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眉朝她露出一个虚弱的微笑,幸好是她,若是如梦,她恐怕早就没命了。
烧了一夜的如梦,在阿眉的床上醒来,知道昨夜的事情之后,万分后悔,但是阿眉宽慰她,今天就是她们恢复自由的日子了,别怕,一切风雨都过去了,往后她们会过得幸福快乐。
两人如愿赎身,阿眉搬去书生家里住,她留了暂且无处落脚的如梦,三个人开始了新的生活。
就在阿眉和书生开开心心成婚后,期待着新生活的她,却觉得不舒服,时常呕吐,去看了大夫,大夫却说她怀了身孕,像是一道惊雷劈在她头上。
“如梦,那夜,那天过后,我忘了,忘了喝避子汤。”阿眉抓着她的手,哭得痛苦不已。
如梦也很自责,那次她看到阿眉浑身是伤,当天早上就感染了风寒,所以才会忘记喝避子汤,这都是她的罪过。
阿眉还宽慰她,“黄老爷凶的时候是这样,我,习惯了,你别难过。”
“我真想替你受这罪过。”如梦反而哭得更凶。
两人索性哭了好半晌,哭了停了,发泄完,如梦盯着她的肚子看,嫌弃道:“这是那个人的种,不能留。”
阿眉却带着怜爱摸着小腹道:“不,孩子是无辜的。”
“可是,若是你郎君知道了,他会怎么想?你们以后该怎么办?阿眉,你听我的好不好?这孩子不能留,你郎君不会知道这孩子的存在,一切都没发生过。”
“那夜,被黄老板强迫的人,是我。”
“我这样说,你能明白吗?”
但最终,阿眉还是选择了诚实相告,她和郎君说了那晚,还有自己怀孕的事情。书生怔怔地看着她,当下不知该如何,说需要时间来考虑,而考虑的结果便是两人和离。
阿眉理解,黯然离开,离开之际,她还拜托如梦可以替她照顾书生,帮助他,陪伴他。
如梦答应了,而阿眉重新回了红楼,因为怀孕不能接客,只好在后厨帮工,直到她生下黄松,那个所谓的奸生子。
故事说到这里,方宁口也干了,喝了一口茶,续问道:“那么,如梦去哪里了呢?”
众人也好奇,如梦去了哪里?
第22章
大夫人神色淡定地迎向方宁探究的目光,端茶在手,吹了吹温度,饮了一口,丝毫不怵。
“吕先生,你何故这样看着我娘亲?”二姑娘疑惑地发问。
方宁前头才问“如梦去了哪里”这样的话,后头就把视线调转在大夫人的身上,不正是向众人表达一种讯息?
“吕先生不会怀疑我娘亲是如梦姑娘?”二姑娘的这一句发问,引来堂上众人的质疑之声。
整个武进县,谁人不知道黄老爷娶的是致仕阁老家的大女儿胡新月,她生得美貌端庄,知书达礼,能娶到这样的大家闺秀,若非阁老早前和黄家祖父是好友,岂能落到黄老爷的头上?
就连平日里沉默寡言的三姨娘都忍不住问道:“大人,你们是不是搞错了?”
“哼!你们根本是没有抓到真凶吧!怕没交代,拉着我们胡说一通,其实你们根本就抓不到那个奸生子,还在这冤枉别人!”五姨娘胸腔起伏不定,略带愤懑道:“我儿死得真是冤枉哪,冤有头债有主,那奸生子何不……”
去找黄老爷报仇呢?只是后面的话,她到底没说下去,毕竟黄老爷也已经魂埋黄土。
“谢大人,吕先生,这……”徐翔有些为难地看了大夫人一眼,低声道:“黄老爷和胡阁老家的亲事是整个武进县都知道的,当中会不会有什么差错?”
谢佑灵抬眸看去,朝着大夫人一笑,“大夫人,你真的,叫胡新月吗?”
