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瑶迫不及待的想找人问个清楚,可是,她无法对任何人诉说出口,身边的任何人,都不值得她相信。
别无他法,朝瑶只有在每日睡觉之前,一遍遍提醒自己,枕边之人不是裴殊观。
阮禾看朝瑶走神,伸手弹了弹她的额头,询问道,
“今日不过逛了半日街就累了?”
朝瑶不留痕迹的躲开阮禾伸过来的手,抬头看向他,一双漆黑的瞳仁似黑葡萄一般,似真似假道,
“这几日头脑总是昏昏沉沉的,提不起精神。”
“你去沐浴吧,我实在是太困了,我今日要早些休息。”
阮禾听完朝瑶的话,瞧她困倦的模样,知晓那药的副作用的确会让人噬睡,遂也不做多言,安慰两句后,转身欲去净身。
朝瑶见阮禾要走,却出声叫住了他,一双眼睛从被褥中探出来,乖巧的询问道,
“今日的药还没吃呢,不如先给我吃了,好睡一些。”
阮禾骗她说,那是为她助眠的药,听见此话,也未做过多怀疑。
从袖口掏出白色瓷瓶,倒出一粒药丸喂进朝瑶嘴里,替朝瑶盖好薄毯。
表面温润,目光却强制性的不曾移开,只紧紧的盯着她樱桃似的唇瓣,滑落纤细苍白的脖颈。
朝瑶感受到他的目光,知道,他在审视,她是否将药吞了进去。
心中关于这药的怀疑更甚,在阮禾的注视下,朝瑶喉头明显滚动一下,出声催促阮禾快去沐浴。
阮禾目光落在朝瑶的唇齿之间,小嘴殷红,牙齿也是白的可爱,整整齐齐的并列在一起,其中并未看见什么药丸,朝瑶今日所有的举动也都很乖巧,遂放下心来,转头去沐浴。
朝瑶在床榻之中,目光紧紧的盯着阮禾进入屏风之后沐浴,才伸手将压在舌底的药丸拿出来。
尽管朝瑶已经很努力的避免,但是那药遇见唾液,还是融化了一点在朝瑶的口腔里。
朝瑶盯了那药半晌,不知这究竟是何药,但直觉不能留下证据,让‘裴殊观’抓到把柄,遂蹑手蹑脚的下床,将药丸丢进香炉里焚烧殆尽。
阮禾沐浴完成,回来的时候,朝瑶已经睡着了,小脸红扑扑的埋在被窝里。
阮禾上床,将朝瑶抱进怀里,和她一样好眠。
但他没有想到,等到朝瑶翌日醒来,再次睁开眼睛之际,竟然将他看清了一瞬。
眼前之人,秾艳的五官变得清秀,不似裴殊观那般漂亮,但也秀气得可人。
朝瑶看清‘裴殊观’之时,明显怔愣一瞬。
目光从上到下的审视,天知道她当时多么想要尖叫出声。
日夜陪伴在身边的爱人,竟真是假的。
缺失记忆的朝瑶,并不明白,现下怎么会是这样。
阮禾变成了她眼里的裴殊观?
朝瑶浑身紧绷,蜷缩在床角,正欲思忖应当如何是好,可一阵阵不可抵挡的眩晕又涌上脑海,将她短暂恢复的理智,逐渐侵蚀。
昏沉之中,朝瑶咬破口腔,用刺痛来将自己清醒,但是根本就无法克制,那强劲霸道的药效,慢慢蚕食她的理智。
微微阖眼,再一睁眼之际,眼前之人,就又变成了裴殊观。
尽管心底一直有个声音,告诉朝瑶,这其实并不是裴殊观,她被骗了,但是药效上头,朝瑶总是控制不住的恍惚。
仿佛这一瞬,就能忘了上一瞬在想什么,只要看着眼前之人,就会陷入一种沉沦之中,无法自拔。
沉沦过后,又马上想起,这人不是裴殊观。
朝瑶不知道这药效什么时候能过去,只能扭过头去,尽量不看阮禾,趁自己还算清醒的时候,计谋自己应该怎么办。
她得跑出去,得回京城,找到舅舅,孙嬷嬷,找到裴殊观,才能知晓,这是怎么一回事。
阮禾也被朝瑶挣扎的动作惊醒。
将朝瑶抱在怀里,牵起她的手指,抚慰自己胸口蠕动的蛊虫,蛊虫兴奋的接近朝瑶,带给他全身的苏爽,没有什么能比这个动作,更加安慰他。
下巴蹭蹭朝瑶的发心,阮禾体贴的询问道,
“昨日出去逛街,有些累了,今日还去吗?”
