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下得到答案,反而觉得在情理之中,朝轶是朝域强有力的皇位竞争者。
若朝域出走,那皇位对他来说,几乎是唾手可得,怪不得他愿意帮忙。
而看样子,朝域也是愿意相信他的。
有了这两条线索,朝瑶的心脏,就安定了些,再往下看,是上次那飘逸俊秀的字体,
“半月之后,东镶楼,我送你们离开。”
朝瑶看过之后,心中沉思片刻,将纸张团成团,像上次一般,放进嘴里咀嚼干净,吞咽下去,不留下一点痕迹。
她现在的当务之急,就是要获得自由进出府邸的权利,经过她前几日对裴殊观的麻痹,朝瑶觉得,这个任务,完成起来,应当不难。
没有了顾廷芳,那就等出去之后,帮朝域寻个喜欢的姑娘,能一直陪着她,到时候她也就可以功成身退了。
朝瑶在府邸里绞尽脑汁的想着,要怎么样才能说服裴殊观放她出府。
而离府邸不远的宫廷,勤政殿内,裴殊观抱着猫儿,细长手指从猫儿皮毛中穿插而过,轻柔的抚摸着猫儿。
面容如玉,长发如瀑,气度淡雅。
尽管他做到这个位置,旁人已经很难猜想出来裴殊观的心思,小福安也可以敏锐的感觉到,今日裴殊观心情不错。
小福安也没有傻到去探究原由,只要主子爷心情好,他们做事也就能放松许多,出了些细小的差错便也不打紧。
譬如现在,趁着裴殊观心情好,小福安赶紧上前向裴殊观认错,
“大人,今早有些山西送来的加急密保,奴才不知道您要来,就送到府邸净植总管手里去了。”
小福安抬头小心翼翼看着裴殊观,悄声询问道,
“您看,是奴才现在去取回来?”
裴殊观心情舒畅了,果然对这等小事不甚在意,
“今日事情不多,我一会儿回府处理就行。”
小福安闻言,赶紧受宠若惊的退下,兢兢业业的伺候裴殊观,直至裴殊观将庶务处理完毕,净植来接。
“大人。”
马车上,净植看向这个自己伺候了十几年的男子,狐裘裹着他病弱的脊骨,脸色也无比苍白,但他身旁轻松的氛围,是净植这么多年,都未感受到的。
他是真的很高兴,脸上的笑容也多了。
只是,想起小福安送来府邸那些文件,净植抿唇,淡淡询问道,
“您是想亲自去山西镇压那些乱党么?”
裴殊观清咳两声,幽黑的眸光落在眼前的青年身上,微微笑道,
“是这样,我想带她出去透透气。”
等了半晌,马车内悄无声息,静得出奇,裴殊观才淡淡询问道,
“你似乎有话想和我说?”
沉默的青年抬头看向裴殊观,两人目光相对,似乎有些话,不言而喻。
埋藏在青年心底的经年的秘密,正悄然生根发芽。
净植也不知,如若这个秘密宣之于口,将会引来什么样的轩然大波。
第68章 花开(已修)
这个秘密, 净植也不知道从何说起。
甚至有的时候,他觉得自己的想法是错误的。
公主对公子的情谊,任谁都看在眼里。
公子也真真切切的, 从殿下那里,获得了毫无保留的爱。
从未有人那样坚定的爱过公子, 从未有人给予过公子那样浓烈的爱意。
原本不相信殿下的公子,在殿下去世后,将这份浓烈的爱意,奉为圭臬。
用世人的眼光来看, 再没有人能比殿下更爱公子,甚至为他奉献一切, 牺牲生命。
净植又如何能不信这份爱意?
