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襄已逐渐冷静下来,知道她说的也确是实话,他看了魏瑶一眼,见她眼睛瞪得溜圆,已然动了怒。只得苟着收敛神色,自己现今命系于她手,不能与之闹掰。
他向来是个能忍的,登即便忍下怒气换了副愧疚的表情,颔首赔礼道:“对不住,是我矫情了。我自诩君子,一时之间难以接受自己衣不蔽体,还望小兄弟见谅一二。”
魏瑶的脸色这才好看些,鼻孔里哼了一声,扔下药瓶转身走了。
她气哼哼的回到马车上,又气哼哼在车厢里铺上被子和衣躺下,躺了半天仍是毫无睡意,病患也不知发烧了没?嘿,管他是死是活呢?她该做的都做了,接下来能不能熬得过就看他造化了。
最终,善良的魏大夫还是没逃得过良心的驱使,去到帐篷里查看病患。
齐襄吃完粥,吃下药丸后又沉沉睡去,没睡一会儿就因为伤口感染而发起了高热,时冷时热,冰火两重天的煎熬。
他似乎回到了小时候最黑暗的那段时光,母妃的惨死,父王的冷漠无情,继母的阳奉阴违,种种噩梦纠缠得他快要溺毙。
他犹如搁浅的鱼,无法呼吸,无法动弹,体内由内而外的灼烧感快要将他烧得灵魂出窍。
母妃,儿子好难受,好渴,好痛,也好怕!
您能救救儿子吗?
忽然,真的有人轻柔的托起了他的头,将缕缕甘泉灌入了他干裂起泡的嘴里。那一缕缕冰凉的液体从他滚烫肿痛的喉咙一路蔓延至胃里,然后浸入他快要烧熟的五脏六腑,瞬间便减轻了他体内犹如火烤般的灼痛感。
他还听见了熟悉的歌谣,那是岭南当地特有的童谣,是母妃在世时常会哼着哄他入睡的旋律。他的内心获得片刻安宁,呼吸也顺畅了些。
他迷迷糊糊的想:唱这歌的人定是位温柔美丽的姑娘,她的声音温柔婉转,沁人心脾,让他高涨的情绪和紧绷的身体的都放松下来。
随即,他陷入了更深的黑暗。
魏瑶认命的照顾病号,一边以冷帕敷他的额头和腋下降温,一边唱催眠曲诱使他放松睡觉,不要再做噩梦!
唉,谁叫她人美心善呢?只盼望病患能平安熬到天亮,熬到回城用退烧药。
这一夜魏瑶反复照看病患,只浅浅打了个盹,天刚泛起鱼肚白时她便起身收拾东西。病患烧得实在太厉害,时而神志不清,时而噩梦连连,时而还喊打喊杀,这都什么跟什么呀?把她都弄得精神高度紧张,生怕再拖下去他恐怕会被烧成傻大个,那如何得了?还不直接赖上她?
他娘的,这一千六百两银子可真不好挣!
她麻利的收拾完细软,将车厢铺上厚厚的软垫,再让马儿蹲下,费力的将齐襄弄到马背上,然后让马儿驮着他靠近车厢,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才把他弄到了车厢里的软垫上。
没办法,对方手长腿长,体格还不轻,她这小胳膊小腿的,确实抱不动他。
到达城门时天才刚亮,正巧赶上官差开城门,魏瑶和一大群等着入城门的百姓一齐进了城,回到家时,正看见丽娘从她家里出来。
丽娘看见魏瑶大松了口气,拍着胸口迎上前,“我说小花儿,你昨晚怎的一夜未归?你可急死我了!”
魏瑶心下一暖,跳下马车亲昵的挽住丽娘的手臂,凑近她耳边小声道:“昨儿遇见一个棘手的病患,这才耽误了回程。你快来帮忙,病人还在车厢里昏迷着,我得赶紧为他施针喂药。”
丽娘吓了一跳,忙跟着魏瑶上车抬人。“这是谁呀?怎么是个男子?”
“是……一个大主顾!诊费给了这个数…”魏瑶比出个六的手势。
丽娘嘴巴张得老大,“六两?”
“格局再放大点!”
丽娘倒吸口冷气,用手捂住嘴巴,抖擞道:“六,六十两?”
