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自觉地托起下巴,另一只手轻轻摇晃,让那条缠在她手指上的幼蛟可以放松打瞌睡,“要是方轩之那晚没有为我师妹采冉阳花,他就不会被魔修挟持,更不会一连两月杳无音信。为什么有时候本是出自好心,却会招致意想不到的结果呢?”
“师尊你不也是出于好心,要替你师妹讨回公道,才闯入魔界绑人么?”晏决的反问却听不出什么明显的情绪。
虞瑶一瞬间想起她在魔界温泉,把他误认成负心郎时的那些言行举止,脸上一抽一抽,为人师表的面子便有些挂不住,“为师,为师那是轻信画像认错人了,你怎么还提……”
“如今回想起来,徒儿却觉得,师尊是认对了人。”晏决侧首看她,目光宁静而坚定,“徒儿宁愿被您误会,也不愿被您错过。”
他这状似波澜不惊的话语听在虞瑶耳朵里,令她一阵脸热心乱,可是她身为师父,又怎么可以在徒弟面前流露出丝毫羞怯之意!
虞瑶扶着心口,徐徐吸入一口饱含灵气的空气,赶紧转移话题,“徒弟你看,方轩之跟我师妹分别两月,误会已除,我师妹一定有很多话要跟他说。不如我们换个地方再聊,让他俩好好处处?”
这时,视野中的师妹正在跟方轩之拉钩约定,“轩之,你以后有什么都不许瞒我,知不知道?”
方轩之一手捧起师妹的脸庞,十分专注,“为夫什么都依娘子。”
虞瑶原本转身欲离,闻言却又顿住脚步,犹豫片刻,还是朝方轩之喊了一声,“方道友,希望你能说到做到,别让我师妹失望!”
“徒儿倒有个更加稳妥的法子。”晏决目光定在前方,冷不防道。
虞瑶忽然心里便一个咯噔,“……什么法子?”
“师尊可听闻过,世上有一种驭魂之术?”晏决从容不迫道,“只需从你师妹身上抽出一缕神识,融入方道友的神魂之中,这样以后无论你师妹问他什么,他都得一五一十回答。”
虞瑶对这种令人闻风丧胆的驭魂术略有所知,只是在这幅温馨场面中听晏决陡然提及,实在有些猝不及防,“若真如此,何止是我师妹问他什么,他就回答什么……被施下驭魂术的人,只能无条件听从身中那缕神识的主人。”
她咬了咬牙,一手叉腰,勉强挤出一个能看的笑容,“方道友他好不容易才回到我师妹身边,你却想着把他变成我师妹的傀儡?”
为什么自己这徒弟说出的话,一会能让她心里发慌,一会又能让她心里发抖啊!
第77章
因着师妹与方轩之团聚, 而方轩之抛妻弃子的误会彻底解开,隋问山和卜行云心情大好,相约去凌双阁开怀饮酒到翌日天明。
虞瑶则回到住处收拾一番, 临行时还不忘捎上屋里的藤篮, 打算带去魔宫给幼蛟当个小窝。
刚踏出住处,她便碰上师妹挽着方轩之的手臂路过此地,“师姐,你才返回宗中,这是要去哪儿?”
“怎么都让你撞见了。”虞瑶摸了摸脑袋, 一手越过肩头朝后指去,有些支支吾吾,“我得回魔宫监督我徒弟, 我怕他……”
“怕徒儿不务正业,无法造福魔界子民?”晏决跨出屋门, 轻描淡写地接上她的话。
虞瑶侧过头瞅了一眼他身上的月白衣袍,佯装若无其事,“为师可没说你不务正业。只不过,你特地换了身衣服, 陪我们跑一趟茯苓宗,这本来好像没有必要吧?”
“怎会没有必要?”晏决摊开手掌, 修长五指微微一动, 一颗赤红色带鳞片的蛟龙蛋便于他掌上浮现。
在师妹与方轩之懵然的目光中,虞瑶对着晏决带来的蛟龙蛋发出一声惊呼,“你还真的打算把它送给我师伯啊?”
