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殊观樱花粉的唇瓣轻启,不慎在意的回道,
“积香居八年前起火,烧得很干净,京城已经没有积香居。”
朝瑶愣了半瞬,那栋楼如何繁华,她自然也是见过的,那样的销金窝,被一场大火付之一炬,倒也让人有些惋惜,
白色汤勺搅拌着碗里的冰粉子,裴殊观唇瓣微抿,温和声音出声嘱咐,眸光曜动,
“尝尝味道就可,冬日少贪凉,不要坏了肠胃。”
朝瑶却没有理会裴殊观的话,积香居修得很漂亮,雕梁画栋,朝瑶看不得漂亮的东西就这样悄无声息的消散,反而凝眉疑惑道,
“那么大的楼,楼里那样多的人,起火了都未察觉么?怎么能全部烧完。”
裴殊观见朝瑶已经吃了几口,清瘦手指把那冰粉子拨到一旁,换上温补的乳酪汤圆,才抬起眸来,淡淡回答朝瑶的话,
“是有预谋的毁坏,半夜无人时,四周都泼洒煤油,火势起来,风一吹,就无法挽回,烧了一天一夜,场面很壮观。”
“那还真是可惜。”
朝瑶本意就想来吃冰,手里的甜点被裴殊观换下之后,也就少了兴致,将手里的汤勺放下,有些意兴阑珊的转头向外望去,却见外面张罗鼓彩,格外热闹。
楼下有人的议论声也尽入她耳。
“是有人成亲?”
店小二消息灵通,赶紧道,
“可不是,据说那夫人才与城北刘员外家的庶长子和离,离了还未有一旬,就迫不及待的要再嫁。”
“关键是啊——”
店小二压低声音,卖弄神秘,勾起了在场所有人的好奇心,
“那妇人还带着一个十几岁的哥儿,那么大的孩子,都快养到成人,刘家竟然不要了,让那妇人带走......”
此话一出,底下顿时唏嘘声起,旁边有好事者,大胆的猜测,
“莫不是早就勾搭上了,才这么迫不及待的嫁过去,那孩子血统也是个问题,不然那刘家,员外虽然是花钱捐的官,但好歹家境富庶,怎么会让那妇人将孩子带走?”
朝瑶喜欢凑热闹,顿时被底下的交谈声勾起了好奇心。
这个朝代等级制度森严,女子和离再嫁虽也常见,但是带着前一个家庭的儿子再嫁,就有些奇怪了。
正想着,不远处的街道拐角,隆重的婚仗队伍经过,虽然算不上十里红妆,但那规模也颇大,光小厮担着的女方嫁妆,就有近百担,长长的拖拽在街道末尾。
下面围着沾喜气的百姓,也都给发放酥糖和红包,算得上是大户人家的婚礼了,足已见得夫家对她的尊重。
下面围坐喝茶的人也啧啧称奇,有知晓内情的人道,
“还真是活见鬼了,这女的都三嫁了,是第二嫁嫁进的刘家,当时刘员外身体不好,只想着给庶子娶个妻,家里冲冲喜,连花轿都没坐,直接就抬进府了,居然还能嫁一次。”
“这次又是嫁谁嫁啊?三十好几的夫人,儿子都快成亲了,竟然还钓到个金龟婿。”
有人赶紧道,
“好像是城东温家,好像就一个青年住在那里,父母都在南方,不用侍奉公婆,听说那青年还是吃皇粮的嘞。”
朝瑶越听越好奇,随着依仗的逐渐靠近,朝瑶将目光落在那一顶繁复华丽的喜轿之上,目光却突然落到轿前骑马的新郎面上。
眼前之人,一张温润和煦的脸,气质如华,眼尾低敛着垂着,身为新郎,浑身上下,却不见什么喜气洋洋的氛围。
看到他那一刹那,朝瑶头晕目眩,几乎以为自己花了眼。
直到脑袋缺氧,才反应过来,方才那一眼让她无法呼吸,质疑的目光瞬间落在裴殊观脸上。
裴殊观正慢慢剥着松子,一颗又一颗清润光滑的松子从他手中剥出,堆叠在面前的青花小磁盘上。
见朝瑶看向自己,裴殊观停止了剥松子的动作,从容的看着她,修长手指将松子盘推至朝瑶面前,幽幽道,
“你是在责怪我?”
朝瑶被他这句话哽住,可是忍了这些天,看见顾廷芳莫名娶亲,终于忍不住了,看向他的眸光带火,不想引起瞩目,压低声音咬牙切齿道,
“你答应过我不动他的。”
裴殊观眸光仔细审视朝瑶半晌,嗓音清润如清泉在溪石上划拉,也随着朝瑶的目光,去看那马上半死不活的男人,缓缓勾起唇角,
“是我拿刀架在他脖子上逼他娶的?”