可是朝瑶的这次逃跑,直接触及到了净植心中隐秘的地方, 彻底让净植将心中的秘密揪出来反复思考, 反复考量。
净植也不知道自己的这份怀疑, 究竟有没有道理,但这个秘密埋葬在心中实在是太久了。
净植不知道,自己现下不说,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将其宣之于口, 而且,公子对这件事, 应当有十足的知情权。
特别是, 公子现下要离开京城, 前往山西镇定叛乱,依照公子的意思, 届时肯定会带上殿下。
他实在是摸不准,殿下对公子, 究竟是什么心思,也摸不住,殿下究竟想干什么。
但这一切,也不并不是他能置喙的,既然他想不通,就只需将自己的秘密告知公子,提醒他加以防范。
净植抬头看向眼前的男子,因为心中经年的秘密即将出口,短而密的睫毛控制不住的微颤。
眼前的男子长得很美,脸色却是瓷片一样的白,鸦发笼在耳后,眼角那颗浅褐色的痣,在昏暗的光线里,成了黑色。
“公子,您可能是忽略了。”,忠诚清秀的青年,平静的将心中的疑虑缓缓道来。
“殿下去世后,您曾经亲自为她整理遗物,不知,您有没有对其中的物品产生过怀疑。”
净植曾经看过那些物品的名单,也在他们入库封存的时候,看见过实物。
无论是过量的五石散,给宣平侯托孤似的信件,殿下将自己全部首饰典卖后的凭据,这些东西都很奇怪。
一桩桩,一件件,都在暗示,殿下的死亡,似乎早有预谋。
净植不信,裴殊观没有注意到这些,唯一的解释就是,他刻意忽略了。
青年的话语,质朴而虔诚,裴殊观的记忆,随着他的话语,穿越时空,回归到八年前的那个春日。
那时他脑海里,对朝瑶的死亡,已经有了清晰的认知,随着朝瑶葬礼的结束,当年的会试以及殿试结束,他手中无甚实权,被中央任职之后,也没了居住在公主府的理由,必须要离开。
在临走之前,是他一件一件,将朝瑶的东西封存入库,带着猫儿离开,然后用了短短三年,卷土重来,重新住进昔日的公主府,可是当年封存那些东西,很大一部分,都再未取出。
或许是刻意遗忘,更或许是潜意识的不相信,敏感理智如裴殊观,收拾遗物之时,从来都没有怀疑过那些奇怪的东西。
或许心中隐约产生过一丝奇怪。
但朝瑶用死亡证明的爱意,再也不是他可以随便质疑的。
所以心中的一点奇怪,也被裴殊观刻意忽略,随风散去。
可裴殊观没想到,当时未曾注意的细节,会在八年后的今日,随着净植的一句话,激起他心中的轩然大波。
朝瑶重生以来的作为不断在他脑海盘旋回放。
她的言行,留下了各种值得裴殊观怀疑的斑驳痕迹。
意识到了青年的弦外之音后,裴殊观握着椅把的指尖控制不住的微颤,面上仅剩的气色,也一点点褪至惨白。
心中紧绷的弦似乎断了,完全不可自抑的痛苦从心脏传来。
裴殊观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哀愁与痛处从脚底升腾,将他束缚包裹得完全挣扎不了。
还只是觉得心脏疼痛,未切实的感觉到悲伤的情绪,眼中已经大滴大滴的掉下泪水,完整的一颗一颗坠下,如同断线的珍珠项链。
裴殊观清晰的感知到,自己控制不住身体的反应。
纵使一切都还未下定论,只是一个渺小的怀疑,他的身体已经哀伤至此。
青年盯着面前其他地方似乎一切安好,眼泪却不可自抑留下的矜贵公子,也沉默了半瞬。
十几年来主仆同心,净植不可避免的被他的哀伤所侵染,躲避似的敛下眼睫,不去看他,机械性的将自己未尽的话语说完,
“府里我一切都安排得妥帖,只是进来膳房多了个白面小厮,说是刘掌勺的侄子。”
“接触暖阁的人,我都有严格控制,可是这人却主动找机会,往暖阁去了两次,我并未阻止。”
净植随伺多年,裴殊观自然知道,他的意思,眼睛猛然一阖,纤薄的眼皮将泪水的闸门关闭,纤长浓密的睫毛濡湿打结。
裴殊观不可自抑的疯狂咳嗽起来,喉咙和肚腹里的异样,似乎是要他将肠胃都咳出来一般,平日里打得挺直的脊背急速弯折,抱着肚腹咳嗽。
身体上的疼痛纠缠着他,让他无法冷静思考。
可当所有证据都指明了一个方向,朝堂上克己复礼临危不乱的裴大人,却不能也不想冷静思考。
没有人能知道,他有多么害怕那样一个答案,完全是他半点都承受不了的答案。
裴殊观压着心底不适,不知平静了多久的心情,才完好的从马车上走下。
而朝瑶今日很乖巧的没有坐到菱花窗下吹风,又窝回了以往的老阵地,暖阁外间的那一张大大的美人榻。
手里正捧着一本京城时兴的话本,正读得入神,耳畔响起了不急不缓的平稳脚步声。
四周静得出奇,只有这脚步声给暖阁带来了一丝人气。
朝瑶不需得抬头就可知,是裴殊观回来了,想到那封信里的内容,朝瑶知道,是时候示弱以求得出府的机会了。
朝瑶不知道裴殊观心中所想,只悄然谋划着自己的计划。
这才舍得从话本子中分一丝眼神给裴殊观,微微抬眸瞧他,只见他从逆光中走来,光影洒在他身侧,勾勒出纤细高挑的轮廓,朝瑶却看不太清他的面色。
直到他走近,朝瑶才发现他好看的瑞凤眼一圈微红,还有湿气氤氲,在白净肌肤上显得格外明显。
朝瑶心道不好,顿时颦眉,放下手中的话本子,起身去替裴殊观查看,忍不住关心道,
“阿殊,今天不舒服?”