她手指上的幼蛟显然也认出了蛋上的同窝气息, 此时从她手中飞出, 盘在蛋壳上,好奇地倒过脑袋, 用一对小鼻孔闻了又闻。
“为了确保蛟蛋在孵化途中安然无恙,徒儿直到方才都在以魔气饲喂它。”晏决坦然笑道,“现在只需找个温暖的地方,等待赤蛟破壳即可。”
虞瑶捞起那条恋恋不舍趴在蛋壳上的幼蛟,转身就想去凌双阁,将此事尽快告知隋问山,好让他为蛟龙蛋的孵化做足准备。
师妹却先喊住她,“还是让我来吧,师姐。我这就叠只传信纸鹤,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掌门师伯。”
隋问山匆匆赶到现场时,正抬袖拭去嘴角酒汁,双手接过晏决托住的蛟龙蛋,兴奋得指尖都在颤抖,“不敢相信,我茯苓宗今日竟能双喜临门。能迎来这样稀有的魔界赤蛟,恐怕在修真界中,唯有我宗才有这样的荣幸!”
一番激动言语后,他稍稍平静了些,不禁开始思虑起更为现实的问题,“不过,赤蛟毕竟是魔界才有的生灵,它若在我茯苓宗驻扎下来,会不会因缺乏魔气之故影响到生长发育?”
“师伯不必担忧,小侄已就此钻研过魔界古籍,还询问过三位高人。”晏决不慌不忙道,“一旦赤蛟从蛋中孵出,它便会适应出生地的环境。它在茯苓宗停留得越久,便会与茯苓宗的气泽融合得越好,真真正正成为一条属于茯苓宗的灵蛟。”
隋问山手捧蛟龙蛋,眼眶湿润,不住道:“太好了!”
“师伯若有任何关于赤蛟的不解之处,尽可找小侄一问。”晏决指尖一动,掌心现出一只黑色玉简,“这传声玉简可以直通魔宫,您且收好。”
目视着隋问山欢欣雀跃的背影消失,晏决才转过头,视线落回虞瑶身上,“如此,徒儿便将蛟蛋托付给茯苓宗。师尊这边,可都准备好了?”
“都好了。”虞瑶冲他晃了晃手中藤篮,“为师特地带了几件衣服,还把箱子里用来捆螃蟹的草绳都塞进储物囊了。”
闻言,晏决却有些无奈地扬唇一笑,“那师尊可要失望了。魔界不像修真界,有那么多螃蟹可抓。”
一边的师妹连忙摆了摆手,“你们那没有螃蟹不要紧,茯苓宗的山溪里多得是。我可以抓来给我师姐送去!”
“娘子若是因为抓螃蟹伤了手可怎么办?”方轩之握住她的手,柔声道,“还是让为夫代劳吧。”
看着他们这副你侬我侬的模样,虞瑶心下甚慰,大大方方地谢绝了他们的好意,“不必麻烦你们,我要是真想吃螃蟹,可以自己回宗里抓……”
“区区螃蟹,何需劳烦师尊亲自动手?”晏决当即便要动身前往山溪,“此事交给徒儿来办。”
虞瑶一把拉住他的袖子,“不是说让你好好呆在魔宫,处理你的事务吗?你别为了这点小事操心,以后也不许为了这事跑来修真界。”
再说,她也是真的担心,晏决只身前来修真界,一不留神就会闹出新的大乱。
毕竟,即便在她能看到他的地方,他都能时不时搞出些让人脊背发冷的动静。
与师妹他们道别后,虞瑶便陪同晏决回到魔宫,却没再与他闲谈什么,而是二话不说把他打发去大殿。
这一连数日,晏决每每想与她小聚,都会被她以各种借口推拒。
半个月过去,晏决竟然连她一面都没见到。
这一天,晏决早早处理完当日事务,一手撑着下巴,坐在暗金宝座上沉默不语。
倒挂在近旁石柱上的蝠卫忐忑了好一阵,才开口问,“尊上,您今日还是未能见到虞姑娘吗?”
晏决盯着桌上成堆批阅过的公文,连视线都没偏移过半寸,漠然道:“你觉得呢?”
蝠卫一个哆嗦,连忙抓牢石柱以防自己掉下去,“属下惶恐!”