魏瑶扶额,算了,就让她这么认为好了,免得吓到她。六十两在寻常百姓眼里已是笔不菲的数字,六百两还不得是天文数字?
“对,所以咱们细致着点儿,一定把他给治好了!”
看着病患那一身绷带,丽娘有点不敢下手,“这要如何抬?这么多伤,他还这么高。”
“把他弄到担架上来,再抬到西厢房去。”
丽娘撸起袖子,“好嘞,一,二,三,走你!”
西厢房一直空着,里面堆了些杂物,收拾收拾好歹能住人,反正他也不会住太久,魏瑶也就没怎么精细布置。
魏瑶先撬开他的嘴,以木齿将他嘴撑大,给他灌进了两碗退烧药,又给他扎了几针护住心脉。
然后再次仔细的替他清理身上的伤口,昨日条件有限,只是草草包扎,今日需得更细致的替他上药包扎。除了骨折,她有信心让他的外伤在个月内好转,虽不能下地,至少生活能够自理。
齐襄再次醒来时,天已经黑了,屋子里黑黢黢的,隐约可见窗外有亮光,外边还传来女子如同银铃般的笑声。
院子里点了几盏灯,院中摆了食材和烤炉,烤炉上的肉串和蔬菜发出诱人的香气。魏瑶和丽娘正在开心的撸串,两人一边吃一边聊天,尽兴时还咯咯直笑。
齐襄有种分不清今夕何夕的感觉?他静静听了一会儿,两人聊的都是些小女儿之间的衣裳首饰啊?如何变美啊?变美后要找个什么什么样的郎君啊?这等毫无营养的话题。
他无语的咳了咳,试图引起外面的人注意。
然而声音太虚弱,魏瑶和丽娘并未听见,反而是阿黄耳朵尖,听见后回应了他,汪汪叫了两声。
齐襄:!!!
他又大声咳了咳,这下牵动到心脉,倒真心实意的咳了起来。震得他心肺剧痛,连身上的伤口都在跟着一起痛,痛得他龇牙咧嘴,好不凄惨。
丽娘手中拿着串咬了一半烤豆干,她停下咀嚼的动作,不确定的问道:“你听见了吗?他好像醒了?”
魏瑶擦了擦嘴,“听见了,我去看看,你吃着。”
魏瑶端着菜粥,抬手敲了敲门,里面传来压抑的咳嗽声,“咳咳…进来。”
魏瑶推门进屋,先点上灯,见齐襄正瞪着一双幽幽的眸子看着她,她有些莫名其妙,“你醒啦?”
齐襄见她一身水蓝长裙,身段窈窕,体态轻盈,好在天黑看不见她那张易过容的丑脸,倒也有几分赏心悦目。
他假装惊讶的道:“阁下是女子?”
第 110章 金元宝
魏瑶嘿嘿一笑,也不扭捏,坦荡道:“我本就是女子,只是出门在外,扮作男子方便一些。”
齐襄心下腹诽,也是他有求于她才配合她表演。她那扮相稍微有点脑子的人都能看出她是女扮男装,不为别的,因为男子有喉结!男子的肩背不可能那么纤细!咳咳…男子更不可能会有胸!
魏瑶见他神色不大自然,还以为他是因为遇见了女大夫而害羞,便放下粥碗,很认真的对他道:“你别害羞,医者父母心,比你更光的男子我都见过。”见他突然黑了一张脸,魏瑶自觉用词不当,赶忙找补道:“我完全没有亵渎你的意思啊,我只是想告诉你病人的躯体在大夫眼里没有男女之分,只有好肉还是烂肉之分。”
齐襄:………
他一脸的便秘,心想:你还不如不说!
魏瑶见气氛更诡异了,有些懵,她把天聊死了吗?她清了清嗓子,开始说正事,“你的危险期已经度过了,接下来只要好好的吃药调养,我保准你半个月后就能坐上马车去寻找你的亲人。只是你这腿得好好将养半年,伤筋动骨一百天,这短时间你就不要下地了,若养不好今后会一瘸一拐…”
齐襄点头,自醒来后他便感觉身上松快许多,对魏瑶的医术已然十分信服。“我记下了,多谢你,不知该如何称呼姑娘?”
