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和朝瑶的交谈,令他辗转一夜,朝瑶那一句,“你是不一样的。”,时时回荡在脑海中,让他心中涌现出甜蜜又苦涩的滋味。
一夜未眠,顾廷芳脑海中甚至涌现出一个大胆又不知廉耻的想法。
既然生出了渴念,无论成功与否,他想为自己争取一番。
匆匆赶到东宫,朝瑶在书房陪朝域看书,朝域看见顾廷芳有些惊喜,少年眼睛亮亮的询问他,
“今天也来给我画像么?”
顾廷芳点头,转头看向朝瑶,“绿痕?”
朝瑶轻声应是,随即就听到顾廷芳吩咐,“随我一同去祠堂取画板。”
朝瑶闻言放下手中茶壶,随顾廷芳一起出去,转过拐角,看着眼前高大的身影,朝瑶出言询问,
“有话和我说?”
“嗯。”
两人行走的动作没停,顾廷芳在前面,背脊清瘦挺直,朝瑶慢他一步,微微低着头颅,很标准的谨小慎微的宫女模样。
两人说话的声音亦不大,浅浅的声线在两人当中传开,并未引起周围来往的宫女太监注意。
直到两人拐进祠堂,顾廷芳的脚步停顿了下来,他转头看向朝瑶,眼神漆黑,
“殿下,我昨夜回去辗转反侧,将您说得话细细想来,您是不想朝域在这宫廷中受到伤害么?”
他这话,既说得对,也说得不太对。
朝瑶对于这个自己选定的盟友,并没有过于隐瞒的心思,既然他已经如自己预想般的顺利生疑,朝瑶也就不再隐瞒。
脸上故意露出些诧异纠结的神色,微微耸肩,迎着顾廷芳诚恳的目光,朝瑶终于应‘是’,随即又道
“现下如你所说,历朝不能没有裴殊观,但这样的情形下,朝域又成长得很痛苦。”
“死过一次之后,我就什么都不想了,我只希望我爱的人能够快乐。”
两个人眼眸对视,朝瑶轻笑,
“如果可以,我想带朝域远走高飞。”
尽管当朝瑶说出来的话,和顾廷芳预想中相差不大,但心脏还是忍不住狠狠的跳了一下。
朝瑶看他神情仓皇的模样,忍不住玩笑道,
“我听你说朝域不喜欢现在的生活时,就有了如此想法。”
“你是不是觉得我在异想天开。”
顾廷芳压住心中诧异,抬眸看向朝瑶,心中涌现出来一种诡异的澎湃,千呼万拥的推着他向前走,顾廷芳狠狠闭了闭眼眸,下定决定般,
“您既告诉我这件事,是否能带我一起?”
“嗯......”,朝瑶将画板上的画布取下来,画上朝域有了一个水墨勾勒的轮廓,一双瑞凤眼,坚毅有有神。
她昨天决意拉拢顾廷芳,其实就是打着这个主意。
朝瑶可以带朝域离开,过一段逍遥的日子,努力开导他一番,直到历朝重立太子,朝域放下过去,她也就算任务完成,可以全身而退。
但是她陪不了朝域太久,她既将朝域带走,让他抛弃太子这个身份,就应当对他有些许责任感,毕竟,她对他没有什么付出,但朝域是如此相信且热爱自己这个阿姊。
真心换真心,朝瑶想尽自己所能给他安排一个幸福快乐的未来。
她走了,顾廷芳就很适合陪伴朝域,一起在外游历,抛开恩怨仇恨,潇洒快活一生。
朝瑶眸光看向顾廷芳,幽暗难明,顾廷芳却被诡异的吸引,
“自然可以。”
“但是”
袅袅烟雾升腾起来,模糊了朝瑶的眼睛,顾廷芳有些看不清朝瑶的情绪,
“你是朝域的夫子,我是朝域的阿姊,你可愿意?”