朝瑶抬头看向阮禾,一瞬间,阮禾和裴殊观的容貌,在她脑海中闪烁回放,但最终,还是又回到裴殊观的容貌,药物作用下,朝瑶控制不住沉沦在裴殊观优越的容颜当中。
朝瑶对这种身不由己的沉沦感到痛苦,但心中又隐隐知道,她现在既然看到了阮禾的原貌,就代表着这药正在失效,她不会在受制阮禾多久。
而她现在,要做好隐蔽,勿要打草惊蛇,然后趁机回京找到舅舅或者裴殊观。
咽下口腔里撕咬出来的血腥味,朝瑶看着阮禾,黑色瞳孔里是欣喜期待的模样,娇声答道,
“来了心心念念的越州,自然是要多出去走走的。”
可他们却不知道,昨夜,汴京铁骑已经踏足越州,越州天未亮时就已经封城,近日外来人员的资料,被一并呈到知州府邸,知州府一夜灯火通明,彻查之下,不费吹灰之力,就将朝瑶和阮禾的位置锁定。
裴殊观坐在朝瑶借住的客栈对面的酒楼上,身披着厚厚的薄毯,纤长卷曲的睫毛,也遮掩不住眼底的阴翳。
他当风口,向下看去,目光灼灼的盯着富悦客栈的门口。
今天是个难得的好天气,许多摊贩,也支起了自己的摊位,逐渐人多起来。
热腾腾的汤圆摊位摆在街头巷角,清晨的街道,逐渐有了些人来人往的迹象。
裴殊观清癯的身子站在窗口,任由春日的清风吹拂,脸色苍白的透明,目光一瞬不瞬的盯着客栈门口。
旁人说的话,他都不信,他要亲自验证。
是不是真的如信中,客栈老板口中那样,如胶似漆,恩爱不疑。
朝瑶穿戴好,和阮禾一起出门,阮禾牵起她的手,朝瑶心中一瞬僵硬,但是控制住了自己将他甩开的手。
两人一同出门,已经有马车在外等待,两人并肩而立,微风从两人身上拂过,看上去真是一对璧人。
两人甫一出门,净植目光瞬间落在两人相牵的手,只觉得自己浑身血液倒流。
忍着心中的颤栗,将目光投向窗边的公子,身姿颀长的他站在那里,沉默不语,身旁的气息凝固成冰。
朝瑶一只手被牵着,而另一只手,正狠狠掐着自己的手心,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正欲踏上马车,阮禾的目光,却被客栈旁边的小摊贩吸引。
已经是春日,有人摘了新鲜的茉莉,做成胸针的样式,摆在客栈门口贩卖。
阮禾的家乡,鸟语花香,四季如春,对所有的鲜花,都颇具好感。
尤其是,想到他要赠送的对象,是朝瑶,阮禾心中,便控制不住的涌现出浓浓的欣喜。
他拉住朝瑶的手,向旁边的摊贩看去,低头弯腰,选了他觉得最美的那一束,粉红色的唇瓣翘起,拿起那束花,看向朝瑶的目光,如春风般温柔和睦,将那束茉莉,别在她的胸襟上。
茉莉的清香传来,朝瑶手指狠狠掐着手心,本来还能清楚的看到眼前之人是阮禾。
可两人面对面之时,阮禾的眼神,像天空一样清澈,明眸桃靥,药效上头,朝瑶无法控制的沉浸进去,阮禾的脸,慢慢变成了裴殊观。
理智渐失,朝瑶此时此刻,脑海中,只剩下了裴殊观带着笑容的昳丽面容,她忘了自己在哪,忘了自己要干什么,眼中,只有这样的一张脸。
肌肤瓷白,阳光之下,眸色透明得像琉璃一般,噙着笑,淡淡的看着她。
魔怔一般,朝瑶控制不住的伸手,欲要抚摸那张脸,可手伸到一半,意识刹那回笼,像是注射一般,灌入她的脑海,朝瑶的手猛然僵住,还未来得及反映,就感觉风从她耳边擦过。
寒光一闪,有坚硬箭矢,划破长风,越过她,直直射入阮禾的身体。
温热的血液,直直溅到了朝瑶脸上!!!
尽管意识里知道,眼前之人是阮禾,但他此刻在朝瑶眼睛,顶着的是裴殊观的脸!
