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瑶和沈霄对视一眼,交换了个只有两人才懂的眼神,行了个晚辈礼后一齐退了出去。
等两人走后,镇南王怔怔出神的看着窗台上那一株盛开的昙花,昙花一现,亦如生命易逝。
他终是沉沉叹了一口气,对候在书房门外的老管家道:“去把世子请过来,我有话同他说。”
当年的事情也是时候让襄儿知晓了,如若不然他恐怕会陷入死胡同,若是钻入牛角尖,一错再错怎生是好?
齐襄神色复杂的坐在镇南王对面,看向镇南王的目光中有愤怒,失望,纠结,不忿……
这就是他的父王,他一直以为父王冷情冷性,对谁都冷淡疏离,清冷得犹如僧人,仿佛红尘之中的所有事情他都提不起兴趣。
可如今看见他对魏瑶的阿娘如此重情重义,他才知道自己错得有多离谱?什么冷情冷性?不过是他温情慈爱的一面不曾给过他们而已。
这么多年来父王对着他这个世子和王府之中的其他兄弟姐妹们一向不怎么亲近,与其说他是他们的父亲,倒不如说他更像是他们的严师。
他甚少对着他们扮演慈父的角色,这并不是因为他的性子有多冷淡,而是因为他对他们的母亲根本就没有爱意!不过是将她们当做了传宗接代的工具和管理王府后宅的免费总管而已。
他对母妃和现任王妃只有夫妻义务,毫无夫妻感情,连带着对与她们生的孩子也亲近不起来。
若是不亲眼看见,他根本就不敢相信眼前这个人对着魏瑶温柔慈爱的男人竟然是他的父王?
齐襄此刻只想放肆的冷笑几声,枉他母妃对这个男人一腔情意,任劳任怨的替他打理王府后宅,却至死都没能让他为她掉一滴眼泪。
母妃,您看见了吗?您的一腔深情,不过是一个人在唱独角戏。
讽刺吗?他的心中一直有一个爱而不得的女人。
还有那位心思缜密,整日算计争抢的现任王妃,她费尽心机讨好他,一定也万万没想到自己不过只是一个跳梁小丑而已。
镇南王对上齐襄那复杂不忿的目光,只一眼便看出了他心中所想。他沉沉一叹,面色凝重的看着齐襄道:“你…可想知晓你母妃当年自戕的真正缘由?”
齐襄听后神色一怔,随即眼神急变,震惊道:“母妃当年的死……难道另有隐情?”
镇南王目光复杂的看着齐襄,又是一声沉重的叹息从胸膛震出。
他缓缓伸手从书桌后的暗格里拿出一个木盒放在书桌上,两指将木盒推到了齐襄面前。“这里面是你母妃当年自戕的因由,你自己打开看吧!”
齐襄看了镇南王一眼,又看了那木盒一眼,眼神变了几变才颤抖着将双手放在了那木盒子上。
手上却如被压着千斤石一般,迟迟没有勇气将盒盖打开。
那木盒看上去有些年头了,盒盖有些泛黄,遗留着岁月的痕迹。
齐襄深吸一口气,将所有的力气都用在指尖上,一把掀开了那盒盖。
盒子里面静静躺着几张泛黄的信笺,信笺上还有几滴已经发黑的血迹。齐襄看见那血迹之后脸色突然一变,心中涌起了强烈的不安。
他手指发着抖,将那信笺拿了起来,深吸好几口气才缓缓展开,展开之后凝神屏息去看上面的字。
他越看越震惊,越看脸越白,满脸不敢置信。
他努力的将眼睛睁到最大,想要去辨别那信笺上的内容是否真实?还有上面的字迹是否是真的出自他母妃之手?
可母妃的字迹早已深深印在了他的脑海里,无论他怎么替她开脱,这信上的字就是他母妃的亲笔。
那么…信中这些的歹毒指令也都是由他母妃所下?
齐襄的眼睛瞪得越来越大,久久不眨,直至眼角涌出的生理眼泪模糊了他的视线,他才抬起头来看着镇南王迟疑的问:“这上面的内容,都是真的?”
