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故弄玄虚……姑奶奶才没带怕的!”虞瑶握拳定心,重新审视水面上那片片莲叶,只见其上似乎笼罩着某种法障,将河中魔气隔绝在下,“你是想逼我们脚踏莲叶过河?我怎么觉得,你没那么好心!”
“吾对闯阵之人一视同仁,又岂是针对你一人。”阵灵振振有词,“这些净心莲确是你们的唯一通路,但并不是谁都有资格走这条路。若别有用心之人踏上这净心莲,莲叶便会瞬间破裂,此人必将沉入锁魂水中!”
“我们不过是借过此地,怎会别有用心?”虞瑶大惑不解,“说到底,这都是你一面之词。你该不会凭心情,就惩处那些过阵之人吧!”
“借过?所有闯阵之人都说自己只是借过,吾早就看透了。”阵灵怨气颇深,“修真界与魔界对峙多年,若吾放你走,回头你却借着所获取的情报,引那群道貌岸然的修士前来,掠夺我魔界炼器资源,那便是吾失职!”
虞瑶满心只想早点离开此地,“我对你们魔界的炼器资源才没兴趣。”
空中那团荧蓝色火焰向她靠近,语带威胁,“那你说,你闯阵是为了什么?”
“告诉你也无妨。”虞瑶绷住一口气,指向身旁男人,“我不过受人所托,带他回修真界。”
阵灵稍作沉默,语气十分不屑,“就为区区此事?”
“这于我是很重要的事。”虞瑶言辞笃定,“我说谎,对我有什么好处?”
“既然你对自己那么有信心,那你便踏上这莲叶,看看能否活着走到对岸。”阵灵从她面前一晃而过,“届时,吾便知晓,你所言是否出自真心。若你心口不一,净心莲自会给吾一个交代。”
虞瑶低声念叨,“不劳你吓唬我。”
她抬脚正要踏出岸边,却被晏清远拦住,“万一他骗你,你又当如何?”
“姑奶奶可不傻,我先试一试,再往前走!”虞瑶摆了摆手,一脚伫在岸边,一脚迈上莲叶,身体微微后倾,滞留片刻后,发现并无异常,这才将后脚挪上叶片,回头对他笑道,“你看,我说没事的吧?”
上空却传来阵灵一声轻哼。
她一片接着一片,身轻如燕地从碧绿莲叶上一一踏过,红衣在水上轻旋,如一朵在风中摇曳的扶桑花。
晏决一颗心几乎提到喉咙口,手亦在袖中不自觉攥紧。
直到虞瑶安然抵达对岸,隔着深不见底的锁魂水,冲他大力地摇着手,他才如释重负地对她还以一个笑容。
“能过这关,算她走运。现在,该你了。”阵灵飘回晏决面前,“你又是为了什么闯阵?”
晏决正欲开口,阵灵却往他的神识中传音警告他,“你当真要为她违背诺言,离开魔界?吾不会包庇任何人,哪怕是你――魔界之主。”
对岸的虞瑶并不知晓他们在进行怎样的对话,她一面踮脚跳着,一面朝此岸呼喊,“我等你啊!”
晏决抬眼望她。
他心中藏着太多,对她隐瞒太多,若是稍有差池,便会在这里自食苦果。
晏决目光一凝,对阵灵坚定道:“我要向她赔罪,求得她的原谅。”
不待阵灵再出言恐吓,他已踏出一步,稳稳落在净心莲的叶片之上。
在她忧心忡忡的视线中,晏决如履平地,稳住身形,踏叶前行。
虞瑶眼看他离自己越来越近,紧张得指尖没入掌心,直到男人一脚踏上岸来,她便一把拉住他,远远拽离岸边,“你小子,心还挺诚,能经得起净心莲的考验。我就知道,我没看错你。”
这次将他带回修真界,师妹定然……会很开心吧。
虞瑶不免有些唏嘘,本是一桩心事将了,却莫名惆怅起来。
余光中,那团在空中晃荡的荧蓝色火焰,突然间发出一声冷哼,“你以为,他真的是因为有心赔罪,才能顺利过关?”