魏瑶有些心虚,不敢看他的眼睛,生怕露了馅:“我姓叶,你唤我叶大夫就成。”
齐襄眼中闪过了然之色,顺着她的话道:“叶大夫。”
魏瑶将粥碗递了过来,“你大病一场,先吃点清淡易消化的食物,等身体再恢复些我再煲汤给你吃。”
齐襄也不矫情,抬手接过,优雅的吃了起来。
魏瑶暗戳戳的想,长得好看就是不一样哈?生个病都有种羸弱的美感,连吃个粥都像在吃山珍海味。
齐襄似会读心术,抬眼饱含深意的看了她一眼,那目光很是了然。
魏瑶被抓包,尴尬的移开眼睛,转移话题道:“寒舍简陋,你如若住不惯,可以去东街酒楼开间天字号房来养伤,那边的酒楼十二个时辰有热水饭菜,推开窗便能见到江陵河跟南山,风景美不胜收!你放心,药我会每日给你送来。”
齐襄快速吃完,将碗还给魏瑶,“不用,我就在这里。”
魏瑶接过碗,颇为遗憾道:“那好吧!你先躺着休息一会儿,等下吃完药再睡。”她是很不想留他在家里养伤的,毕竟孤男寡女,很不方便!她都不能不穿内衣就出房门了……也不能不易容就在自家院子里晃荡,这雀斑每晚都得洗掉,不然时间太长会浸入皮肤里去。多个人实在是很不方便,算了,好在只有半个月时间,为了金元宝暂且忍忍吧!
齐襄:???
想他风光霁月,玉树临风,走到哪里都是少女杀手的镇南王世子,竟然被一个逃妾给嫌弃了???
她的眼里真的只有钱吗?
齐襄摆出自认为最为完美的姿势,慵懒的斜靠在床沿,一双桃花眼深深看着魏瑶,声音温润如玉:“我昏迷期间,一直是你在照顾我吗?”
“不然呢?天呐,你昏迷了一天一夜!我可是费了老大劲儿才把你从荒郊野岭弄回来,可把我累得够呛!你看看我的黑眼圈,我昨晚都没怎么睡觉。”魏瑶一脸你看我够意思吧我收了你的钱可没有偷懒你找我给你治病是你赚了说好的一千两你必须给的神情回望着他。
齐襄深吸口气,彻底被她打败,“我知道了,多谢!”
她丫的眼里果然只有钱!
魏瑶见他竟然听懂了她的意思,笑得牙不见眼,富二代果然上道得很呐。“你先歇着,我去给你拿药。”说完美滋滋的出去了,还很殷勤的带上了门,那模样就跟小二伺候天字号客房里的客官一个样。
门关上那一刻,齐襄温润的眼里闪过一抹杀意,她看见了他最狼狈的模样,待他伤好之后,他便杀了她!
丽娘已经收拾好了院中的狼藉,见魏瑶出来,将烤好的肉串递给她,“小花儿,肉我都给你烤好了,你快趁热吃,我得回家去了。”
魏瑶把盘子推了回去,“我方才已经吃饱了,这些你拿回去给李叔下酒吧!”
丽娘憨厚的挠了挠头,“这怎么好意思呢?连吃带拿的……”
魏瑶笑着凑近她耳边,小声道:“别跟我客气,我刚发了一笔横财!喏,里面躺着个金元宝呢!……”她指了指西厢房,食指和拇指明目张胆的在丽娘眼前捻了捻。
丽娘秒懂,笑嘻嘻的把盘子往饭篮里一揣,“那行,那我就不客气了。”
西厢房里的金元宝:!!!我习过内门功法,我可是听见了啊!
魏瑶花了五十文钱,请了时常来她家捡马粪的王小山做护工,负责每日给齐襄端茶递水,洗脸洗脚,外带搀扶如厕。
王小山是个十三岁的半大小子,长得黑瘦精明,因父亲早亡,寡母带着他和妹妹艰难度日。他很勤快,很懂事,魏瑶刚搬来时,他很羞涩的在院门外问她家里的马需不需要帮忙洗?不要别的,马粪给他家肥菜地就行。魏瑶见他憨厚勤奋,便很慷慨的让他每日过来收马粪,偶尔帮马儿洗刷她也会给他五个铜板,王小山心里感激她,时常会带着九岁的妹妹来帮魏瑶做些洒扫的小事,魏瑶也不拦着,只每次都会给王小妹些肉饼子让她带回去和哥哥阿娘一块儿吃。
如今她每日花五十文雇王小山来做护工,这对王家来说简直是一比巨款,魏瑶还教给他了一些简单的护理常识,王小山十分尽心尽责,把齐襄伺候得服服帖帖的。
齐襄连着躺了五日才感觉他这条命是真的捡回来了!他不禁开始佩服魏瑶的医术,有些舍不得杀她了。
他还发现这个女人其实蛮有意思的!