镇南王神色复杂的看着他,缓缓点头,轻声的“嗯”了一声。
齐襄突然激动发站了起来,巨大的力道带倒了身后的椅子,在这寂静的书房里发出砰的一声。
齐襄喉咙干得发疼,声音好似被人重重卡住了脖子般沙哑,“当年夏家…在流放的路上被人谋杀,杀手都是母妃派去的?”
他只觉耳朵嗡嗡作响,听见自己的声音似从遥远的地方传来。
镇南王表情痛苦,缓缓的闭上眼睛,再次提起了他这一辈子都不愿意去提起的隐秘心事,“是,当年夏家八十余口人悉数被人屠杀殆尽,都是由你母亲一手谋划!这些书信是从当年那伙杀手老巢搜出来的,当年我与那帮人不死不休,将他们逼至绝境,他们为求活命便抖出了幕后雇凶之人。我万万没想到……那幕后之人竟然是你的母妃!”他说到最后紧紧咬住腮帮子,整个人因为情绪波动太大而导致身子不受控制的微微发着抖。
齐襄看着镇南王疯狂摇头,声嘶竭力的反驳,“不,不可能!我母亲温柔贤惠,大度善良,怎么可能会买凶杀人?这不是真的,这一定是那些杀手栽赃陷害!”
镇南王捏紧拳头,尽量用平静的眼神注视着他,无情的揭开了他心目中那完美母亲的最后一层遮羞布,“我当年也是与你一般的想法,可我越想越不对劲,这些杀手与你母亲无怨无仇,为何要栽赃陷害她?
我当时的心情不比你现在更难以置信,一心只想求一个真相,便连夜带着那杀手头目和这些书信赶回王府与你母亲对质,却没想到她没有做任何辩驳就一口便承认了?
我当时如遭五雷轰顶,怎么也不愿意相信我那一向温柔贤惠的王妃竟然会在背地里做下这等恶毒之事?”
齐襄听完之后犹如被抽人干了力气,双手死死撑着桌子才能勉强站稳,如濒死的鱼一般大口大口的喘息。
镇南王将头别向一边,似不忍再刺激他,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齐襄眼睛血红,嘴唇因为情绪的崩溃而不停的抖动,“母妃与夏家无怨无仇,为何要买凶杀害他们?外祖家乃岭南百年世家,母妃自小在岭南长大,从未去过京城,怎么可能会有机会与夏家的人相识?更不可能会跟他们结仇结怨,这根本说不过去!”
镇南王苦笑,声音轻得犹如一阵风,“是,她是与夏家无冤无仇,她之所以要对夏家人赶尽杀绝,是因为她想要魏瑶母亲的命!”
齐襄再次瞪大双眼,一下子便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母妃…她……”
镇南王面露痛楚,自嘲的摇着头轻笑,“因为她妒忌云桑,因为她知道我心里一直最爱的人是云桑,即使与她无冤无仇也要让她死无葬身之地!但她又不认识那么多人里面到底谁才是夏云桑?便索性把他们都杀了,老人,幼童,甚至是未满一岁的婴孩,全部斩草除根,焚尸灭迹!”
齐襄眼前一阵眩晕,父王的话犹如魔音穿耳,反复在他脑中回荡:因为她妒忌云桑……索性把他们都杀了……全部斩草除根……
他的母妃,他心目最最温柔完美的母妃,竟然是这样一个心狠手辣之人??
第 215章 紧急军情
齐襄缓缓捂住胸口,噗的吐出一口血来,眼前一黑嘭的一声跪倒在地上。
镇南王眼疾手快接住了他,焦急的朝门外大喊:“来人,快传府医。”
他急忙伸手帮齐襄抚顺胸口,看着儿子惨白的脸,目露不忍道:“襄儿,此事父王隐瞒了这么多年本不欲告诉你,也不想破坏你母亲在你心目中的形象。但父王是男人,看得出你对瑶瑶的心思,此事若是再不让你知道,你恐怕会铸成大错!你骨子里的偏激与你母亲一模一样,你如果再放不下瑶瑶,为父怕你会走上与你母亲一样的路……她是你的亲妹妹,你不能一错再错。”
镇南王脸上是从未对着齐襄表露过的心疼与无奈,“这些事归根究底都是父王的错,是上一辈的恩怨没有处理好,才导致如今的恶果,父王不想这样的悲剧再发生在你的身上!