晏决抬指一下一下点在扶手上,“起初她说本尊事务繁多,可是魔宫这些事务,本尊每日不过四个时辰便能处理完。后来,本尊每日提前一个时辰批完公文,想见她一面,她又说本尊过于仓促。本尊明明让人一一核查过,这些批注并无任何纰漏。”
蝠卫坦言,“属下从不怀疑尊上处理事务的能力,过去近两百年,整个魔宫上下对此有目共睹。虞姑娘那般质疑您,依属下浅见,确实是有些唐突了。”
“从那以后,她又让本尊过问手下,了解魔界各地情况,未雨绸缪。鸦卫前几日四处巡逻,早出晚归,皆是为着此事。这半月以来,本尊以为自己向她证明的已经足够,可她今早却传声告知本尊,说今日不宜聚首……”
晏决冷笑,“本尊差人翻遍了外界流传的几版黄历,但没有一本上面提到今日忌聚首。本尊当时居然信以为真。”
蝠卫沉默了一会,“兴许虞姑娘真的只是希望,您能尽心尽责地坐好您的位置吧?”
“本尊何时不尽心,何时不尽责了?我师尊无非是找个借口,不愿见到本尊罢了。”晏决神情骤冷,“近日来,本尊都没再送她礼物,生怕她一怒之下便会与本尊彻底划清界限,离开魔宫。可她始终对本尊避而不见,这与她不在魔宫又有何分别。”
“属下推测,虞姑娘大约是有什么打算,只是暂时没有对您提起。”蝠卫问得小心翼翼,“不知虞姑娘对灵膳接受得如何?”
晏决敛起目光,将堆在桌上的公务挪去边角,“自本尊命掌勺食修将菜式做得清淡后,她便不再抗拒,每一桌都能吃到九成。”
蝠卫轻咳一声,谨慎追问,“那虞姑娘留在身边的那条幼蛟呢?”
“依侍女的回禀,我师尊对那条赤蛟很是上心,每日从早到晚,一共四顿,亲手将食物分成小块喂给它。”晏决隐隐不悦,“你问本尊这些又有什么用?”
“虞姑娘仍在如常进食灵膳,对您先前的送她的幼蛟又十分疼爱。”蝠卫若有所思,“除了暂时避开您,她仍然留在魔宫,应是没有离开的意思。”
“那也只是留在魔宫督促本尊罢了。”晏决眸光一黯,“她当了本尊整整五年的师尊,她难道这一辈子,都只能是本尊的师尊么。”
蝠卫用翅膀把自己裹得更紧,好半晌才忐忑道:“属下斗胆问您一句,事关您跟虞姑娘的将来,还望尊上提前饶恕属下。”
晏决眼都没抬,看着没什么心情,也并不在乎,“你问吧。”
蝠卫张开翅膀,两只前爪牢牢扣在石柱花纹上,大耳朵微微战栗,“尊上,在虞姑娘找回记忆之前,您跟她……都进展到什么地步了?”
晏决挑起一侧眉毛,目光在它微秃的脑门上停留了一刻,“你想说什么?”
蝠卫把脑袋紧紧贴在石柱上,两只幽红的眼珠子避开他的视线,“您……亲过虞姑娘吗?”
晏决没有反驳,只是偏开目光,“……她那时睡着了。”
蝠卫小口呼气,“那虞姑娘……亲过您吗?”