在他说这句话时,大夫人原本带笑的脸色慢慢凝重起来,嘴角微抿,轻轻放下了茶杯。她微吁一声,心知无论多深的秘密终究会暴露,或许事到如今,她再没有遮掩的必要,毕竟目的已经达成,至少,至少保住他就够了。
“是,我就是如梦。”话说出口,心里的负担像是沉石落入大海,终于轻松了。
“娘亲……”二姑娘瞪大了双眸,难以置信。
五姨娘则用见了鬼般的眼神看向她,碍于有外人在场,硬生生憋住骂人的冲动,咬着后槽牙问:“你说你叫什么?”
大夫人朝五姨娘点了点头,“你没听错,我就是红楼的如梦姑娘,并非真正的胡家小姐。”
听她这么淡然地说出口,堂上众人俱震惊,唯独二姨娘,先前还怨愤不平,不知为何莫名就沉默了起来,垂着头。
在场众人除了谢佑灵和方宁早已知情,俱是愣怔,又听如梦徐徐说来,神思才一点点回来,明白究竟是发生了什么。
“正如你们所知道的,阁老家的胡小姐自带书墨香,知书达礼,如何能看上一身铜臭的黄老爷呢?胡新月在成亲之前就逃婚了,我想要故意接近黄老爷,就找到了她,说愿意替她出嫁。”
“她原本不相信我,并没有答应,只是我向她哭诉,千方百计请求,她终是局不过我,方才同意。”
见她开始回忆往事,方宁问道:“黄老爷其实也知道你的身份了,是不是?你是怎么做到令他不动声色的?”
如梦一笑,“这自然是胡阁老的原因,他起先本就不同意这门婚事,不过是碍于父亲和黄家祖父的约定才不得已同意。我主动请求代嫁,他自然同意,给了我体面的身份,还认我做干女儿,对外称我是胡新月。黄老爷知道了,也只能认这个哑巴亏。”
“可,可你这样的身份,为什么老爷还对你千依百顺?”五姨娘有些不满地瞪着她。
如梦朝她轻蔑地一笑,“我这样的出身怎么了?就是我那般出身,才把老爷治得服服帖帖,懂吗?”
剩下的不必多说,那些闺中手段,五姨娘问了也是自讨没趣。
“娘亲,那你,你嫁给爹爹是为了什么?”二姑娘的心里五味杂陈,一些不想承认的念头却疯狂滋长。
如梦满怀怜爱和愧疚地看了她一眼,并没回答,接着看向谢佑灵问道:“谢大人,你是何时开始怀疑我的?”
“见你的第一面。”言罢,如梦着实惊讶了一下,又听他继续说了下去,“你当时说了一句——老爷走时是安了心的,他们怎得还是争得你死我亡?”
“但我看过衙役的笔录,他们问话的时候,你说过老爷病逝当天,你去了寺庙上香,没见过他最后一面。你那句话若是寻常带过,确实没什么,但是却在给我一个讯息,那就是老爷走得安心,当时是没有立下遗嘱的。”
“你是为了撇清自身的关系,想告诉大家,你并不知道那封遗书的存在。”
如梦看着他,“但这并不能说明什么。”
“是的。”谢佑灵继续道,“这只能令我起疑,毕竟当时任何人在我眼里,都有可能是凶手。”
可人心,是那么容易就能被看透的吗?
“接下来让我疑惑的是你对待子女的教育问题。”谢佑灵接着道,“你是当家主母,却对自己的亲生儿子不闻不问,任由他变成一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却能为府中的三位姑娘寻来三名好老师,耐心地教学,这样的差别又是为何?”
大夫人却道,“四位公子都是去私塾学习,平常也是老爷看管他们得多,作为母亲,不能插手这些,又怕溺爱害了孩子。这并不稀奇。”
“是吗?”谢佑灵倒是看向二姨娘和五姨娘,问道:“那请大夫人问问二姨娘、五姨娘,她们平日里是操不操心儿子的事情?身为娘亲的,又怎么可能对亲生儿子不闻不问?”
