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若今日,顾廷芳敢选择朝瑶,而抛弃长嫂母子,也能因此获得与他公平竞争的机会。
但是,眸光在痛苦的顾廷芳身上跳跃,瞧他痛苦得不能自抑的模样。
裴殊观心底发出一声嗤笑,喉咙略微有点痒意,捂拳清咳两声,终于收回冷淡目光,唇角索然无味的拉平。
顾廷芳既然连这都不敢选择朝瑶。
又凭什么和他争?
第66章 成婚
兴元二十三年, 注定是不平凡的一年。
北边战事未歇,山西叛乱又起。
从北边下来的流民,在山西集结, 号称太平会,流窜在商会必经之路, 烧杀掠劫,打着‘除奸佞,平天下’的口号,干的却是土匪马贼的事。
虽不足为惧, 但成了气候,难免不使得山西民不聊生, 急需有手腕的封疆大吏,前去管束处理。
裴殊观合上奏章, 揉了揉发涨的眉心, 这几日家国的大小事宜, 惹得他好几日都未曾好好休息,身体本来就不舒服,连日的煎熬之下,脸色更是苍白得渗人。
小福安例行将今日的药端上, 裴殊观拿起药碗,竟眉头也不眨一下的将药一饮而尽。
或许是从小喝药习惯了, 不怕苦了。
更或许是好不容易向上苍祈求到的人才刚刚回来, 才解了相思之苦, 裴殊观安稳的日子还没过够,不想亦不愿在这个时候病倒。
往日处理不完公事庶务, 还会废寝忘食,现下裴殊观不用人提醒, 也会好好的用完每一顿膳食,喝完每一碗苦涩难忍的药。
受到神明恩赐之后,他在很用心的经营自己的生活。
针对此次山西之变,裴殊观先派遣了几个打仗高手,先去绞杀那帮‘太平’土匪,等安定下来后,还需要派遣治理好手,将山西从上到下整治一番,尽快恢复原本政通人和的模样。
至于这人选,裴殊观略微沉思了一番,起了些心思,就并未定下。
朝瑶则是在府中闲得长出了蘑菇,裴殊观关了她好几日了,可偏偏裴殊观现在心思深沉,朝瑶拿不定他的心思,便也不敢贸然行事。
朝瑶知晓裴殊观虽然冷心冷情了点,但到底也是七巧玲珑心思,那日和裴殊观谈判之后,朝瑶相信裴殊观也不会再对顾廷芳动手,让两人之间多生芥蒂。
可是听闻最近天下不太平,裴殊观更是忙得脚不沾地,但是尽管如此,他每日都要回来,只是回来的时候夜已经深了,只能将她拢在怀里草草休息两三个时辰,然后趁着天还未亮,又起身上朝处理公事。
在裴殊观如此繁忙的情形下,朝瑶才口口声声保证要一直爱他,又不省心的马上找他作闹要自由。
别说裴殊观能一眼轻易看出她的小心思,几番尝试下来,顶着裴殊观清透的双眸,朝瑶自己都开不了口。
现下的情形无疑使得朝瑶憋闷极了,干什么都提不起兴趣,在暖阁的窗口之下摆了盏太师椅,也不怕冷了,天天窝在下面吹风放空。
直到中午时分,有人送来午膳,哑巴侍女侍书也是寸步不离的不肯离开她,那些人将膳食布好,复又悄声离去。
目光潦草扫去,朝瑶总觉得有一个白面小厮,回头看了她一眼。
秀眉轻拧,朝瑶直觉不对,从她入府开始,府邸里的仆妇小厮,似乎受过统一训练,从来不敢抬头直视她,一个两个,跟木偶没有什么区别。
可是刚才那一堆悄然低头离去的膳房小厮里,有一个人抬头来看她了,那一眼看得深,半点没有移开,朝瑶总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从太师椅上下来,朝瑶目光落在桌上琳琅满目的吃食上。
饭菜品种多样,清爽精致,主要以鱼肉,瘦肉和蔬菜为主,还有一叠朝瑶喜欢的甜食糕点,每一样分量都不多。
朝瑶坐到那八仙琉璃桌旁边,盯着面前的饭菜,并没有看出什么异样,侍书已经开始替朝瑶布菜。
朝瑶目光落在侍书脸上,又在面前的饭菜上扫落一圈,仍然没有找到半点蛛丝马迹。
心中微叹是自己太过紧张,却也没什么胃口,有些食不知味的端起饭碗,正打算草草吃两口了事,指尖却触及到了一点纸质的东西,牢牢的粘在白瓷碗底,叫人看不出端倪。
朝瑶浑身一顿,却又很快若无其事的用起膳食来,乖乖巧巧的垂眸用膳,任谁也看不出差错,指尖却在缓慢用力,将粘贴在碗底的纸张,勾落进袖筒。
勉强用完膳后,按照惯例,朝瑶就要午休小憩,侍书恭谨的将层层床幔放下,朝瑶这才强忍的激荡的心跳,将那纸条摸出来。
仔细折叠的纸张,大概拇指宽度,因为这秘密送入的书信,朝瑶心中突然升腾出一丝希望。
一定是很重要的东西,才会如此大费周章送到她面前才对。
攥紧手中的纸张,朝瑶又侧身朝床铺外看了看,确认影影绰绰的床幔之外,有人影恭谨的守候在一丈开外的地方,绝计不会贸然上前,撩开床帘,看她欲做何事。
朝瑶将手心的纸张展开,进入眼帘的却是陌生的字迹。
“吾知你所想,会助你与太子逃跑,但需你能自由进出府邸。”
朝瑶秀眉轻拧,这字迹张扬飘逸,她从未见过,信条之中,也未曾暴露他的名姓,朝瑶不知该不该信。
但思来想去,自由进出府邸这点,不需得他说,朝瑶自己也必须做到,才方便之后行事,这样想来,心情就略微安定了些。
至于这封信,太过神秘,既知道她想干什么,又未曾透露名姓,朝瑶在明他在暗,朝瑶不敢掉以轻心,万一是裴殊观故意弄来炸她,那她又该如何是好?
