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姒只觉奇怪,却也以为傅昭是被朝堂上的事务给牵绊住了步伐没太多想。
只是到深更,隔壁院却有惊呼声传来,“不好,表小姐跳湖了,快来人啊。”
动静之大,连梨奉院都听的一清二楚。
闻姒自是不例外,被人搅了清梦谁都不会开心,可现在却也不得不去看看。
快速穿戴好起身,闻姒带着青烟朝隔壁院去。
在一阵混乱中,她看见她的夫君,自称并不在府的夫君,衣衫不整地将孟蕙从院中的池水中给救起。
孟蕙面上惨白,这次倒不像是假,救上来时气息奄奄。
“可请了大夫,快请大夫?”傅昭压着怒气吼出来,让周遭一众婢女都全无看热闹的心思。
可他才一说完话,就看见不远处站着的闻姒。
星月交辉,闻姒眼底本有明亮,现在也全都只剩下孤寂。
倏地,她缓慢勾唇,笑意中有嘲讽,不是为着别人,是为她自个。
傅昭若是不娶孟蕙,这事应当收不了场。
一旁站着的婢女在小声嘀咕,“晚上世子来用饭,表姑娘不知与世子说些什么,突然就哭了,世子便一直在这处陪着表姑娘,没想到本是看着她入睡,世子刚想走,表姑娘就跳湖,你说这是什么事。”
闻姒站的不远,她们之间的话语全部都听的一清二楚。
这个家中,最为多余的人便是她吧。
孟氏也从身后跌跌撞撞的跑来,还未瞧见人就先听见声,“我可怜见的蕙儿啊,你爹娘去世只留下你这么一个孩子,若是你有事,姑母要如何与他们交代。”
闻姒鼻尖也开始因得孟氏的话而酸涩。
她爹娘,何尝不是只有她这么一个女儿在世,为何她便要受人欺辱。
在这时,她面前落下一片的阴影来。
傅昭披着大氅,面色苍白地站在闻姒面前。
伸出手,他指骨都在泛红。
闻姒淡声对一旁伺候的人道:“多拿几条干净的帕子来。”
“夫君莫要着凉,去里头将身上的擦干换身干爽的衣裳吧。”她的一举一动都让傅昭无可挑剔。
闻姒先一步朝着厢房中走去,里头的地龙正烧着。
可便是在如此环境下,眸中有滴泪落下,正正好就砸进泥土中,谁也未曾瞧见。
傅昭也跟着她一道进来,婢女们放下东西就直接出去,没在屋中停留。
闻姒拿起干爽的帕子,帮傅昭细致绞头发。
空荡房间中,便连呼吸声都逐渐小起来。
闻姒用了一条帕子,本是想要换一条,可却突然被傅昭给握住手。
下意识抬眸,两人视线在铜镜中交汇。
傅昭惯是沉稳的面容上多了几分的慌乱,连素来倜傥不羁的眸中都无了笑意。
闻姒面上柔弱,但心智却一次比一次坚定。
秋眸中连和顺都全然没有,只觉这只是她应当做的罢了。
那些曾经附有爱意的眼神,也开始渐渐消散。
傅昭哑声问,“你就没什么想要问我的?”
闻姒明知故问,“夫君说的是何事?”
想将手抽回继续帮傅昭绞头发,可他固执地不愿放手。
无奈,闻姒只得将帕子放下工整叠好,问出傅昭想听的话,“夫君今日,怎得在表妹这处。”
每个字被闻姒说出,就像是学堂中夫子检查小儿背诵,里头无甚情绪可言,只剩下完全的感觉。
傅昭顿时哑言,原来不知不觉间他与闻姒已经疏远至此。
将闻姒的手背放在自个手中细细摩挲,能感受她所涂香粉的滑腻与清香。
“今日回来,表妹就闹着不愿吃饭,我念及她的身子又唯恐母亲担忧,这才过来用饭。”解释完这句,傅昭瞥向闻姒,想瞧瞧闻姒是何反应。
闻姒蛾眉皓齿,烛火将她给衬得分外柔腻,这一瞬便如同夫妻夜话,最是亲密。
但是话语间,却还要加上另外一个女子。
闻姒顿了顿,“夫君不必与我解释,夫君想做什么只管做便是。”
“闻姒!”最受不住她赌气的话,傅昭提高音量。
瞬间,闻姒的好脾性也在现在消磨殆尽,她扔了帕子,柔荑紧紧拽住帕子,可嗓音却是一贯温细,“既然夫君不愿我如此说话,那我便了当些,夫君晚上既是在孟蕙处用饭,何苦要让府上的下人骗我。”
“姒姒,我只是不愿你多心。”傅昭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一些,不愿松开。
闻姒还仍旧只是淡笑,但是话语却越来越尖锐,“夫君以为,现在这些我就不会多心?既然在孟蕙处用了晚饭,为何没有回院中,为何深更半夜还在孟蕙这处,甚至夫君还能第一时刻再次救上来落水的孟蕙。”
一个个问题让傅昭无论如何都回答不出来,他垂眸,掩下眸底情绪,“你只消知晓,我只会有你一人。”
闻姒已经不想再听到这些话语,从开始到现在,不知是如此多的话语蒙了她的眼睛还是怎得,她竟还能这般容忍。