虞瑶有些发懵,“这规则不是你定的吗?我跟他明明就过了你的第三关,你现在这么说,又是什么意思?”
她将晏清远拽到身后,却留意到男人面色冷下一分,心中忽然便生出不安。
阵灵语气更嚣张,“不是他对你说,不要相信吾的话吗?吾说这净心莲唯有心口如一之人才能踏过,你便信以为真?”
“他的诚心不需要你来试探,你少在这里挑拨离间!”虞瑶抬手指着那团火焰,又小声对身后人道,“这阵灵还真是擅长玩弄人心,我巴不得赶紧离开这里,眼不见心不烦。”
“告诉你们一个秘密――这是吾特地为他设下的关卡。唯有元阴元阳未破之身才能踏过莲叶,旁的都不作数!”阵灵燃作一片熊熊烈焰,将水面的莲叶纷纷吞噬,“他违背诺言,这便是吾对他的惩罚!”
至此,四周景色再次变化,犹如白漆从墙上剥落,外界的色彩渗入视野,眼前又恢复了本有的边境风貌。
虞瑶伫在原地,神识中嗡嗡回响着暴躁阵灵的话音。
她想起修真界那些关于元阴元阳的学说,像是有些苛刻功法要求苛刻,只有元阳元阴未破之身才能修炼。
但相对的,也有许多修士崇尚双修之法。
修行本就是各显神通,无甚高低之分,而她自身因灵根缺失之故,早对修行之事不抱期望。
虞瑶不自觉地摸着腰间的赤寻,回头瞄了晏清远一眼,“那个阵灵可真奇怪,我师妹已有身孕,她的男人怎么可能还是元阳未破之身?我活到现在,就没听过这么大的笑话。”
她明明是想笑的,但看到晏清远逐渐黯下的面色,却一点也笑不出了。
“你不觉得好笑吗?”虞瑶转身迈开两步,不知为何却觉得头有点晕,伸手敲了敲脑壳,“那你至少应该高兴才对啊。我们好不容易过了这什么护界大阵,只要钻个空子穿过前方那道结界,就能回到修真界了,不是吗?”
她早已醒了酒,此时步履微晃,竟有几分醉意,正一手哆嗦着从腰间取下长鞭,指节因用力而泛白,鞭身更是肉眼可见地一寸寸变红,如同怒火由手下蔓延开来。
晏决想拉住她,虞瑶却已背对着他开始说着什么。
“其实,那个阵灵也不是什么好人吧?”
“他说他很久之前见过你,他说你违背了与他的约定,他说你元阳未破……从头到尾,他说的那些,连一个字都不能相信,不是吗?”
“只要你否认他的那些话,我会相信你,而不是他……只要你说句话就好。”
虞瑶站在原地,捂着额头,试图冷静,可是神识里仿佛有股火在烧,不同于烈酒的灼烧,这股火从她的心口蔓延开来,她越是克制自己不去细想,怒火便烧得越厉害。
她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场大梦。
可现在,梦醒了。
男人的声音从背后响起,语气克制,没有任何冗余情绪,“我现在说,你会信么?”