她十分会享受生活,特别是对待吃食,十分有仪式感,从不将就。每日三餐,顿顿不重样,还顿顿无辣不欢,水煮鱼,麻辣香锅,火锅,红烧鸡,姜爆鸭……总之,全都是些奇奇怪怪他没见过的吃食,对他这个病号一点都不友好,他日日不是鸽子汤就是鱼汤鸡汤,清淡得嘴巴都能淡出鸟来。她却在一旁吃那些香死人的重口味菜,把他馋的口水直流三千尺,还不好意思问她要??
再比如他现在坐的这个木椅,是她花了二两银子雇木工连夜赶制的,这椅子上有四个轮子,不需要王小山推,他自己都可以转着轮子满院子瞎转悠。
还有她给他的这个叫牙刷的东西,用过之后牙齿十分干净,还有这个叫香皂的,最得他心!洗了香喷喷的,还清清爽爽的,这方子要是拿出去卖,可不得躺着都赚好多钱?她究竟是不是傻?手里握着金窝窝不知道利用?反而要累死累活去做那费力又血腥的医者?
说到这个他又要气到升天,她的主要顾客竟是些妓女?
若不是他从王小山那里诈话,他恐怕死都不会想到她整日不见人影,是去花船上给妓女看脏病去了?
齐襄气得七窍生烟,他本就有洁癖,一想到她那双摸了不知道多少妓女肮脏身体的手,每日还要来给他换药,他就浑身不舒服,身上犹如被蚂蚁爬过般难受,想吐!
第 111章 噬心
魏瑶收拾好药箱,正欲回家,又遇上了一拨挑事儿的街溜子。
这伙人隔三差五就要来讹她一回,特别是当知道了她是个“小寡妇“后,更加肆无忌惮。
小寡妇孤身一人,人生地不熟的,没有人帮衬,最是好欺负!虽然长了满脸麻子,但胜在身段儿好呀,要不到钱揩点油也是赚了。更何况这小寡妇还蛮上道,每次被他们纠缠得没法了,只能撒出些铜板来息事宁人。也是,开门做生意的,不上道怎么能养活自己呢?
魏瑶心里厌恶且愤怒,却又无计可施。她孤身一人,好不容易安定下来,不想再四处漂泊,随波逐流。
这些人尽是些欺男霸女跟蛆虫一样的恶人,势力在当地盘综错节,若与他们较真,吃亏的还是她自己。
魏瑶只得忍着不耐和委屈又拿出几十个铜板来请他们吃酒,美名曰交保护费。好在这些人还讲些江湖道义,拿了钱就走人,并无其他动作。
魏瑶关了店门心情烦闷的往后院走,整个人透出股深深的无力感。
凭什么?这个世界只能是男人的天下吗?她们女子何错之有?为何世人都看不起女子?都要来欺负女子?若世上没了女子,生命从何诞生?人类早就绝迹了!既然要靠着女子性繁衍后代,要靠着女子安家宜室,那为何不善待她们?赋予她们该有的尊重?
她心烦意乱,一路胡思乱想着,刚一踏进院子便感觉一道针一样的视线扎在了她身上。
魏瑶心里一紧,朝那犹如实质的视线望过去。
齐襄一双桃花眼杀气腾腾的盯着她。
魏瑶被他吓了一跳,却又不明所以?疑惑问道:“怎么了?用这种眼神看着我干嘛?”
齐襄声音冷冷,气势汹汹,“你给妓女看了病又来给我看病?”
魏瑶秀眉一簇,面色也淡了下来,“你想说什么?”
“你竟成日与那些肮脏的女人为伍?你这样自甘下贱,成何体统?”
魏瑶本就心情不好,一听这话心里更是不舒服极了,“什么叫那些肮脏的女人?麻烦你说话放尊重点!要不是你们这些臭男人她们会沦落至此?你如此看不起女人,你难不成不是女人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