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京年年转过身,观察着那些空棺材,“有什么告诉我,我灵力管够。”
京年年背后,虚影闪烁了两下:【好。】
*
夜幕降临,阴云密布,天边几道闪电划过,雷声沉闷,风雨欲来。
京年年再次来到了棺材铺。
夜晚的棺材铺显得更阴森了,两盏白灯笼被风吹的东倒西歪,年老失修的窗户缝中透出幢幢树影,像是张牙舞爪的盘虬鬼怪。
就连墙上挂着的钟馗像都变得诡异起来。
京年年合上吱呀作响的木门,走向白天看好的一口楠木棺材,躺了进去。
她将白褶花的裙摆理进棺材:“月无涯,你不介意我枕一下你的本体吧?”
月无涯今天格外好说话:【你枕就是。】
他此刻已经透明到几乎看不清了。
“要不我渡你些灵力吧?”京年年忍不住说道。
月无涯回头,一张模糊的面容对着她:【不必,你保存实力。】
凄暗的棺材铺中,月无涯默默陪在京年年身旁:【一会儿自己小心。】
京年年特地换上了一身皎白的丧服,她鲜少穿白色,衬得整个人犀发皓齿,唇红如莲。
“嗯,你替我在外面看着点,有人来了告诉我。”京年年阖上棺材盖板。
随着咯哒一声,棺材内黑灯瞎火,彻底没了光线。
京年年闭上眼睛,听着远方的雷鸣声。
雨滴先是一两滴落下,之后阑风伏雨,滂沱而来。
【无聊吗?要不要我陪你说说话?】
京年年确实躺着无聊,棺材中伸手不见五指,压抑得很,只是她不再开口,而是传音入密:“聊点什么?”
【你相信爱情吗?】
“?”什么玩意儿?
【你相信三千世界,轮回转世吗?】
“……是不是太晚了,你开始思考人生了?”
【随便聊聊而已。】
“爱情这种东西,无所谓相不相信吧,我又没有生过这样的心思,不过轮回转世呢,我觉得一个人没了记忆,就算投入轮回,也不能算是之前那个人了吧。”
【若是有了记忆呢?】
“要是轮回之后还能有记忆,岂不是等于又白捡一条命?”
【嗯……】
“你今日怎么格外富有哲学思想,我师父之前也有段时间也神神叨叨的,你和他应该有的聊。”
【可能真的是深夜使人多愁善感。】月无涯沉思片刻后答道。
“噤声,有人来了。”京年年不再传音,她的神识察觉到有人正在以极快的速度靠近。
这样的雨夜,能有此等速度的,只可能是修真者了。
是谁?
不等她分辨气息,棺材铺的门瞬间打开,两道符咒如剑光雷霆般冲过雨幕打在了京年年身处的棺材上。
月无涯来不及示警,只得用虚影试图挡下符,第一道符穿过他的虚影,效用减弱了不少,然而第一道符过后,第二道符却是结结实实的打中了楠木棺材。
远处的人见符生效,像是怕被人发现一般,飞身疾速离开。
京年年想破棺而出追上去,却发现棺材有如被钉死的铁板一块,任她如何施展,都打不开了。
“月无涯,刚刚是谁?棺材上是什么符?”
月无涯的虚影被符打散,连声音也变得断断续续:“此符……金丹可破……你……”
他的虚影如烟尘般覆在棺材上,门外风雨如晦,最后一缕声音与闷雷声一同消失在棺材铺中。
虚影化作星点微光落入京年年枕着的板砖中,幽远的绿檀香弥散在狭小黝黑的棺材里。
“月无涯,你怎么了?月无涯!”京年年在逼仄的棺材中翻过身,对身下的板砖唤道。
月无涯再没了声息,铺外风雨大作,这天地间似乎只剩下了京年年一人。
黑暗与孤独像是悚惧人心的鬼兽,铺天盖地地笼罩了过来。
她拼命拍着棺材板,各种法子用了个遍,都无法逃脱这方寸之间。
主动躺进棺材中是一回事,被强行关在里面又是另一回事,她不受控制地想起了幻境中被墨羽幽禁的日子,也是如此无力反抗。
“不行,我不能坐以待毙。”京年年捧着板砖喃喃道,不知是在自言自语,还是在说给月无涯听。
等等,月无涯消失之前,是不是跟她说了句,此符金丹可破?