看过信后,朝瑶凝视着纸张两秒,知道这纸张若储存下来,迟早是个隐患,下定决心后,一鼓作气的把这纸张团成团,放进嘴中嚼碎吞咽下去。
等到下午时分,侍书按照惯例将朝瑶唤醒,此时朝瑶已是神色无常,又恹恹的从床铺上爬起来,换到菱形窗柩下的太师椅上接着瘫坐,整个人一天都没什么精气神。
裴殊观一回来就看到这一幕,朝瑶坐在窗户下面,纤细的脖颈将脑袋扬得高高的向外看去,冬日外面已经没有飞鸟经过,只有雪花不断飘落。
朝瑶一双潋滟的美眸尽是空洞,裹着厚厚的狐裘,缩在椅子上,也不怕冷,就这样静静的看着窗外。
裴殊观被眼前这一幕触及,朝瑶也听到推门声,转过来瞧他,此时,似乎是不想让他担心,眼里的脆弱一扫而空。
朝瑶朝裴殊观伸手,示意他过来,轻声细语的声音也传来,
“阿殊,今日回来得这么早,是不是事情处理得差不多了?”
裴殊观走近,那窗户透进的寒风,便呼啸而至,吹透了裴殊观,让他忍不住急咳了几下,复而伸手将窗户关好。
朝瑶伸手拉上裴殊观的衣角,圈住他纤瘦的腰,软软的将头埋进去,嗅着他身上苦涩的滋味,有些埋怨,
“这几日你不陪我,我好生无聊。”
裴殊观手指穿过朝瑶鸦青的发丝,捻起一束慢慢摩挲,水墨似的瞳孔,闪着让人看不清情绪的光。
他坐下,习惯性的将朝瑶抱进怀里,下巴放在朝瑶头顶,也并不向她避讳些什么,
“北边战事才近尾声,山西叛乱又起,忙起来,就没办法顾及到你,但很快就会处理完善。”
“到时带你出去散心。”
裴殊观坐在太师椅上,太师椅虽然不窄,但容纳两个人也有些困难,朝瑶半个身子都在裴殊观身上,支撑得吃力,听到有出去的机会,赶紧忙不迭的答应。
知晓裴殊观那里有了些许松动,但是朝瑶也未曾想到,裴殊观会如此迅速的履行承诺。
裴殊观又早出晚归了几日,突然有一天,朝瑶睡醒之时,竟发现一双漆黑的眼睛幽幽的看着自己。
朝瑶吓了一跳,又突然反应过来,这双眼睛的主人是裴殊观。
他还在,并未前去上朝,朝瑶才醒过来,双眸迷迷糊糊的,看得并不清楚,但也能明显感觉到裴殊观气色不比以往。
脸色苍白,近距离看,却显得眉目眼睫的颜色更为浓郁,凤眸沾染了柔情,没那么冷若冰霜了。
但是唇瓣也是淡淡的,没什么血色,人看上去就不太好,面容虽然精致,但有些过分冷清。
朝瑶窝进裴殊观的怀里,用手去摸他小腹,雪嫩手指触及到冰冷柔软的肌肤,将手心滚烫的温度传递过去。
半梦半醒中无意识的将柔软小腹慢慢抹开,声音朦胧的询问裴殊观,有些含糊的鼻音,
“胃病还未好全么?怎么脸色还是这样不好。”
裴殊观瞧着怀里的朝瑶,心知她不习惯醒这么早,本来迷迷糊糊的将脸贴在自己胸膛之上,还强吊着精神,替他抚揉病灶。
这温馨将裴殊观的肺腑都沁在温水里漂浮,心中经年的寒冷也逐渐消融。
他十分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温馨。
“是沉疴,一时半会儿好不了,你不必担心,现下症状已经很轻,过不了多久就会好。”
怀里的朝瑶听后,似乎也放松了两分,有一搭没一搭的替他揉抚着小腹,感受那里的光滑肌理,和温润如玉的质感。
裴殊观低头瞧她,只见她双眼阖着,浓密的眼睫拉出一条长线,眼瞧着是又要睡过去的模样。
“起来了。”
裴殊观替她整理一下睡乱的头发,低声柔和的将她唤醒,