朝瑶并不打算再在这个世界留一笔情债,遂也直来直往,剥脱一切暧昧的可能,她亦不会干涉顾廷芳去寻找真爱,只有这样,对他们才是最好的。
并且,朝瑶仔细审视顾廷芳的面容,她直觉他会同意。
顾廷芳闻言却轻笑,心中不知廉耻的想法被朝瑶的话语给压了下去,只听此言,顾廷芳也觉得挺好。
既不用产生对觊觎公主的愧疚,也可以长久的陪伴在公主身边,这是他想要的生活。
他已经没有了家人,这近十年的陪伴,朝域就是他的家人,而朝瑶,是他可恋不可说的爱人。
只要能陪在她和朝域身边,安安稳稳的生活,对他来说,已经是莫大的幸运。
“殿下是我的救命恩人,如果不是您,早就没了现下的我,我又怎会不愿。”
得到了想要的东西,朝瑶心情愉悦,上前两步拾起满墙神佛下一颗贡品青枣扔给顾廷芳,有奖励的意味,
“那就说好了,我们一言为定。”
两人将画板拆了带去书房,朝瑶的任务有了进展,本来心情愉悦,可转过拐角,却听见书房里传来嘈杂的声音。
定睛看去,有一位圆脸高个子太监,站在门口,左顾右望,似乎在等人,朝瑶只一眼就认出,此人是裴殊观身边的那个太监小福安。
他的目光伶俐,已经看了过来,落到了顾廷芳和朝瑶身上,朝瑶与顾廷芳对视一眼。
想要躲,可惜已经避无可避,朝瑶只好赶快垂下眼睫,做出一副低眉睡眼之态,看着自己的鞋尖。
“温画师。”
小福宝看见顾廷芳,心里急的冒火,赶紧小碎步寻了过来,
“裴大人在寻你,没见你,于是就在书房检查太子殿下的课业,您赶紧进去瞧瞧。”
顾廷芳拿着画布,朝瑶拿着画板,想到裴殊观在里面,他又敏感多疑,朝瑶那点活泛的心思便也无了,慢慢变得沉寂下来。
顾廷芳不动声色的转头看向朝瑶,见她将头扬起来,未做故意遮掩之态,只是有意半阖着眼睛,看上去也挺自然,像个胆小的宫女。
便也知晓了朝瑶的打算——灯下黑。
此刻故意躲避,更惹怀疑。
两人一同进了书房,朝瑶将画板摆放好之后,就规矩的退居一旁,浑身卸了气势,和一个平凡的小宫女并无差别。
裴殊观坐在书桌旁的雕花木椅上,简单的穿着着一身白色长袍,衣袍垂地。
八年未见,他已经长成了一位成熟的青年,似乎长高了不少,腿长腰细,五官线条更加利落,凌厉的爆发出一丝艳丽之感。
他微微低着头查看朝域的功课,并未注意到角落的朝瑶。
朝瑶也未故意看他,但若朝瑶要装出一副没事人的模样,微微阖着眼皮看向前方,等着主子的吩咐,裴殊观就必然会出现在她的视线里,周身气度让人无法忽略。
他侧坐在雕花木椅之上,朝瑶首先看见的,依旧是他修长脖颈上,延伸到锁骨窝那条美人筋。
褪去了年少时的单薄,气质依旧清雅。
皮肤极白,绸发如瀑,高鼻薄唇,能看得见纤密的睫毛。
只是面色看上去不太好,茭白如月光,有些病骨沉疴的意味。
在裴殊观一旁听训的朝域瞧见朝瑶进来之后,也有些紧张,但是他半点不敢将视线落在朝瑶身上。
裴殊观警惕,清亮的瞳孔又可洞悉一切,若他看向朝瑶,裴殊观不可能不生疑。
只能梗着脖子,屏住呼吸,将目光钉在裴殊观手上的书卷上,听他慢慢讲解今日应当上交的功课。
“所谓纵横捭阖,捭之者......”
顾廷芳向裴殊观问过好之后,则自顾自的将画板和画布摆好,等着裴殊观问话。
室内之人心照不宣,但无人敢出声,只有裴殊观悉心教导,纠错解答之音,以是气氛十分诡异。
裴殊观话闭,抬眸看向朝域,睫毛浓密如鸦羽,漆黑瞳孔清凉,见他呼吸放轻,似乎是梗着脖子,几乎笃定,
“你很紧张?”
朝域闻言,生怕露馅,心中炸起轰鸣,再抬头看向裴殊观的时候,两耳发聋,死死压住心底的情绪,眸光亦不敢闪躲,抿着唇道,
“下午要交给刘夫子的课业,现下还未完成。”
裴殊观眸光定定看着朝域,朝域射来的视线半点不敢离开,似乎在努力证明自己说的是实话。
半晌,裴殊观伸手去拿朝域放置在桌上的书本,翻开查阅,
“刘夫子给你布置了什么课业?”