裴殊观静静看着朝瑶,眸色幽深似古潭,好像身体在承受着莫大的痛楚,紧抿着双唇,并未有过多言语。
朝瑶顶着他的眸光,又一种浑身上下被脱光的感受,心中突突两下,强忍着不适,将他扶到美人榻上。
柔软的手心,已经驾轻就熟的去抚摸裴殊观的小腹,那里冰冰凉凉的一片,朝瑶将手炉也放了上去,一点点替他将那里揉开。
瞧着他苍白脆弱的脸色,朝瑶总觉得今天有点不对劲,便也不敢掉以轻心。
裴殊观的手落在朝瑶手背上,紧紧的攥住,拉扯着她的手往痛点而去,找到了之后也并不放开,反而抬头来看朝瑶。
一双水墨色的瞳孔近在咫尺,完美的唇形下唇色苍白,因为疼痛,急促的喘息着,上唇都有些轻微颤动。
纤长眼睫上下两端都浓密,却被汗珠沾湿,就这样静静的看着朝瑶,看得她生出了莫名的心虚。
张了张嘴,正打算说点什么缓解气氛,裴殊观却突然伸手环抱而过,将头埋进了她的肩颈,汲取她身上的梅花清香。
裴殊观几欲张口,询问当年的那些事情,但话到了嘴边,薄美的嘴唇颤抖着,却一个字也吐露不出来,
不得不承认,他现下心里升起了莫大的惶恐,如同海啸一般时刻能将他淹没。
朝瑶抱着裴殊观,感觉到了脖颈处濡湿的液体,清冷矜贵的公子,竟然呜咽出声。
朝瑶从未见过裴殊观这样的一面,就算心思再沉静理智,也有些慌了,将他抱紧,低语的安慰声音,流入裴殊观的耳朵。
缓慢的安抚住了裴殊观那颗颤动着的心脏。
裴殊观埋在朝瑶的肩颈处,静静的听着,心情平静下来,朝瑶的甜言蜜语,总是那么动人。
但是他这一次,一点都没有从中获得类似于喜悦的情绪。
只是更加不安,更加难受,更加觉得那些话语虚无缥缈。
感觉周身恍惚,骨头都轻得找不到地方放,只能让朝瑶狠狠抓紧他,才能让他不至于在光下化成渣。
胃痛已经好了许多,慢慢从朝瑶身上攀附着起身,漆黑双眸对准朝瑶的眼眸,裴殊观仔细审视。
她是个骗子。
裴殊观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一点。
她是带着目的接近他的。
可是,她也为他背叛家族,付出生命,将一切,包括她自己,都奉献给他。
裴殊观痛恨自己的犹豫,痛恨自己的迟疑不定,痛恨自己不敢直面事情真相的懦弱。
就连是或否,他都无法询问出声。
因为若是他不期盼的答案,他根本无法承受。
朝瑶盯着他黝黑若寒星的眸光,感觉自己在裴殊观面前近乎裸体,似乎全身上下都被看穿,心跳大作,直觉不好。
就在她正欲疑问出声之际,裴殊观的唇便狠狠落了下来,他的唇有些凉,唇齿之间有些苦涩芬芳的药味,与朝瑶唇齿纠缠,极尽掠夺。
像是啃噬,更像是撕扯,激烈得朝瑶几乎无法喘息,不一会儿,嘴唇里就传来了浓重的血腥味。
抚慰的话语,已经不能让裴殊观的心平静下来,他需要更契合的接触,更深刻的缠绕,需要疼痛,才能让他感知到朝瑶还在。
似乎下一秒就要山崩地裂般,裴殊观攥着朝瑶的双唇不肯放开。
朝瑶呜咽着躲避,但就像濒死的鱼,找不到出路。
直到朝瑶,差点窒息,终于狠狠推开裴殊观。
推开裴殊观,朝瑶终于喘上了气,大口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却冷眼盯着裴殊观,觉得他今天实在是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