晏决转过脸,沉住一口气,不置可否。
蝠卫心领神会,晃着两只大耳朵,激动得近乎发出蝙蝠才有的极细鸣叫声,“请恕属下直言,您跟虞姑娘分明只是隔着层窗棂纸罢了。既然她有心留下,您总有机会,能让她抛去师徒关系的包袱,敞开心扉接纳您。”
晏决重重叹了口气,“可若她继续不收本尊的礼物,也不愿见本尊,本尊无法预知,那一天何时会到来。”
“属下倒有一个不成气候的想法。”蝠卫委婉道,“您先前赠虞姑娘灵花的时候,她未曾收下。属下后来又琢磨过此事,其中应当还有转机。”
“说来听听。”晏决一手撑住额头,在眉心掐了又掐。
蝠卫眨了眨眼,“饲养灵花实属不易,尤其是在魔界这般灵气贫瘠之地。虞姑娘已然知晓此事,也知晓您为着魔界忙碌,她定然不想您分出太多心思,为了让她开心才去照料那些灵花。”
晏决冷冷道:“你这说了不是与没说一样。”
蝠卫不紧不慢地继续道:“虞姑娘会那样做,是因为她把您放在灵花之前,无论她是将您看作徒弟,还是将您看作更加亲密之人。”
晏决似乎觉得有些好笑,“本尊又不能把自己变成一盆花送给她。”
蝠卫循循善诱,“倘若有这样一盆灵花,在观赏之外还能于您有切实的益处,她没准会愿意收下,甚至帮您打理也未可知。届时,您只需保证灵石充足,省去她照料灵花的后顾之忧即可。只是您已是大乘期,与天同寿,还有什么灵花能于您有益?”
殿中陷入片刻沉寂,晏决目光凝起,沉郁的面容却微微一动,“你所说的灵花,本尊这里或许还真有一盆。”
第78章
连着数日, 虞瑶都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门心思地琢磨着,该给自己的徒弟准备什么作为生辰贺礼。
她本想着送他一根新的护身簪, 可是两百多年前, 她就已经送过簪子,而今若是再送护身簪,未免显得太过雷同,无甚新意。
不过,若是亲手给徒弟织一条发带, 似乎会是个不错的主意。
储物囊里满是长年累月积攒下来的各种材料,所以她倒不缺钩针和绒线。
可是她从没织过任何东西,以前在天极宗, 若是想要什么织物便直接用灵石换,根本没机会亲自上手, 眼下对着钩针和绒线也只能茫然。
为了学会最简单的编织之法,且不惊动魔宫任何人,虞瑶特地拜托小黑蛇给她叼了快传声玉简,借着与师妹叙家常的名义, 向师妹请教了好几天。
只是,三天一过, 她看着自己手中歪歪扭扭的半成品, 陷入了久久的沉默。
这几日来,虞瑶沉迷编织,白日里对幼蛟冷落了些, 小家伙似乎是想吸引她的注意, 在围着她低飞了许久之后,落在她的胳膊上, 随后歪过脑袋,一口咬在尚未完成的发带末端。
等到虞瑶奋力把半条发带从蛟嘴里扯出来的时候,上面竟然被灼出一个洞,边角还肉眼可见地多出好几个烧焦的线头。
她的蛟蛟,好像能喷火了……
换做平时,她大概会激动一番,可是对着眼前这截惨不忍睹的发带,虞瑶却只感到眼前一黑。
也许这是天意。
毕竟,即便她磕磕绊绊织完这条发带,她也实在没有信心在晏决的生辰上送出手去。
发带被幼蛟毁掉之后,虞瑶短暂地低落了一会,转而又考虑给自己的徒弟做点别的东西。
可她翻遍储物囊里的各种材料,却心情沉重地发现,比起刺绣、雕刻和绘画,编织已是她能躲在房间里尝试的手工技能中,最为轻松的一个。
虞瑶从不觉得世上有什么能难倒她,可是如今,自己却为着给徒弟提前准备生辰贺礼而发愁。
她总不能敷衍到随手拿油纸叠个什么小玩意,就当礼物送给他吧!
偏偏晏决还总想在三膳之外的时间与她见上一面,她每次都来不及将那些大大小小的物品囫囵收起,索性找些理由,隔着门将他婉拒。
她可不想被撞破自己在准备礼物的事,这本该是个惊喜。
这天早上,虞瑶又一次硬着头皮挤出借口将晏决打发走,而后便窝进衾被里,掏出传声玉简,悄悄询问远在茯苓宗的师妹,“除了发簪、发带,别人的师父还会送徒弟什么啊?”
“修真界最常见的无非是那几样,师姐你已经把护身簪排除在外,剩下的还有储物道具、发冠、玉坠,甚至法器……”
虞瑶耳朵贴在凉冰冰的传声玉简上,听着师妹一个个念出那些礼物,可是其中没有一个令她满意,或是她能瞒着晏决轻松弄到手的,“还有其他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