大夫人无话可说,谢佑灵继续道:“这也不过是疑点之一,你最大的破绽并不在此。”
“是什么?”
谢佑灵顿了下,抿了口茶继续道:“是你喝茶的姿势。”那是他在红楼听人讲的,说是如梦姑娘最喜欢喝雨前龙井,因为那是她第一位客人也就是那个官爷最喜欢喝的茶,所以经常送给她喝,她便爱上了那个味道。
“茶是那位官爷送给你的,不多,所以你喝的时候都会很珍惜,通常是喝到一半就会加水,这样能分好几次喝。我见到冯妈妈给你添茶,一杯茶你添了三次水,那还没喝完。”
“如果你真是胡新月,定然不会有这样的习惯。当时我就对你的身份开始起疑,加上另外几点,才敢确定你有最大的嫌疑。”
“嫌疑确定之后,要找证据就很简单了。”
那封遗书可以确定是大夫人伪造的,目的是故意激发继承矛盾,在申明亭调解之后,她又用那封遗书骗了四位公子来岸边钓鱼,毒杀之后,投入河中。
“你说我杀了三个庶子还能理解,但黄鑫是我亲生儿子,哪怕我疏于管教,又怎会下得了手呢?”
方宁冷声道:“你当然下得了手。”
“因为你根本没把黄鑫当做你的亲生儿子,你痛恨黄老爷,恨他害了你好姐妹,害得她未婚生子,害得她痛失一段好良缘,最后不得已带着儿子离开了武进县。你赎身之后,本可以有一段新生活,可你心里有恨,你放不下,才选择了报仇这条道路。”
“是吗?”如梦掩面,靠在桌旁,良久没有说话,忽地抖动起身体,又是泣又是哀,抬头的瞬间,眸色悲戚,喃喃声道:“阿眉,她死得太惨了。”
“她是病死的,为了养活黄松。”
说着,如梦那双含水的眼中又布满了恨意,“黄老爷不肯认黄松这个儿子,还对外说他是奸生子,不管阿眉怎么恳求,他不理睬,还对阿眉和黄松拳打脚踢的。阿眉身子本就不好,为了养活黄松,任劳任怨,积病重,吐血死在河边。她当时,还在替人浣衣赚钱。”
想起往事,悲从中来。
当初,她们计划好赎身后的美好生活,阿眉本可以嫁给喜欢的人,过上幸福的日子,可偏偏因为黄老爷,因为那一夜,害了她一辈子。
这个世界,最可悲的就是“本可以”这三个字。
待如梦恢复神情后,她抬头又看向谢佑灵,问道:“你说了这么多,还是没有能够直接证明我杀人的证据,谢大人。”
谢佑灵挥手,“怎么没有?”
一旁的徐翔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从兜中拿出一叠油纸袋,递给了他。谢佑灵接过之后,看了冯妈妈一眼,见她眸光闪烁了几下,方镇定地回看过来。
“冯妈妈,你看一下油纸袋中的食材,眼熟吗?”谢佑灵说着,揭开了油纸袋。
油纸袋包裹着一些鸡肉和药材的碎片,冯妈妈一看,露出慌乱的神色,忙瞥了大夫人一眼,才缓了缓神道:“应,应该该是鸡汤,但黄府最近没做过这道菜。”
“这确实不是黄府的。”谢佑灵挑眉看她道:“是在你家后院外的墙头找到的。”
“而这鸡汤里的药材加起来是相生相克的,人一旦吃了,就是致命的毒药。冯妈妈,为什么在你家附近,会有这药汤的残渣?”