裴殊观收回眸光,淡淡看向朝瑶,他不喜欢朝瑶用这样的眼光看他,微微向朝瑶摇头,轻声解释道,
“你知道的,他有求死之心,既然连死都不怕,我又如何逼迫得了他。”
他拿出手帕,擦拭沾上松子油脂的手指,嘴角笑意越发加深,淡然而残酷的下定结论,
“轿子里面是他的长嫂,那十几岁的孩子,是他的嫡亲侄子,你对他而言,自然没有这两人重要。”
朝瑶盯着裴殊观,还算柔和的面色彻底冷淡下来。
裴殊观看她面色,只觉得心中生寒,唇角下拉,温和气息变得平淡,暖黄阳光洒在他的完美的面容上,让人觉得寒冷似冰,
“他自己这样选的。”
裴殊观停止了擦拭手指的动作,不为朝瑶的话语所动,反而定定的看着朝瑶,审判她冷若冰霜的面容。
声音依旧清朗动人,漆黑眸光曜动,轻笑着置问朝瑶,
“你现在什么意思,为了他给我脸色看?”
第67章 秘密
朝瑶猛地从凳子上站起来, 迫不及待的想往下冲去。
是她的错,她要去阻止这场不伦不类的婚姻。
可还未迈开脚步,就被裴殊观的随身侍卫团团围住, 围过来的侍卫像一团黑影,每个人都比她高一个头, 将她团团围住,压迫力十足,让她动弹不得。
意识到朝瑶想要做什么,裴殊观端茶碗的手僵住, 抬眸起来看她,眼神直射入朝瑶心间, 话语如寒箭,冷然道,
“你想如何?抢婚?”
他话音刚落, 几乎是瞬间, 朝瑶终于绷不住,眼泪失禁般的下流。
泪水在正午的阳光下,折射出绚烂的光彩。
裴殊观原本冷静克制的看向朝瑶,见她流泪, 目光一颤,忍不住软化三分。
朝瑶在他面前没少哭, 几乎是他一旦没满足她什么心愿, 都要哭给他看。
裴殊观分得清楚, 朝瑶大多时候是假哭,本意只是想要骑在他头上作威作福, 实在是难受了,才会流情真意切的两滴泪出来。
不过现在, 裴殊观看见朝瑶仰着头颅,倔强流泪,长睫轻颤的模样,不得不说,心中有几分密密麻麻的疼痛扎过。
朝瑶深觉对不起顾廷芳,也不顾及任务了,与裴殊观冷然直面,抹了把眼泪。
正打算甩脸转身离去,手腕却被裴殊观抓住,裴殊观将朝瑶带进怀中,沉默片刻,拿帕子细心给她擦泪,看她眼圈红红的模样,心中的气一下子就消弭开来。
裴殊观将朝瑶圈在怀里,环住她的腰,低声哄道,
“这是之前就决定好的事情,人犯了错,总需要付出一点代价。”
“他没有亲人,以后便能和血亲在一起,安稳的度过一生,对他来说,未尝不是一个好的结局。”
裴殊观看着朝瑶伤心难过的模样,兴致自然也就不高,一张饱受病痛折磨的脸,更苍白了一分。
他已经对顾廷芳网开一面了,如若不是朝瑶,顾廷芳的尸体应当都凉透了。
但没想到,仅仅是这样,朝瑶都要甩脸色给他看。
只要朝瑶爱他,坚定不移的选择他,裴殊观自认可以包容朝瑶的撒谎成性,脾性娇惯,等一切小缺点。
但是,他们之间,如若要插入旁人,无论男女,裴殊观便是半点也无法忍耐的。
当得知顾廷芳把朝瑶带走的那瞬间,他除了心痛难忍外,便是嫉妒的发狂,那种强烈的感觉从心底涌出,击得他无法思考。
顾廷芳在朝瑶心中是特别的,有了这个认知之后,裴殊观不得不谨慎处理这个情敌。
朝瑶不服,目光去看那快要消失在街道转角处的仪仗队伍,将裴殊观替她擦眼泪的手狠狠拍开,白皙的手背上顿时一片红,
“就算不成婚,他也可以照顾长嫂母子,他并不心悦这个女子,你为何要逼他娶她!?”
裴殊观头颅微侧,下颌线条绷紧,美人筋若隐若现,目光落在被朝瑶击打的手背上,漆黑眼睫掩下瞳孔里的幽深,声音淡然道,
“他不心悦他长嫂,但心悦你,你会和他成亲吗?”