虞瑶心中却是乱麻一团,索性也不去纠结那些,直言不讳道:“我不知道。”
都携手过了大阵三关,怎么偏偏只有自己这关……过不去呢。
虞瑶一回首,手起鞭旋,那道赤红蛟影飞出她的手掌,将晏清远捆了个结结实实。
她这才走上前去,扯过他胸前一节鞭身,拽着他,便往边境结界的方向用力迈开步子。
“我一路辛辛苦苦把你带到这里,不管你说什么,我也不可能让你跑掉。”
“你是我亲手抓住的人,你跟了我一路,到现在反悔也来不及了。”
“等我回了修真界,再决定要怎么处置你。你从现在起最好安分点,否则,我可不担保不会对你动刑。”
只要她把他带回去,她就还能说服自己,这一趟没有白跑,这一趟是有意义的。
他始终没有再说什么。
边境就在眼前,虞瑶好不容易从结界上瞅出一道狭长裂口,正拉着男人靠近时,身后却传来一阵匆忙脚步声。
结界上,映出一道道铠甲加身的影子。
虞瑶不用回头,也知道身后已经聚集了上百号人。
依从结界的映像来看,这些身着铠甲,手持双头刺、铁锤和狼牙棒的,不是易于之辈。
“你,你到底有多少仇家!”虞瑶一面低声抱怨,一面努力镇定地命令他,“我会用灵石给他们下个障眼法,你跟我趁机钻过结界上这道口子,听到了吗?”
她一手悄悄探入储物囊,取出一大把灵石,打算给身后众人一个猝不及防的惊喜。
可她回身瞬间,那片密密麻麻的人影却不知抽了什么风,竟当着她的面,哐里哐啷,声势浩大地屈膝跪下了!
虞瑶怀疑是自己真的没有睡醒,不然,为什么她连在边境试图逃脱的狼狈模样,都能把他们吓到趴下?
难道他们也是久仰仙主之名,特来送行的吗?
为首几人连铠甲的式样都比别人繁复许多,身份显然更高一截。
其中一名大汉身着银铠,问得恭敬,“您是不是被人威胁,才会如此?”
虞瑶笑得尴尬,“我,我哪有被人威胁?”
真追究起来,她倒是险些被这群人吓到。
那银铠大汉微微抬首,目光肃然,“您若不愿声言,眨眨眼睛也好。”
虞瑶却因为困惑,不由自主地眨了眨眼,“可是我明明就在说话啊?”
“您定是受制于人,才会如此……请恕末将斗胆!”大汉朝左右一抛眼神,前排三人同时举起手中兵器,三股黑色魔气交汇半空,结出一只黑气缠绕的凤鸟。
黑凤裹挟着浓烈敌意,发出一声尖锐鸣唳,俯冲而下,直朝虞瑶而来!
她正欲扯过赤寻,带着男人一并躲闪,一道暗红焰气却由身后凝出,贴着她身侧迎向凤鸟。
红焰与黑凤交锋瞬间,便将后者击溃,一缕缕散开的黑气落在旁边一颗巨石上,将石头炸得粉身碎骨。
“胆子真大。”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却是虞瑶完全不熟悉的语气,“谁允许你们动手的?”
第24章 (三合一)
虞瑶心中警钟大作, 像是脖子卡住般,愕然侧首望去。
男人手掌中还余着一丝焰气,此时指尖微微一抬, 缠绕在他身躯之上的赤红长鞭, 便在她眼前崩成无数段。
他眼尾暗红深得如同一道铭刻的血迹,额角的发丝在魔气的余波中扬起,眼底是她从未见过的厉色。
男人斜睨着跪地的银铠大汉,“在你眼中,这是受威胁的样子?”
大汉顿时战战兢兢, 如同小命不保,“求您开恩!”
“碍事的东西……”男人冷冷扫过一众人等,“一个个不起来, 跪着等死么?”
人群齐声求饶,“属下惶恐!”
虞瑶的神识中, 响起轰的一声。
她一面朝后缓缓退去,一面颤着声音,用濒死般的语气,朝着男人问出这句话。
“你……到底是谁?”
晏决还未开口, 那群大汉便已抢先一步,纷纷声讨虞瑶。
“我们尊上的名讳, 也是你这个女人可以随便问的吗?”
“你居然妄图限制我们尊上的自由, 分明就是有辱我们尊上的名节!尊上一定不会放过你的!”
“尊上乃是堂堂魔界之主,才不必搭理你这个修真界妖女的话!”