你自小聪慧,敏感,心思缜密,这样的人这辈子注定会活得很累!父王希望你能看开些,今后再遇良缘。人生在世,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不要总把自己束于牢笼之内。
父王是过来人,今日便明明白白告诉你一个残忍的事实,即使瑶瑶不是你妹妹,你们之间也绝无可能,她与沈霄的感情针插不进。你何必要作茧自缚去争那不属于你的东西?
人这一辈子出场的顺序很重要,你迟了一步,便迟了千千步。父王当年若能早些明白这个道理,便不会害得夏家家破人亡,也不会让你母亲钻入牛角尖做下那等错事还丢了性命。
父王老了,不希望再看见你们步入我们当年的老路,只愿你们都能平安顺遂。”
齐襄双眼怔怔看着前方,仿佛失去了灵魂的木偶,他脑中嗡鸣,各种情绪争先恐后的撕扯着他。
父王的话犹如惊雷,字字句句争相交织在他脑海里。他好似从光鲜亮丽的神坛跌落到了腐败不堪泥泞地里,他曾经所拥有的一切似乎都成了假象?从前在他心目中完美无缺的母妃是个害得瑶瑶家破人亡的刽子手。他心目中那个运筹帷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父王是个爱而不得的可怜虫。而他自己也因为爱错了人而卑微到了尘埃里。
这所有的一切,一夕之间都被颠覆了,叫他如何能接受得了?他癫狂的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哈,所以,她的母亲流落青楼,她自小颠沛流离被人耻笑,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我母妃?是我们对不起她?不,准确的来说母债子偿,我才是她真正的仇人!所以我根本就没有资格站在她身边?”
镇南王微微皱眉,这孩子太过偏激,如果这样想能让他好受一些,能放弃那段错误的感情,那便让他这样想吧!
但有些话必须得与他说清楚,免得他陷入到另一个死胡同里,“当年你母妃知晓事迹败露,无颜再面对我,便主动搬去了小佛堂。她越想越后悔,害怕连累你外祖一家,更害怕连累到你,这才起了以死谢罪的念头。接下来的事情你也知道了,她趁着我外出巡营之际在小佛堂里自缢身亡。”
他说着从盒子底部拿出另一封泛黄的信纸递与齐襄,“这是你母妃留下的绝笔信,她此生最放不下的便是你,最大的愿望也是希望你此生能够快乐无忧!你一定要调整好心态振作起来,切莫要辜负了她的遗愿……”
齐襄缓缓接过那一页信纸,薄薄的一张纸似有千斤重,他拿着手都有些抖。
他努力的睁大眼睛,想要看清那上面写的内容。这上面的字他明明都认识,但组合在一起他却好似全都不认识一般?他脑子变得特别迟钝,怎么也无法完整的拼凑那上面所表达的意思?
他看了许久,愣了许久,终于苦笑一声,捂着胸口垂下泪来,像一个无助的孩子般睁着迷茫的眼睛望着镇南王道:“父王……儿子应该怎么做?儿子应该怎么办?”
没遇到魏瑶之前他处心积虑的想要颠覆王权,想要得到那至高无上的权利,在历史的长河里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遇到魏瑶之后他发现人生在世,似乎还有许多比权力更有趣的东西?当他把所有的心思都花在抢夺魏瑶上时,现实却残忍的告诉他,他们之间永远都不可能。
就好像一直以来为之奋斗的目标突然变成了一场空,他整个人都变得迷茫了,不知道接下来应该做些什么?
镇南王看着他这个表情,猛地想起了他孩童时期那软糯可爱的模样,那时候先王妃还没有死,他还在他母妃的呵护之下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
他常年忙于公务,并无多少时间在后宅陪着这孩子,只觉得每一次看见他,他似乎都会长高一些。不管多久没见,只要他回到王府这孩子便会迈着小短腿欢欢喜喜的跑来,软糯糯的叫着:“父王,父王,抱抱。”
是从什么时候起,他不再黏着他了呢?也不再央求他抱了呢?