金丹……
她深呼吸,平躺下来。
既如此,就在此结丹好了。
幸好储物袋还在身上,她取出之前在万宝阁换来的许多丹药灵植,不停地塞进嘴里。
事到如今她也管不了什么药性是否相克,是否服用过量,各种药力灵力涌入丹田,丹田中灵力浩瀚如海,被强行激活,霎时间波涛汹涌,异相频出。
屋外风雨交加,体内骇浪翻涌,她如乘着一叶扁舟沉浮其中,掌灯寻找着那突破金丹的契机。
她仿佛看到了在神魂深处月无涯的身影,他指了指异相中悬挂在沧海上的一轮明月。
明月皎白,由浩繁的灵力结成,几息之后,圣洁无瑕的月光竟化为实体,倾泻在海面上,曾经吸纳的太阴真火之力从海底喷涌而出,如一石激起千层浪,灵力在丹田中激荡冲刷,又被月光包裹束缚,最终凝结缩小,成了一颗莹白的金丹。
京年年额上碎发被汗水浸湿,她没想到药还没怎么吃,就这样轻而易举地突破了金丹。
仓促,却水到渠成。
金丹境已成。
她心中欢喜,灵力凝练,实力又上了一层楼。
捧着的板砖微微动了下。
“月无涯,我突破金丹了,你且等等我,我先破了这棺材。”她说完,双手再次触摸上了棺材板。
金丹境可观微知著,她的灵力在掌间流淌,顺着棺材盖蔓延了出去,触碰到那张符之后,符燃起纯白色的火焰,瞬间烧了个干净。
她轻轻一推,棺材盖终于打开了。
京年年坐起身来,深吸了一口气,棺材里闷热,外头的空气经过雨水的洗涤分外清新,散发着泥土的香气。
雨水从屋檐上流下,如碎玉玲珑成幕,她忽而听到身后传来异声。
什么人?
京年年现下情绪紧绷,掌中凝结了一团火灵力,转身朝背后打去。
腕骨却被一只修长如玉的手掌牢牢地钳住,温煦的热度从那人掌心传至她的手腕,她猛地抬眼一瞧。
便跌落进一双澄澈清亮的眼眸中。
他的眼睛泛着浅浅的蓝,像一汪幽深宁静的潭水,却有漫天星辉掠影其中,与垂落在肩上的绀青色长发交相辉映,说不出的俊逸矜贵。
唇色极淡,轮廓精雕细琢,仿若雪夜中一轮冷月,看似冷清苍白,却又有着摄人心魄的魅力。
京年年心中一悸。
他笑着说:“我好歹帮你挡了一道符,你就是这么回报我的?”
京年年惊道:“你是……月无涯?你化形了?”
月无涯垂目看了看自己,淡定地说:“嗯,你金丹了,我就能化形,虽然还不是很稳定就是了,怎么样,是不是和你捏的丑泥人一点都不像?”
京年年:“?”
你还记着那个泥人呢?
京年年还在愣神,月无涯却皱起眉头道:“又有人来了。”
他坐在棺材里,单手用力一拽,京年年整个人向前倾倒,月无涯扣着她的肩膀让她倒在了自己身上。
京年年双手僵硬地撑在两侧:“!”
“一会儿传音跟你解释。”他伸手合上了棺材盖,京年年还没反应过来,就再一次被关进了棺材里。
只不过这一次,是两个人一起。
原本就不宽敞的棺材变得更加逼仄,二人衣衫发丝都搅在一处,她甚至能感受到月无涯温热的鼻息就在她的颈侧。
京年年被月无涯身上的绿檀香气包裹着,她瞪大了双眼,开口道:“你……”
随后,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覆上了她的脸。
月无涯略带暗哑的声线传入了她的识海:“别出声,你仔细听,有人来了。”
京年年冷静下来,在和棺材铺门相反的方向,沉重的脚步声嗒嗒作响,一步一步地逼近他们两人藏身的棺材,石板地面上划出刺耳的刀兵之声,像是有人在拖着一柄极重的兵器慢慢行走。
京年年传音道:“我怎么用神识感知不到活物?”
“不是活人,大概是那个来收尸体的东西。”
京年年汗毛竖起,不是活人是什么意思?
她手臂此刻还支撑在月无涯的身侧没有落下:“那我们是不是得开始装尸体了?”
“嗯,如果你不想被他发现的话,控制呼吸和心跳。”一片黑暗中,月无涯似乎侧过了头,“手臂放下。”
放下?怎么放下?
“趴下,别让他意识到有两个人。”月无涯解释道。
京年年只好放下手臂,认命地压在了月无涯的身上。
这样狭小的空间里,她都能感受到他身体的轮廓,他的体温切实透过衣衫布料传到了京年年身上。
月无涯再次传音:“你是不是很紧张?”
“没有啊,怎么了?”
“……你有点发抖。”
“呃……许是太热。”
片刻之后,她冷静地传音道:“没事了。”
化形了,也依旧是她的板砖兄弟,跟从前没什么区别。
那个拖着兵器前进的脚步声也越来越近,尖锐的兵器滑动声,最终停在了他们的这具棺材前。
棺材外传来咯咯嗒嗒的声音,像是关节在反复掰折。
原本开着的铺门砰得关上了,风从门缝中挤进来,像是恶鬼哭嚎,又似有人锤门,隆隆作响。
京年年感觉周边的温度都下降几分,她控制自己的呼吸和心跳暂时停摆。
就在此刻,棺材盖被一寸一寸地推开,缝隙中刺骨的寒气流进来,她感知到身下的月无涯僵硬了一瞬。
他传音道:“坚持住,他在看我们。”
惨白的稚童之脸紧紧贴在开出的缝隙里,他漆黑的瞳孔在眼眶中不停的打转,桀桀笑着说:“尸体……娘亲……会高兴的。”
京年年感觉这个声音似曾相识,但来不及细想,一只冰凉阴森的手触摸上了她后脑勺。
那个东西在摸她!