“在家里呆了这些时日,今日带你出去逛逛。”
朝瑶其实等这个机会很久了,等裴殊观主动打开这个豁口之后,她后面就好办了。
但她也不能表现得太明显,强压着心中喜悦,在床上扭捏挣扎了一会儿,才勉强起床。
膳房小厮已经将早膳送到,以清淡为主,都是些爽口小菜,朝瑶扫了一眼送饭小厮,确认没有看到上次抬头看她那人。
朝瑶不知道说要帮她之人,到底是哪方势力,自上次那封信件之后,或许是怕打草惊蛇,再无半点消息。
但她现下还未能取得自由活动的权利,所以也并不心急。
用过早膳之后,因着今日要出门,朝瑶又去梳妆打扮,裴殊观在一旁看书等她,起了兴致,替她描眉画唇。
清丽面容近在咫尺,当他手持墨黛落在朝瑶眉头的时候,朝瑶还有些避无可避的担心。
眼睛直愣愣的落在裴殊观手上,如临大敌,却又见到那缠着他手腕一圈又一圈的锦帛,正疑心那是什么。
但还未等她询问出口,裴殊观寥寥几笔,就已经替她画完,朝瑶拿起铜镜一看,眉目入眼。
这眉似远山黛,微微向上,晕染得当。
画得十分精巧,朝瑶心下诧异,又抬眸看裴殊观淡然的模样,他似乎很习惯将所有事处理妥帖。
或许大家说得真的没错,裴殊观做什么都能做得好,连第一次替朝瑶描眉,都比朝瑶自己之前画得好多了,实在没什么错处可挑。
朝瑶将镜子放下,轻轻挑眉,调笑裴殊观,
“你是不是背着我替别的女子画过。”
回答朝瑶的是从裴殊观从胸腔发出的低沉笑意,收了墨黛,规整的放回原来的位置,柔声向她解释道,
“我替你画过画像。”
“想来,眉目之间的笔触,应当是异曲同工。”
朝瑶本就是玩笑与他拉拢关系之意,自然不会与他多做争辩,只哼唧两声,当做勉强承认。
带朝瑶熟悉装扮好之后,朝瑶越瞧便越觉得像她本人,也像之前那具公主的身体,只是年纪尚小,少了几分妩媚,多了一点清丽。
裴殊观带着朝瑶出门逛街,新年的喧嚣还未散尽,街头巷陌也十分热闹,两人形影不离的一起买了些糕点、果脯,又去试了衣服,不消多时,就到了中午。
朝瑶又想吃冰,裴殊观现下可谓是对朝瑶百依百顺,便又带朝瑶去酒楼吃冰。
据说现下的东镶楼,一跃而起,坐落在最好的位置,成为了京城最大的酒楼,朝瑶前些时日出来闲逛的时候也常来。
不过一般都是朝瑶一个人,没有人和他一起搭话聊天之类的。
小二送上新鲜的杨梅冰粉子,在白瓷碗里深紫色的汁水显得格外好看,一个一个的小汤圆漂浮其中,如同紫色海域李漂浮的冰岛。
朝瑶将冰粉子揽在胸前,突然想起来些什么,有一搭没一搭的询问面前端坐的裴殊观,
“积香居也是在洒金街吗?我之前路过这里好几次,都没见到,是不是我记错了。”
积香居是之前的京城第一大酒楼,朝瑶很喜欢那里的酒酿圆子,经常去,曾经还打包过回府送给裴殊观吃。
但她现在身处洒金街,却未见到积香居的影子,这不免让她疑惑。
她第一世遇害的时候,也在洒金街,离积香居不远,按道理来说,她应该不会记错。
裴殊观闻言,将目光幽幽的转向窗外,斜对面现下低矮的屋舍,就是昔日的京城第一高楼,名扬全国的积香居。
匪徒就是站在积香居的楼上,将他的妻子射杀。
正午的阳光洒在裴殊观的脸上,衬得他皮肤肌理几尽透明,浓密卷曲的睫毛在眼下洒下阴翳,眸色幽深,眼角浅褐色的痣忽明忽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