轻蔑笑下,“呵”声中有着无尽的嘲讽。
傅昭沉声对她道:“姒姒,你现在所享用的这一切都是我傅家给你的,你能吃喝不愁,呼奴携婢,通通都因你是我的夫人,所以,莫要想其他之事。”
闻姒心尖一颤,他竟还使出这般胁迫的手段来。
可他傅家的荣华与富贵,她一个都不稀罕,也不想要。
两人一瞬无话,喘气的声响在不断的流转。
悲凉与哀莫全在此刻体现的淋漓尽致,让闻姒渐渐觉得太可悲了。
门却在此时被人给大力推开,孟氏直接进入,也未曾有通传。
闻姒按规矩站起来对孟氏福身,“母亲。”
“嗯,”现下孟氏不想对闻姒有过多的话语,此刻她心尖上全是傅昭与孟蕙的事情,“你随我来。”
后头的话是她对着傅昭说的,闻姒本松口气,却不想下一刻孟氏又看向她,“姒儿也来吧。”
婆母的话没有不遵从的道理,闻姒一如往常帮傅昭穿戴整齐。
他平素眸中带笑,眼尾上挑,连眉宇间都透着不羁,可现如今却愈发阴沉起来。
闻姒与他一道出门进了孟蕙的寝房。
傅昭终究算是外男,只有孟氏进到其中。
孟蕙虚弱的哭声断断续续的传了过来,话语都说的不完整。
孟氏也不知说些什么,孟蕙渐渐不哭,倒是平静下来不少。
外头的黑天经过这么一折腾都快亮了,晨光熹微,薄雾盖在光亮上。
远处的山峦盖住将要升起的暖阳,只等它冲破阻碍最终得以天明。
往日院中洒扫的婢女婆子早该打扫,但今日因得孟蕙的事情,院中一阵安静。
孟氏走出,看着傅昭,对他使个眼色,又低声说了几句话。
傅昭眉眼皱起,一副不大认可的模样。
可后头孟氏不知又说句何话,让傅昭只得点头。
恰在这时,傅老夫人也到了孟蕙的院中。
闻姒倒是不知,今天这是什么好日子,孟蕙这儿竟如此热闹。
但依旧是依着本分起身问安,让人挑不出一丝的错漏。
傅老夫人轻哼,不悦眉目扫过闻姒,“傅闻氏,你现在既已管家,便要照顾好蕙儿,不论蕙儿究竟会不会入我家,便是你都要好生待她。”
闻姒恭敬道:“是,祖母说的我记下了。”
“单是记下有何用,蕙儿自小身子便不大好,小时候昭儿有次游船落水,还是蕙儿拼了命将昭儿给救上来,但也落下病根,身子一直不好,就因差点丧命,熟知水性也不敢再碰水。”这话显然是讲给闻姒听的,在厅中,只有她是外人,这些事情,也唯有她不知。
闻姒动了动唇,想说些什么,可话至嘴边又说不出口。
她多么想说,让孟蕙进门吧。
但身上背着皇恩,又是圣上赐婚,她父兄绝不能就如此死去。
闻姒不敢再想下去,只得静站。
傅老夫人今天倒是大发善心,“坐下吧,我今日来本也不是为苛待你,只蕙儿这事儿终究需要一个定论。”
孟氏脸上大喜,“母亲请讲。”
傅老夫人淡淡看了过去,又看向一直不说话的傅昭,胸腔中早就有了打算,“既然昭儿不愿娶蕙儿,我看便也算了,况且傅闻氏才嫁进来不久,这般传出去到显我傅家刻薄,届时等蕙儿养好身子,我为她挑个如意郎君,还在上京,不敢有人说什么。”
孟氏显然急迫起来,“母亲,您原先不是说为他二人……”
“原先是原先,现在是现在,如何能一样。”傅老夫人淡然喝茶,直接就将孟氏的话给堵了回去。
“过几日便是上元节,我已为蕙儿挑好一位相看的公子,届时昭儿与傅闻氏也去,帮我这个老婆子好好看看。”
她说完就直接出去,没再多留。
里头孟蕙的声音传出,“不要,我只嫁给表哥,我不要相看。”
可傅老夫人已经发话,孟氏也无可奈何,只得进去安慰自家侄女。
傅昭踱步走至闻姒身前,高大身影将闻姒全部笼罩在其中。
“姒姒,这下你可安心。”
第32章
◎“蕙儿,我定会娶你为妻。”(文案上)◎
不娶孟蕙便是让她安心, 便是他们傅家对她的施舍。
闻姒不愿要这般的被人施恩所得来的生活,但好似现下也只有这样才是最好的。
她站起身对傅昭盈盈拜下,“多谢夫君。”
可身子刚向下蹲了一半便被傅昭给拦住, “你我夫妻,不必如此客气。”
里头的哭声渐渐大起来, 闻姒不愿如此虚情假意在这处待着。
在走出孟蕙房中的这刻, 突然间,她倒是释怀不少。
如今唯一要做的就是弄清楚傅昭究竟藏起来的是何物, 届时是去还是留下就都有了定论。
圣上若真要怪罪, 那她也能受着。
闻姒心中所想一切傅昭皆不可知。
他与闻姒并肩走着, 缓缓牵起闻姒的手。
白软柔荑在他大掌中有分明的色彩, 与他掌中的粗粝大不相同。
“姒姒,莫要想些其他的。”
傅昭的嗓音将闻姒给拉了回来,她看向傅昭, 又再次郑重无比地问, “夫君, 方才厅中所说可是真话?”
