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从前没都没有见过乡野村舍,此刻看院子里养的鸡鸭牛羊都觉得稀奇有趣。
胡婉笑声清脆动听,如风动银铃,指着圈养的小羊倒在沈潭怀里。
实在难以和那个声音尖锐渗人的女鬼联系在一处。
沈潭看胡婉笑出薄汗,取出一块方巾替她仔细地擦着:“夫人,以后我当郎中问诊,你若喜欢,便在家中养些动物,陪你可好。”
胡婉点了点沈潭的胸口:“到时候我呀,又要照顾虎子,又要照顾这些动物,定然忙得顾不了相公了。”
胡婉脸上绯红如桃花云朵,粉嫩可爱,沈潭心中微动,满眼皆是情意,俯身吻住了怀中的妻子。
附身在胡婉身上的京年年神魂震颤:【月无涯,你怎么不反抗一下?!】
月无涯淡淡道:【因为我在学你,放空自己,当做看一场戏。】
第二十六章
幸好沈潭并未深吻, 只浅浅啄了一下,胡婉被逗地满脸通红,眼中含着水雾:“相公……”
“好了, 我们去看看村民的流水宴吧,说不定还有能帮忙的地方。”沈潭扶着胡婉的后腰,与她走出了这方僻静的农家小院。
京年年为免去尴尬,一路上都没有再传音。
月无涯也默契地没有言语。
流水宴旁,村民临时搭了个伙房, 胡婉怀着孕动作不宜太大,只在旁边做些打下手的事情, 摘摘菜,整理餐具之类。
张婶搭话道:“沈大夫,看你们衣着亮丽, 是从都城来的?怎么想着跑到我们这种小地方来?”
沈潭道:“我和夫人想远离尘世, 过些普普通通的乡野生活。”
张婶看着一对夫妻做事手脚也不麻利, 料想平时是不沾阳春水的, 她心里便有了几分计较:“听村长说, 你们以后想住在我们这,可有与家里说了?”
沈潭沉默了一会:“闲散惯了,家中亲眷不会约束。”
听这口气, 是偷跑出来的富家小姐公子?
张婶笑着接过了他们手上的活:“我来吧,本就是乡亲们答谢你们的流水宴,怎的让你们动手。”
胡婉和沈潭闻言,道了声谢, 便到阴凉处歇着了。
不到午时, 菜色齐备, 村长带着一群农人姗姗来迟, 对沈潭道:“沈潭啊,我找了些年轻人帮你一同造房子,你们喜欢什么样的,回头跟他们说啊。”
沈潭作揖,先行谢过。
有个年轻小伙兴奋道:“听说沈大夫以后就住我们村了,你们是都城来的,出手阔绰,一定很有钱吧?”
“都是我平日里给人看诊攒下的钱罢了。”沈潭答道。
村长招呼着村民落座开宴:“我们今日摆席,不仅是为了答谢昨日沈大夫义诊之恩,更是欢迎沈潭成为我们村的一份子。”
村长举起一杯新酒:“我们敬沈大夫。”
沈潭不好推拒,就算平日里不饮酒,还是饮了一杯,一杯下肚,被辛辣地连连咳嗽。
几个小伙起哄道:“沈大夫的夫人怎么不喝啊。”
胡婉生的漂亮,白皙精致,远非农妇可比,也不善言辞:“我……我有孕……”
沈潭也道:“我夫人有孕在身,不便饮酒,望几位小兄弟谅解。”
村民哄堂大笑:“咱们村儿的女人,哪有这些规矩,怀了孕下地干活也是有的,好啊,你夫人不喝,那便你喝吧。”
沈潭面子也薄,只好一杯杯喝下去,喝到后来眼前模糊,走路摇摆。
胡婉绞紧了双手:“相公,不能喝了。”
京年年忍不住传音:【知道的,是答谢人家大夫,不知道的,以为在报复沈潭和胡婉呢。】
【这群村民,怕是没有看上去这么淳朴。】月无涯答道,【人性本恶,在未有教化之地就更加明显,不知过了今日,这沈潭和胡婉还是否觉得乡野有趣,村民善良。】
沈潭显然也意识自己喝多了,好不容易才摆脱了村民的纠缠,带着胡婉回到了最初的小房间中。
胡婉给沈潭倒了杯热茶:“相公喝点茶,你感觉怎么样?”
沈潭是大夫,他从药箱中取出一瓶醒酒药丸,就着茶水吞服进去,清醒了不少。
谁知一路跟过来了几个农家汉子,二话不说便推门走进来:“沈大夫,我们是村长的亲戚,帮你造房子的,来问问你们屋子要弄啥样的啊,兄弟们几个也好早点开工。”
沈潭道:“不急……我还得再和我夫人商议。”
“与一个大肚婆商量什么,沈大夫就是太温和。”为首的男子看了胡婉两眼,“对了,村长给的那些钱不够造屋子,我们特地来找沈大夫再拿点。”
胡婉声音柔顺,却抗争道:“我相公给了村长一整袋银两,起码有五十两,这还不够吗?”