似乎有血液的咸腥在她口腔中弥散开来,朝瑶目睹了一场‘裴殊观’在她眼前中箭的戏码,下意识的就想去保护他。
可身体就像僵住一般,强烈的刺激,搅动朝瑶脑海里的弦,许多被药物掩盖的记忆蜂拥而至,混乱的记忆与场景,让朝瑶分不清此时究竟何时,此人究竟和人,此事究竟为何。
整个世界都在她眼中扭曲歪解得不成样子,所有映入她眼睛的人,都如妖魔一般,朝瑶的整个世界,瞬间天旋地转。
下意识箭矢飞来的方向看去,竟然看见了另一个裴殊观,他的脸,一半被隐藏在阴影之中,一半露在阳光之下,眼神迸发出令人胆战心惊的寒光。
这实在是太诡异,朝瑶猛地打了个哆嗦。
再回头看向方才被箭矢射中的‘裴殊观’,在朝瑶眼里,已经完全变成了阮禾的模样,箭矢射穿他的胸膛。
朝瑶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让被剪辑拼贴过的记忆回归原位,这才终于想起。
自己是在裴殊观的府邸被掳走,阮禾强迫她吃下了改变记忆的药。
想起了一切,终于不用在药物蚕食记忆下挣扎,朝瑶简直喜极而泣。
阮禾躺在地上抽搐,血迹不断渗出来,可他仍然在向朝瑶的方向攀爬,被血液浸透的衣衫,在地上蜿蜒出一道长长的血迹。
他的手指,终于触及到了朝瑶一点雪白的衣角。
朝瑶却躲不及的离开,转身去寻真正的裴殊观,却正好看到。
裴殊观从酒楼上下来,看向她的目光,冷漠而又冰冷。
第86章 雪崩
“阿殊。”
朝瑶迎着裴殊观的眼神, 有些被震慑住了,干巴巴的开口唤他。
裴殊观眼中有些湿润,纤长眼睫眨了两瞬, 将呼之欲出的湿意逼退回去。
他微红且易碎的眼眶让朝瑶发愣,朝瑶心中焦急起来, 看着眼前混乱的场景下意识前去拖着裴殊观的手的解释。
朝瑶不知道怎么解释裴殊观才会相信,也急的眼泪快要掉出来了,语气带着嘤咛的哭腔。
“不是我自己跑出来的,是他给我吃了药, 那药、那药会让人意识错乱。”
裴殊观目光泠泠的看着朝瑶,整个人萧索的好似风中旋转下落的枯叶, 几番扫视之后,淡白俱裂的嘴唇轻启, 询问朝瑶,
“那你现在清醒了么?”
对上裴殊观冷静置问的眼神, 朝瑶呼吸一窒,突然意识到,自己现下的状态,根本就并不像是中了药。
裴殊观肯定是误会了。
眼前的场景混乱, 朝瑶脑海里也搅做一团,朝瑶努力使自己冷静下来, 四处看去, 目光落在阮禾身上, 他跌倒在地,浑身都是血, 这新鲜的血液,刺激得朝瑶有些头脑发昏, 但朝瑶知道,此时无论如何,都不是混乱的时候,遂道,
“我能解释,他身上肯定还有药,你拿下去一验便知。”
裴殊观的目光缓缓从朝瑶身上挪开,落到地上还在挣扎的阮禾身上,他似乎感觉到了两人投来的目光,在濒死之际,扬起一个灿烂到虚晃的笑容送给朝瑶。
裴殊观冷淡的唇角拉直,用冰冷到剔骨的目光看向那人,淡淡吩咐道,
“先送小姐上马车。”
朝瑶看着裴殊观清癯的身姿立在春日的微风中,面容冷淡,脸上再无平日里半分的温雅,忍不住心中发寒。
侍卫已经赶来请她,朝瑶在他的注视下不好不走,只好拎起裙子,慢慢往回走,但是心中却涌现出了良多的委屈。
在马车上,朝瑶简直坐立不安,她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发生成这样,简直是一桩桩一件件的麻烦事堆叠到她的生活中。
朝瑶在马车中无力的仰头,用尽力气克制住流泪的欲望,明明她很讨厌哭的,但现在,偏偏只想痛哭一场。
可是她却不知道,裴殊观在外,等她身体偏离而去的时候,肉眼可见的晕厥松懈了一下,身体摇摇欲坠似枯树枝,快要抖落在地一般,好在净植眼疾手快,将裴殊观扶住。
裴殊观冷冷的看着地上的阮禾,胸口被箭矢戳穿的他还在不停蠕动,有侍卫在净植的暗示下,前去在他胸口,摸出了朝瑶口中的那个瓷瓶,交于裴殊观。
裴殊观这才往回走去,回头看向那马车,朝瑶此时,应当在那马车里面。
几步走去,手指抚在车轴之上,本来正欲抬腿上去,但裴殊观却像泄气力一般,脊背突然弯下来,眼泪大滴大滴往外流,砸在地上。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心中只觉得痛苦,痛苦得自己都承受不住,平日里注重的仪姿全无,只能凭借自己最原始的情绪发泄自己。
他实在是太痛苦了,这种痛苦催人心肝似的,他看不清眼前的东西,隐忍的呜咽裹在口腔里,无法发泄出来分毫。
净植看公子低垂着头颅默默哭泣的模样也觉得难受,高傲的公子,何曾如此?
这两人这么多年的爱恨纠葛,净植应当是那个最了解的旁观者,看到公子如此,心中不住的心疼,但又不知道怎么办,只好将干净的手帕递给他,劝他少忧虑,多开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