子。
等他终于收拾好了物什,朝瑶则像往常一样,去送顾廷芳,两人一模一样的,前后脚步出东宫书房,朝瑶身形纤细苗条,一直低着头,沉默寡言的跟在顾廷芳身后。
直到穿过拐角,步入长廊,隔开了所有耳目,朝瑶才放松下来,用力扭了扭酸痛的手腕,甚至还不动声色的伸了个懒腰。
她前面的顾廷芳微微向后侧来,余光一直将朝瑶纳在眼里,看她这些小动作,心中不忍好笑。
小动作多得像猫儿一样。
“殿下,太子今日告知我,您想通过御膳房出宫?”
顾廷芳低沉微磁的声音压低,从朝瑶身前传来,朝瑶听他此言,眉头一挑,知道这些人都爱干净,毫不客气道,
“可不是,看来看去,估计只有钻泔水桶了,不过我到时候爬出来,你们要是敢嘲笑我臭,我就把你们都丢进去泡三天三夜。”
朝瑶没开玩笑,她是真的实打实做得出来这种事,不把他们泡涨了皮,绝计不可能放出来。
不然凭什么她一个人受苦还被嘲笑?
朝瑶在这里动歪心思如何整治可能不听话的朝域和顾廷芳,但回答朝瑶的只有顾廷芳闷声低沉的笑意。
那笑声好似从胸口发出,实在压制不住,一路低沉的传上来,听得人耳朵发痒。
他声音轻轻道,“殿下大女子能伸能屈,我等敬佩不已,又为何会笑您。”
“说得好听。”
朝瑶对顾廷芳的‘大女子’言论,有些傲娇的嗤之以鼻,但听到心底,倒还是挺舒服的。
顾廷芳停住脚步,转身回头来看朝瑶,朝瑶看他这动作,眉心微蹙,立即警惕的朝长廊四周望去,一个囫囵查看下来,确认没有人注意到他们,这才安心。
——这宫里到处都是裴殊观的耳目,朝瑶不得不小心谨慎。
确认没事之后,朝瑶双手抱着胸,修长身姿有些微微后扬,伸脚踢了踢停在她面前的顾廷芳的鞋,正想问他要干什么的时候。
就瞧见顾廷芳看着她这一副警惕的模样嘴角微微向上,似乎有些忍俊不禁,
“你不必如此紧张,你现在是宫女,我现在是画师,我们亦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情,被人瞧见,顶多口舌几句宫廷秘闱,不会有人知道我们想做什么的。”
顾廷芳将准备好的小纸条从袖笼里取出,递给朝瑶,
“自从我那次心灰意冷,被您劝阻下来之后,我活了下来,后面我看到和我一样身陷囹圄之人,也有了一些恻隐之心,或许是善因种了善果,我之前救过的一个太监,如今就在御膳房做事。”
“这是他的身份信息,我会联系他帮助您。”
朝瑶拿起顾廷芳手上的纸条,或许是刚才在东宫才写下来的,是用的画画的彩笔,青色,字迹飘逸俊秀,“周沅”
“是他的本名本姓。”
顾廷芳笑道,“我会当中间人,替你们约一次谈话。”
朝瑶捏着那张薄薄纸片,思绪却有些发散,她救了顾廷芳,顾廷芳救了周沅,现在周沅又可以来帮助她。
朝瑶之前从未想过顾廷芳刚才类似于“做善事结善果”之类的道理,甚至听到了,还会忍不住发笑。
只因朝瑶一直觉得,身处高位之人,没一个是真正善良的,不然他们怎么能打败不折手段之人登上高位?
所以,做善事结善果,听起来是那样可笑。
但时至今日,冥冥之中,朝瑶突然感觉到了一丝奇异的巧合感,原来她随意做的一件事,可以间接影响两个人的命运。
这种感觉,让朝瑶觉得有些美好的同时,更觉得负担,甚至背负上他人的生死,想到这里来,朝瑶突然觉得到浑身恶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