“比真金还真,”傅昭将闻姒的手给握的更紧些,“你宽心,祖母与母亲也都不会再有任何的逼迫。”
他如此说, 闻姒倒还真是舒心不少。
孟蕙出嫁, 对她来说倒是一件绝好的事,至少不必每天都因她而起无数的事端。
“嗯。”她垂头, 小巧圆润的耳珠显露,侧颈有道弧线, 一直没入毛领中。
后头几日府上倒是风平不少。
她却是没再听见什么腌臜事, 傅昭也一如既往的在梨奉院待着。
但闻姒终究不愿与他亲近, 淡淡排斥着。
傅昭没强求,可眉眼极深,里头有化不开的情绪所在。
两人奇怪的模样一直到上元节那日才稍稍有所缓解。
“今日母亲说要让我们一道带上蕙儿出去游玩,届时蕙儿会相看郎君人选。”傅昭垂眸,看见闻姒帮他穿着衣衫,小手不断在腰间摩挲,呼吸都重些。
这段时日,他想她想的紧,但终究没碰她。
就在闻姒帮傅昭理好衣裳正欲去妆匣前梳妆,傅昭倏地握住闻姒的手,“姒姒,我们要个孩子吧。”
闻姒的手登时一僵,被他握在手中也瞧不出什么来。
没点头,也没拒绝。
傅昭在她颈侧偷个香,“夫人,为夫想的紧。”
可闻姒的睫毛不住的颤动,便连手都抵上傅昭的胸膛忍不住推拒。
傅昭在兴头之上,倒是没察觉。
今日太子还约他谈事情,若是再不走只怕会晚。
“夫君,你与太子相约要谈事情的。”闻姒害怕他做出什么,开口提醒。
傅昭重重喘口气,嗓音中磨不开的情.欲要将闻姒给淹没,“晚上等我一道,我来府上接你。”
他这般说,便是不做的意思。
闻姒终究是放松下来,看着傅昭离开。
今晨起来,她心中便有几分的惴惴不安,倒也不必请大夫。
只是胸闷难耐,总觉有事情发生。
让青烟帮她给戴上簪子,闻姒兀自摇头,只盼是她自个想太多。
时间过的不快也不慢,没一会儿夜幕降临,烛火挨个点起,站在府中也看见天上有祈愿灯盏盏升起。
闻姒唇角边也挂着笑,许久都没有如此清闲的时候。
青烟在她耳边叽叽喳喳个不停,“姑娘,听说今日城头处有请南洋那边的杂耍班子来,很是热闹,还有不少从外头带回来的珠宝首饰,想来定是好看的。”
闻姒耳边是青烟愉快的声响,眼中满是热闹的模样,心底也自是开心的。
傅昭也在此时策马回府。
他从马上翻身而下,将马鞭甩给荣松。
玉冠整齐,身上的大氅又严丝合缝的盖在他身。
脚下踩着皂靴走的很快,不多会就直接来到闻姒的面前。
他眉宇间的肆意潇洒又回来,想来今日的热闹气氛也传给他一分。
“今日与几位侯府公子也约好,他们一同去游九宁江。”
傅昭黑眸中盛着笑意,没有以往的深不可测,今日也与往日不同。
唇边落着散漫的笑意,似是漫不经心,似是恣肆倜傥。
闻姒本以他二人要带上个孟蕙就以够,却不想傅昭还约了旁人。
月在今夜圆满,可她的上元节却不能与傅昭独自闲游。
看来,几年前的事,他确实忘个干净。
那个曾经将她给救下,又帮她带上兜帽的傅昭,也早已不在。
闻姒展露笑意,“无妨,本就是要带着表妹一道。”
傅昭也没注意到闻姒眼眉之上的淡淡愁容,满目喜悦皆不知为何。
她敛下神色,却渐渐没有方才那么开心。
此时一直孟蕙也在此时从府上出来。
她见傅昭满脸喜色地与闻姒站在一处,不住撇嘴,可终究想起孟氏对她的吩咐,又赶忙跑过去,“表哥,你今日是骑马还是与我一道坐马车。”
傅昭不露声色地将胳膊从孟蕙的手中拿出,“蕙儿,你如今也是要谈婚论嫁之人,不可再与我如此亲近。”
“可是……”孟蕙还想再说些什么,却全部都被傅昭凌厉的眼神给挡了回去。
最终倒是闻姒与傅昭同坐,孟蕙一人坐在后头。
可即便如此,闻姒却还能听见孟蕙尖锐刻薄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