似乎就是在先王妃逝去之后。
那几年他沉浸在云桑和先王妃一前一后离逝的阴影里,整日让自己忙得像个陀螺一样,根本没有多少时间管他。后来还是在除夕时知道了他竟然遭到继母的虐待?他大发雷霆,处置了好些下人。
看着从前那玉雪可爱的孩子变得犹如惊弓之鸟一般,连看他这个父亲的眼神都变得小心翼翼,说话做事带着目的性极强的讨好。他心中大痛,幡然醒悟过来,逝去的人永远都回不来了,而活着的人他也没珍惜到。
他痛定思痛,将所有的痛苦都藏在内心深处,将齐襄带在身边亲自教养,毫不犹豫便将世子之位给了他,以弥补之前对他的亏欠。
齐襄是他的第一个孩子,那一年初为人父的喜悦至今记忆犹新,转眼之间他竟已经长得这么大了?
镇南王沉沉一叹,摸了摸齐襄的头道:“你只需继续过好自己的生活,该是你的始终是你的,不是你的就让他随风去吧!从前的种种,你就当是做了一场梦吧!”
齐襄喃喃自语道:“一场梦吗?”
他感到迷茫又无助,过去十几年他的认知一直是错误的。他一直以为是因为父王对母妃太过无情才让母妃郁郁而终。如今来看,他卸下了一个包袱,却又背上了另一个包袱,那便是心中对魏瑶的亏欠。
他轻轻点了点头,失魂落魄的道:“儿子……知晓了!今后也不会再生出什么不该有的妄念……”
镇南王心下一松,满面欣慰。随即他又想起昨晚的事情,敏锐的嗅出了一丝不同寻常来。
他换上一副正色的表情问齐襄:“昨晚…你想对他们做什么?你明知道瑶瑶不喜欢你,为何还将她掳到岭南?且还故意将沈霄也引来王府?”
齐襄没想到父王一眼便察觉出了他另有目的?眼神闪了闪,左顾言它道:“我只是,不想她嫁给他而已……”
“哦?既然不想她嫁给沈霄,为何还要将沈霄引来王府?让他们永远都不再见面岂不是更好?”
齐襄知道事情隐瞒不住,索性坦白,“父王,您可曾听过离忘这种蛊毒?”
镇南王一听见蛊这个字眼眉头就是一皱,“蛊?并未听过,那是何物?”
“此蛊可以抹去深爱之人的所有记忆,把那份却失的记忆转移到另一人身上来。”
镇南王听完脸色剧变,怒斥一声,“胡闹!你从哪里来的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齐襄面露愧色,“是……那位给我的。”
镇南王眉心紧皱,思索片刻之后对齐襄严肃的道,“立即终止与他们的合作,他竟然给你这样恶毒的东西?我始终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他话还没说完,忽听门外紧急呼报,“报,王爷,紧急军情,倭人叩边……”
镇南王眉心狠狠一跳,腾的站起身来:“什么?”
他快步打开房门,对着门外的亲卫道:“把情况说清楚!”
亲卫举着折子三步并作两步行至书房门前,将手中奏折高高举起,满脸惊惶道:“王爷,斥候来报,有倭军大举来犯,敌船已行至公海,约莫有十万水军。”
镇南王接过奏折一目十行阅完,面色变得无比凝重,他用力将那奏折狠狠往地上一摔,气急冷笑:“好啊!十八年前的账还没与他们算完,如今又敢来犯?”
他的脸上染上嗜血与狠戾之色,咬牙切齿道:“那就新账旧账一起算!来人,备马,传幕僚,速去军营议事。”
临出门时镇南王回头看着着齐襄道:“襄儿,你且好好修息一番,如今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什么时候休息好了,什么时候来军营,你也是时候该上上战场了。”他说完便疾步走了。
留齐襄在书房内脸色巨变,其实方才吐出那一口瘀血他已经好多了。他撑着桌子站了起来,擦干净嘴角的血之后,整理了一番仪容才追着镇南王的步伐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