朝瑶一怔,未曾想到裴殊观会如此说,咬着唇强调,
“我和他之间真的没什么,是你想入非非。”
裴殊观眸光瞧着那婚仗队伍进入拐角,彻底消失在他的视线里,裴殊观将朝瑶紧紧的抱在怀中,吸取她身上的温度。
感觉到了朝瑶的僵硬,声音遂温柔低缓,仿佛带着诱哄的魔力,
“殿下不喜欢他,但他喜欢殿下,你感觉不到么?”
“既然他心悦的人不会和他成亲,那和他成婚的对象是谁,就并不重要。”
朝瑶闻言,浑身猛地一抖,有些惊异这话的内容,深呼一口气,又重重吐息,推开裴殊观的怀抱,
“但无论他和谁成亲,都不应该是你我决定的。”
“你这样只会让我对他有所亏欠!”
裴殊观定定的看着朝瑶,昳丽面容近在咫尺,耳旁响起他冷硬的声音,
“我等了你八年,对你日思夜想,每天都渴望着你早些回来,你真的回来了,可他横插一脚,妄图带你离开我,难道他不该对我有所亏欠?”
裴殊观眸光中没有半分愧疚,眸光幽然的盯着朝瑶,锵然的下了定义
“不过一报还一报,我没杀他,已经是对他手下留情。”
朝瑶盯着他漆黑的眼睛,那里闪过一丝猩红,朝瑶知道,裴殊观是真的想杀了顾廷芳。
唇瓣慢慢抿直,不欲与裴殊观争辩,更不想将顾廷芳再次拉入他们两人之间的矛盾。
这次结亲还算是小事,还有挽救的机会,既然是亲属关系,搭伙过日子,找机会和离即可。
她现下还要走,用这场婚姻与顾廷芳撇开关系也挺好,不然到时候她跑了,裴殊观把顾廷芳抓了,那叫什么个事。
若裴殊观发起疯来,真的杀了顾廷芳,那她可就怎么也还不了这条命了。
朝瑶盯着裴殊观,唇瓣微张,一字一顿道,径直将话挑明,强硬要求道,
“现在我与顾廷芳桥归桥路归路,以后他的事情不归我管,无论我们两之间发生了什么,你也不可找顾廷芳麻烦。”
裴殊观听完,知道朝瑶态度松动了点,眉目柔和了下来,漆黑眸光曜动,唇瓣略微上勾,将朝瑶重新揽入怀中。
目光灼灼的看着朝瑶,柔声道,
“我上次就应过你,只是这件事是一早就定下的,并不是我食言。”
朝瑶目光盯着裴殊观,仔细审视,他既应下,应当就不会食言,今日专程带她出来,不过是让她死了对顾廷芳的心。
朝瑶目光低敛,伸手牵起裴殊观的手,用指尖轻触他手心。
歇了一口气般,终于能够,将那些哄骗的话语,毫无负担的道来,半敛着眼睫,有泪珠在上面凝成,语气也放缓,惶惶然般,
“以后我们两在一起好好生活,不要再这样逼迫我了,我会难过的。”
似乎是得到了朝瑶的妥协。
正午的阳光之下,一对璧人在窗下相拥,所有人都可以看到,裴殊观裴大人那张经年冷淡如谪仙的面容上,淡粉色唇瓣勾起的笑容绚烂如同花开。
吃了这顿饭,朝瑶也就没了什么逛街的心思,早早的随裴殊观一同回府。
裴殊观还有事宜需要处理,将朝瑶送回府邸之后,就径直向宫廷而去。
朝瑶则在心底盘算着下步该怎么办,现下与裴殊观交心,各种诺言也是不害臊的都许下了,应当离恢复自由身没多久了,那她到底应该怎么联系朝域,然后在严谨策划中,与他一同跑路。
朝瑶坐在窗下的太师椅上吹冷风,想得出神,却见膳房又来给她送下午茶。
——是裴殊观知道她中午没吃饱,特地嘱咐的。
朝瑶看见了上次那个秀气的白面小厮,心中忍不住一跳,
只匆匆一瞥,很快就淡然的收回目光,在他们摆放好菜品之后,朝瑶才不急不慢的走向餐桌。
伸手端起面前的白瓷小碗,不出所料的有纸张沾黏在下方,朝瑶不动声色的在侍书的视线死角,将纸张剥落在袖口,匆匆用了几口,就借着吃完东西犯困,上床小憩。
重重床幔放下,朝瑶将纸张捋平,率先入目的,竟然是那熟悉崎岖的汉字——
“阿姊,是朝轶皇兄,一切都好,计划行事”
朝瑶为朝域当了一段时间的秉笔宫女,早就将朝域的字迹刻入脑海,如今在这陌生人传的字条中,能看到深宫中朝域的字迹,信中提及三皇子朝轶。
朝轶......
朝瑶之前还在疑惑,到底是谁愿意费这么大的劲帮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