她浑身上下的鸡皮疙瘩炸起,但还要保持呼吸心脏的停止,她不能做出任何的反应。
月无涯扶着她的腰带,缓慢地将她挪开,自己迎了上去。
“嗯?……”稚童之声再次响起,“好新鲜的尸体……让我……先来尝一口……”
那个东西锋利的五爪滑破月无涯的衣衫,锦缎裂帛,随后深深地刺进了月无涯的肩头。
月无涯的身体明显变凉,他却一动不动,只死死扣住京年年的腰迹。
扎进肩头还不算,长长的指甲在他血肉中搅动了一阵,才拔了出去。
京年年心中大骇,她刚刚化形的板砖啊!
她传音道:“月无涯,要不我跟它拼了。”
“我没事,现在行动,就是功亏一篑,你不想找南宫雁了?”
棺材外传来舔舐五指的声音,在幽暗的雨夜显得格外诡异:“好香……得快给娘送去……”
棺材盖被粗暴地再次合上。
里面又陷入了一片黑暗。
京年年只觉棺材猝然腾空,以极快地速度飘行。
她顾不上去感知棺材的行动轨迹,又不敢动作太大,只伸手轻轻一摸,就摸到了温热的血迹。
“月无涯,你搞什么啊,平时不是硬得很,这回怎么一戳一个洞?”她仍是传音。
“我要是不让他对我下手,会这样轻易过关么?”月无涯的声音听上去虚弱了不少,“这小鬼道行尚浅,我回头休息两日就好了,还是说你觉得你的后脑勺更好戳些?”
“不行,你受了伤,无论如何不能被我压着了。”
管他什么小鬼大鬼的,这可是她本命灵器啊!
一想到自己好好的板砖上被戳了几个洞,她顿时黑下脸来。
“你,到我上面去。”
京年年到底算是个体修,力气贼大,她定了主意,便下手抱住月无涯的身子:“别反抗,我送你上去。”
“不成,动作不能这么大!”
月无涯还未说完,京年年已然双手发力,试图调转和月无涯的位置。
她运气也是好,刚巧棺材不知飘到了何处,翻转角度,竖着落了下去。
这下再也没有谁上谁下之分了。
骤然失重,京年年紧绷神经,勒住月无涯削瘦的腰身。
片刻之后,棺材轰然落地,京年年找准时机,与月无涯掉了个。
月无涯艰难传音:“你……这下你满意了,手能松松么,我腰快被勒断了。”
这么折腾下来,棺材中愈发燥热,二人都出了一身薄汗,也不知是谁的长发被汗珠浸润贴在谁的颈间,京年年赶忙松了手:“你没事吧……?”
“大概……没被小鬼戳死,倒是差点被你……”
浓郁的绿檀香气弥漫在方寸之地,京年年只觉得头晕乎乎的,胡乱传音道:“我之前都是这个力度扔板砖的啊……也没见你以前说什么勒坏腰……”
月无涯:“……”她这是终于发现平时有多过分了么?
棺材再一次飘了起来。
月无涯沉默了,京年年只当他受了伤不想说话,默默感知起外界的环境来。
周遭没了风雨声,反倒是多了些流水潺潺,和水滴滴落的回声。
棺材飘得并不慢,但京年年感受到行动轨迹在不停地拐弯迂回。
水滴在棺材上,叮咚作响。
她猜测,现在是到了地底,这周边的溪水声大概是地下河。
那刚才竖直落下的一段,应是枯井之类。
又行了大约一刻钟。
月无涯刚开始还勉力支撑,现在似乎放弃治疗,认命地伏在京年年身上,鲜血汩汩流淌,也不知京年年衣裙是不是已经被他的血染红了大半。
京年年侧过脸传音道:“你还好吗?伤口怎么一直在流血?一会儿还能走动吗?”
“不必担心……流点血而已。”
她想起就在不久之前,月无涯忽然就销声匿迹,又骤然化形,让她毫无防备,她语气中存了嗔怪:“你一直说没事没事,我好歹是和你命魂相连的人,相信我示个弱也没关系吧?你知不知道方才你突然消失我有多担心……”
“我知道。”月无涯也偏过头,明明什么都看不见,可他还是想和她对视,“你说了,你我命魂相连,你的情绪我自然感受的到,只是我也没猜到后来会发生这些事,没来得及跟你解释,抱歉让你担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