“男人说话,你一个女人插什么嘴。”男子就势推了胡婉一把。
沈潭连忙护住胡婉,欺他妻子,就算再温和的人也会生气:“你们……到底想做什么?”
“做什么?”男子哈哈笑道,“沈大夫,此处不是都城,山高皇帝远,要驱使我们造房子,工钱自然是更多点,哦,我知道了,沈大夫醉了,那我们便代劳自取吧。”
“住手!”村长在门口喊道,“你们在做什么?”
村长来了,几个男子才悻悻地停下了就要翻箱倒柜的手:“我们不过是想着给沈大夫的新屋子用些好材料,之前给的钱不够。”
“怎么不够?”村长吹胡子瞪眼,“即便沈大夫喝醉了,你们也不能这么诓人家啊。”
沈潭经此一事,已经打消了在此久居的念头。
他踉跄着站起来:“村长,我和夫人不打算住在这里了,还请村长将之前的银两还给我们吧,我们也好尽快动身。”
村长一听这话,脸色冷了下来:“走?我们村里就缺大夫,沈潭你可不能走。”
沈潭看了眼脸色苍白的胡婉,坚持道:“还请村长把之前的银两还给我。”
……
村长黝黑的脸抖了抖:“不可能。”
几个男子看村长变了风向,嚣张气焰更甚:“村长,把他这一箱财物都搬走,沈大夫就走不了啦。”
村长给为首的使了个眼色,阴沉着脸走了。
村长走后,几个男子强行夺走了沈潭和胡婉的所有财物。
胡婉哭喊,沈潭硬拦,却落了个拳打脚踢的下场。
胡婉死死护着自己的肚子,哭得已经喘不上气。
京年年何时受过这委屈,只可惜这是魔魇幻象,她现在无法干预。
月无涯察觉到京年年的情绪:【别入戏太深,沉入梦魇,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京年年道:【我若是能操纵这具身体,这群村民一个都跑不掉。】
【恶人众多,能得到报应的并不多,你能搭救几个苦命人?别忘了,现实中的胡婉和沈潭都已经死了。】
【……我知道,就是原主的情绪多多少少能影响我。】
沈潭将跌坐在地的胡婉扶起来,方才出门时还带着对未来生活的憧憬,不出两个时辰,他们的心境天差地别。
“相公,我们现在怎么办?”胡婉一向没有主意,红着眼睛问道,“都怪我,昨晚还说要在此定居。”
沈潭抚过胡婉的脸颊,温声安慰:“不怪你,是我没保护好你,等我酒劲彻底过去,我便带你走,大不了那银子我们不要了,以后再挣就是,绝不能让你在这种地方生产。”
胡婉哭着点了点头。
她听相公的便是。
沈潭为了能快些走,又多服下几颗药。
他们身上仅有随身携带的零星财物,倒也省去了收拾的麻烦。
趁着夜幕降临,沈潭带着胡婉匆匆地离开了这处小院。
可他们刚刚跑到村子外围的森林里,就有村民举着火把追了上来。
为首的是村长和白日里的男子:“沈潭,这么晚了,你想带着你的夫人跑到哪里去?也不和乡亲们说一声?”
沈潭面色不善,挡在胡婉身前:“我带我夫人走,需要你们过问吗?”
“怎么不要?你已经是我秦家村的人,这辈子都只能待在村里!”男子走到沈潭面前,对准腹部踢了一脚。
沈潭痛得弓起身子,却还是护着自己的妻子。
村长举着火把,在夜晚的火光中笑得露出了玉米般的黄牙:“放你们走?放你们去报官吗?不瞒你们说,这些年,路过我们村被留下的人可不少,我劝你们老实点,还能少受点罪。”
沈潭眼中泛着寒光,有肃杀之意。
他攥紧了胡婉的手。
京年年能感受到胡婉的感情和痛楚,想必月无涯也是一样。
她按捺住自己情绪波动的同时,没忘了提醒月无涯:【你也小心点,意识别被影响了。】
月无涯没有传音回答。
毫无悬念,沈潭和胡婉被村民押回了秦家村,丢进两间柴房,隔着一道墙分别关押起来。
此刻,月无涯才再次出了声:【我或许知道破除梦魇的办法了。】
京年年喜道:【真的?你刚才为什么不说话?】
【……方才想了些事情。】
夜凉如水,柴房脏污陈旧,根本没有睡的地方,沈潭抵着墙边,沉沉地唤道:“夫人……”
胡婉也摸着墙,泪水涟涟:“相公,你还好吗?”