“是《礼记》第三节 的阅读与注释。”
裴殊观轻易的找到了那本薄薄的礼记,翻开来看,第三节 ,果然没有任何批注,遂随手放了回去,起身离开雕花木椅。
目光从朝域僵硬的眸光处移开,伸手招呼朝域,嘴角却勾出轻笑,
“离下午上刘夫子的课还早,不必紧张,你先完成课业。”
又转头去看收拾好画板,乖顺站在一旁的顾廷芳,目光落在顾廷芳和他的画上。
画上只用纤细毛笔勾勒出来了朝域的轮廓,寥寥几步,型准神更准,活灵活现,栩栩如生。
裴殊观不吝赞许道,“温先生的画技进步许多。”
“哪里比得上大人。”
顾廷芳这话不是谦虚,裴殊观的画技,的确要比他好上许多,或者说,是裴殊观就没有学不好的东西。
他是个清冷自持,兰芝常在的天才,无论做什么,都能做得好。
这一点,顾廷芳永远无法否认,所以在昨晚起了那样的心思后,第一反应是自己配不上殿下。
事实也是,如若裴殊观仍陪伴在殿下身边,他对于竞争殿下这件事,简直是自不量力。
裴殊观闻言嘴角笑意加深,不经意道,
“何必谦虚,温画师今日早晨送来的画卷,画得格外好,比我画得好。”
他伸手示意顾廷芳去一旁的矮榻上,陪自己手谈一局,
“我未见过她好时候的模样,只能通过你们的画窥得一二。”
“往日的画卷,总是有型而无神,你今日呈上来的画卷,我看到了她的神采。”
这次是由顾廷芳手执黑子,他稳稳当当挑了个不出错的地方,将子落下。
将朝瑶画好,亦是顾廷芳的愿望。
他希望这位美丽却又英年早逝的公主,会随着一张艺术价值极高的画卷,流传百世,让世人夸赞她的美貌,记住她的名字,活在人们的爱慕里。
那时候,人们会念出画像上公主的名字时,亦会看见画像角落里,画师落上的章印,印章上刻画的是他现在的字,往日的名。
“朝瑶”和“廷芳”,公主与画师,会被世人摆在一起,永远会有人铭记住这两个名字。
千年万岁,椒花颂声。
永远让后人记住这位早逝的公主,永远让人爱慕敬仰这位美丽的公主。
这是他凭自己的微薄之力,唯一能为朝瑶所做的事,也是他能想到,唯一与朝瑶产生瓜葛的方法。
所以顾廷芳并不后悔,将这画画出来,并且交给裴殊观。
听见裴殊观的夸赞,顾廷芳觉得,自己的计划,或许应当已经成功一半,裴殊观一定会将这张画卷好好保留,让它流传百世。
浅饮一口清茶,顾廷芳纵使不如裴殊观那般美得气质如华,光芒万丈,倒也不卑不亢,只含笑着回忆道,
“殿下于我有恩,她或许是不太放心我,昨日用过午膳小憩时,意外的梦见了殿下,她的模样在我的梦里格外清晰,所以醒来也就如有神助般修缮出来这幅画,让它多了神采。”
裴殊观持子下棋的手指一顿,掀起眼皮看向顾廷芳,漆黑眼眸如寒星,他轻笑到,
“是么。”
“当年瑶瑶对你有救命之恩,你亦知恩图报,变更身份后仍然陪在朝域身边,如今局势暂且稳定下来。”
白子落下,斩断黑子的生机,裴殊观语言缓和却不容反驳道,
“顾先生可以考虑一下自己的私事了。”
顾廷芳闻言心中一惊,裴殊观这是有意专门过来敲打他。
垂眸观看棋盘,白子肃杀,就算挣扎下去,他也已经没有了活路,遂也停了继续下棋的动作。
他笑声和气,旁人感觉不出他们之间刀剑相向的锋利气场,
“下官正待有缘之人,多谢大人关心。”
这话说得实在含糊,若是等不到有缘之人,岂不是要一直等下去。
裴殊观青色的眸光钉在顾廷芳身上,眉梢略挑,有些惊讶顾廷芳用这样模棱两可的态度和他说话,笑容不禁又扩大了一些。
“既如此,那我就恭候你的好消息。”
既棋局已定,裴殊观起身,小福安审时度势,立即上前给裴殊观披上孔雀翎大氅。
裴殊观转身离去,行至门口,才看见站在门边守门,低眉顺眼的木讷宫女。
他没在朝域身边见过这个宫女,是个陌生的面孔,眸光在她面上多留了两分,上下扫视而过,却不知为何,心中隐约生出一些奇异的感觉。
好似,他在哪里见过这个宫女。
裴殊观心有疑虑,脚步展缓,披着大氅转过身,身上佩戴的玉珏叮当晃动。
雪白长靴停滞在朝瑶面前,凝眉看她,眸光似利刃,
“你叫什么名字?”
第49章 毁画(已修)
温雅的声音闯进朝瑶的耳朵, 却撞得她的耳膜嗡嗡作响。
深呼一口气,半掀开眼皮,朝瑶以一种适合且讨巧的角度看向裴殊观。
尽管又撑开了一点眼皮, 但她此刻在裴殊观眼里,仍然是那个木讷且低眉顺眼的宫女。
“奴婢叫绿痕。”
声音有些颤抖, 还略微有些瑟缩害怕,实在是上不得台面。
裴殊观一听这声音,就对她失去了兴趣,他也不知, 为何突然会将目光落在这个毫不起眼的宫女身上。
目光再次落在婢女的脸上,她五官清丽, 容貌隽美,只是看人总是小心翼翼的, 眉毛有些像朝瑶, 但是组合上那一双充满畏惧的眼睛, 就半点没了朝瑶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