晏决只觉得他们无比吵闹,抬起指尖, 眸光一冷, “都给本尊闭嘴。”
那群积极为他声言的手下们,顿时像是被北风吹黄的小草般, 发出蔫了吧唧的呜咽声,“尊上,您是不是不要属下了!”
虞瑶背靠结界,两手分别扒在一侧,准备趁他们不备时,飞速奔向三丈开外的裂缝所在之处。
没了那根趁手的长鞭,她徒手扒缝越界必定手忙脚乱,尤其是当着这么多双虎视眈眈的眼睛,胜算只会更低。
看着他们手中稀奇古怪的兵器,想到他们方才使出的险恶招式,而自己竟然招惹了他们的头头,虞瑶的腿就止不住地发抖。
她已经赔上了一条鞭子,看这形势,怕是小命不保。
虞瑶悔不当初。
她不止一次怀疑过他,但一次次因为他的模棱两可,又一次次因为她自己的疏忽大意,终于落入了这个荒唐的境地!
偏偏那个罪魁祸首,在她心慌至极的这个节骨眼上朝她转过面容,竟然还用那种她如今已很熟悉的专注神情,认真地看着她。
就好像,他试图在跟她解释什么。
而他的那群手下,却个个看戏似的在那鼓劲。
“尊上这是要出手治她了吧?”
“我等不及看到尊上出这口恶气了!”
“尊上好样的,属下支持您!”
就在虞瑶以为,男人会如他们所言出手惩罚她时,那三名在前排兴冲冲喝彩的大汉,却同时被一股无形力道啪地扇在右脸。
他们古铜色的脸上,赫然留下鲜红掌印。
男人毫不在意地甩手,修长手腕上,仍隐约留着先前被赤寻勒出的痕迹,“你问我是谁,我便回答你。”
他目光定定,望着虞瑶,只用短短四个字,就彻底揭开了他在她心中的最后一点伪装。
“魔尊,晏决。”
虞瑶的神识中,仿佛有十万只黑凤在鸣唳。
眼下,哪怕是个傻子也知道,他并非别人,而正是足以号令千万魔兵魔将、受万人敬畏、使修真界耿耿于怀的魔界之主。
所以他在魔界这一路,都会被修真界之人跨界追杀。
所以他能令仙都城主、药阁大夫、客栈掌柜全都配合着他,一起蒙骗她。
所以他轻而易举,就摧毁了那根以蛟筋制成、本是坚不可摧的神鞭。
可虞瑶没想到,他连名字……都是假的。
魔尊深居魔界,行踪成谜,修真界诸人大多连他姓甚名谁都不知晓。
而他却居心叵测至此,为了将真实身份隐藏得滴水不漏,不惜捏造一个名字,来忽悠她。
这个男人,满口根本就没有一句实话吧!
虞瑶恍惚时,手举大锤的那员魔将已按捺不住,向晏决请示,“尊上,不知您意欲如何处置此女?是就地火化,还是处以雷刑、寒冰刑、水刑、流沙刑……”
魔将一口气报出数十种令人胆寒的酷刑,后排魔兵闻言,似乎想到极其可怕的画面,忍不住靠在一起瑟瑟发抖。
晏决却在魔将战战兢兢的叩首中,冷声吩咐,“把她带回魔宫,等候发落。”
“属下遵命!”魔将抱拳起身,大锤在空中一抡,一道巨型传送阵将所有人包裹其中。
虞瑶只觉眼前一暗一明,转瞬之间,便从边境来到一座极其空旷的大殿之中。
这定是魔宫。
本以为入眼所见皆是诡谲,脚下必定溅满森冷血迹,墙上至少也应挂着一两颗异兽头颅。
可当她仔细环顾殿中场景时,却只看到黑色大理岩地砖上一张暗金宝座,半人高的银色香炉在座前桌案两侧吐出青烟,几根深灰色石柱上雕着张牙舞爪的蟠龙,龙眼处隐有赤焰燃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