一天之中,两人几起几落,沈潭心疼道:“夫人,你别管我,先好好休息,我明天一定想办法带你走。”
“嗯……我会一直陪着你。”胡婉触碰着冰凉的墙壁,这道墙很高很高,似乎要将她和沈潭永远拆散。
“夫人,可还记得我跟你讲过的牛郎织女的故事,牛郎织女每年只有七夕那日才能在鹊桥相见,终日饱尝相思之苦,我们此刻像不像牛郎与织女?”
胡婉急道:“你还有心思说笑。”
“或许牛郎织女还没有我们幸运,起码我们还能说上话。”沈潭笑了一声,“夫人,睡吧,明天就会好起来的。”
胡婉怀着孕,极容易犯困,此刻听到沈潭还有心情和她讲些闲话,说着说着竟是就在墙角睡着了。
直到她被灼热的温度烫醒。
火焰冲天而起,就在沈潭的那道墙中。
他们再没有明天了。
京年年随着胡婉的睡眠醒来,中间也失去过一段时间意识。
眼前熊熊烈焰,也燃到了京年年的心底。
她大声喊道:【月无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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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胡婉扶着墙从地上爬起来, 喊了几声沈潭,始终没有回应。
她所处的是无人居住的杂物院子,想来沈潭在隔壁也是一样, 杂物烧起来火势蔓延得更快。
“救命啊!着火了!有没有人啊!”胡婉使出浑身力气叫喊着。
夜深,他们被关的地方偏僻,没人听得到她的呼救。
她用乌糟的袖子抹了下眼泪,拼命拍着门。
拍不开,便想撞门。
胡婉后退几步, 侧头看了眼隔壁墙中的火光,护着肚子用力地撞向木门。
谁料, 木门一撞即开了。
胡婉没掌握好力道,冲出去的时候跌倒在地,月黑雁飞高, 她茫然四顾, 似是看到了一道黑影消失在拐角处。
可她来不及细想, 提起裙摆就向着隔壁的柴房奔去。
不知为何, 隔壁的木门的锁也被打开了, 只有根细细的树枝挂在门环间。
胡婉抽出树枝,打开门,一眼就看到了火光之中躺在地上的沈潭。
沈潭双目紧闭昏厥在地, 火舌舔上他的衣衫,他还浑然不觉。
胡婉将杏色的衣裙卷起来攥在手中,像只飞蛾般扑进了火里,她大着肚子行动不灵敏, 只能靠受了惊般湿润的眼睛紧张地盯着随时落下的火苗。
她一路跨越闪躲, 原本秀气的面庞染上了黑灰, 衣摆烧得焦黑, 她慌乱地拍灭了身上还没成势的火星,终于来到了沈潭面前。
沈潭绣着青竹的外衫已被燃了干净,整个人几乎要被火吞没。
顾不上烧手,胡婉将手探进火里,硬是将沈潭的外衫剥下,她娇柔白嫩的手被烈火灼烧,发出滋啦的响声。
她疼得眼泪直流,却还是用伤了的手奋力拍着沈潭身上剩下的火。
“相公,相公你醒醒!”
沈潭若有所觉,颤了颤眼睫,睁开眼睛。
他的眼睛如一汪清水,澄澈明亮,又似皎皎明月,火光入眼。
【月无涯!你怎么样,恢复意识了吗?】
京年年在胡婉睡着的时候同样失去了意识,她猜想沈潭在火中昏厥,月无涯刚刚没能回应她也是应当的。
但这也说明了,若是在梦魇中死去,她和月无涯原本的意识恐怕是凶多吉少。
只是京年年还是忍不住担心,看沈潭现在气若游丝的模样,怕是撑不了多久,那到时候月无涯怎么办?
月无涯熟悉的声音传来:【沈潭快没命了。】
京年年急道:【他没命了,那你怎么办?】
【我不是修真者,神魂也是依附你而生的,胡婉不死,你意识尚存,我便不会死,只要我游离出沈潭的身体,就能助你破出梦魇。】
【你确定么?】
月无涯沉默了片刻:【我不确定。】
【……有几成把握?】
【我曾经在上古天书中看过类似的记载,可如今修真界与上古已大不相同,所以大约七成吧,沈潭撑不了多久,等他丢了性命,我就能帮你了。】
【……也就是说,沈潭一死,你有三成可能神魂俱灭?】
【七成,值得一搏。】
月无涯说完,沈潭再一次昏过去,京年年和他的交流又被切断了。
京年年困在这具身体里,她性情并不像胡婉,可此刻和胡婉一样,她不想看到沈潭就这么死亡。
她不能让月无涯冒这个险。
沈潭身量高瘦,胡婉一弱女子,奋力抬了几下,都没能背负起她相公的分量。
肚子钝痛她也顾不上,只用一双焦黑的手抱紧沈潭。
京年年暗自叹了一口气,为今之计……
她凝神,将自己的一缕分神分给梦魇之中的胡婉。
这其实很危险,神魂是修真者最重要的部分,要是收不回来,对她而言是不可挽回的损伤。
分神进入胡婉的身体后,胡婉灵台霎时清明不少,也有了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