“这药渣,检查出来竟是和四位公子胃里的残渣一样。”
冯妈妈怎么解释?她解释不清楚,只是摇着头说:“我,我并不清楚。”
亏得是冯妈妈乃信佛之人,杀生是大忌,但为了大夫人的计划能顺利进行,熬煮这道致命的鸡汤只能由信得过的人经手,所以她不得已这么做。最后把残渣倒在墙角,用稻草遮掩,旁边还放了香冥等物也是为了请求佛祖的谅解。
“兴许是,兴许是凶手故意这么做的。”冯妈妈还想狡辩,却被大夫人伸手拦住,她的神色未变,只是略带怅然地扶了扶额。
在决定进入黄府的那一天起,她就早将生死置之度外了,在谢大人面前,她也不打算狡辩什么,只是想知道他是如何发现了自己。
“你早就察觉出我有嫌疑,可什么都没表现出来,大人真是城府深重的人,看来徐大人没找错人。”
“你说得没错,我就是凶手。”如梦的脸上挂着一丝凉薄之意,“是我用遗书约四位公子到河边,还说这是老爷的要求,因为老爷生平最喜欢的就是钓鱼。我骗他们说谁在一天内钓的鱼最多,谁就是唯一继承人。这样牵强的谎话,他们都信,你说,他们蠢不蠢?”
“只是谢大人,我怎么也想不到,你会在短短几天时间就查出我的身份。”
谢佑灵:“起初我并没有怀疑过如梦这个人,红楼关于你的故事并不多,不过,这要多谢一个人。”
“一个,你不知道的帮凶。”
第23章
她不知道的帮凶?如梦蹙着眉,疑惑地看着谢佑灵,待他继续说下去。
“这个人,传了一份书信给我。”谢佑灵将那信函递给如梦,又朝堂上众人看去,目光逡巡一圈,停在某个人的身上,那人明显目光闪躲,似是慌神。
如梦看完书信的内容,也十分疑惑:“何以见得她是在帮我?”
“她必然知道你是幕后真凶,怕你被我查出来,才故意编造四姨娘是红楼的如梦,也就是你。她的目的很简单,就是希望我们把嫌疑转到私奔的四姨娘和黄松身上。”
谢佑灵继续道:“可正是她这一封弄巧成拙的书信,让我相信黄松不是凶手,转而把视线调转到如梦这个人的身上。”
如梦却问道,“可你当时怎么能确定那书信内容就不是真的?如何认定她是在帮我?”
谢佑灵一笑:“当时自然不确定,所以需要查证。”在那种时候收到一封密函,太过巧合,无论是凶手还是知情人所为,都必不可免暴露出一点,真相或许就隐藏在红楼。
所以接下来的两天,谢佑灵带着方宁在武进县的茶馆、饭馆转悠,听听坊间故事,最近火热的无疑是黄府的案子,因此也牵扯出一些旧闻。到了晚上,他们就去红楼,每次都是找绿湘和红棉,因为这两人是花魁,在红楼没人不卖她们的面子,想知道一些当年的故事,就必须托她们找老人问一问。
如梦喝茶的习惯,就是后厨一位老妪告诉绿湘的。
至于四姨娘,他也是红楼出身,唤作巧儿,因她舞艺出众,也风光过一段时间,有不少人记得她。听楼里的老人说起过,巧儿曾经和阿眉、如梦的关系都不错,但随着阿眉的恩客越来越多,巧儿嘴上没说什么,心里到底是不服气的,开始暗中使劲。
两人明着还是姐妹长姐妹短,不过有一次阿眉抢了巧儿的一位客人,两人彻底撕破脸皮吵起架来,还是如梦出来劝说,她们才肯息事宁人,否则差点动起手来。
只是如梦的性格安静,又因为她当时被官爷包养,所以出面的机会并不多,关于她的故事也少,只知道她后来赎了身,就再没回来了。
若从此番看来,巧儿和阿眉吵架之后,关系变得冷淡,互相不理睬,直到出了如梦那件事情之后,两人才讲和。在那之后,巧儿忽然变得沉默寡言,郁郁寡欢了一阵子,接着就是一舞惊魂,夺得红楼的花魁。
这段故事是从不同人嘴里说出的片段,谢佑灵和方宁拼凑出来的。
“阿眉的金兰姐妹应该就是如梦,而我从你喝茶的习惯联想到了她,后来又去胡家查证了一件事情,才确定你不是真正的胡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