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宁问道,“那四姨娘是何处来的?后来可有音讯?”
冯妈妈道,“她是红楼的人,老爷见她舞姿妙曼,所以赎身带了回来。她在府里也没怎么惹事,说逃就逃,后来就没音讯了。”
“她呀,也不是个能闲得住的人,我经常看到她和护卫厮混,说不定老爷头顶上早就绿油油一片了。”五姨娘鄙夷地说着。
大夫人看了她一眼,严肃道,“老爷人都没了,你这话别再说了。”
“我也没乱说……”五姨娘觑了大夫人一眼,到底是收了话音,没再说下去。
这时,谢佑灵忽然问道,“那位阿碧姑娘,你们可知她是嫁给了哪位富商?”
冯妈妈思考了一下,犹豫着说道,“好像是宜兴县的杜老爷,他经常往来武进县和常州府做生意,阿碧就是嫁给他当了第十个小妾。”
“对,就是杜老爷,这么一说,我倒是印象深刻,那位杜老爷五年前还在武进县办过酒席。”冯妈妈越说,越是肯定。
方宁看了谢佑灵一眼,见他没有再问什么,继续说道,“那四姨娘的住处可还留着,能否去看一眼?”
大夫人抱歉地含笑,“那屋子划给下人房了,不过她当时屋子里的东西还留在库房,我可以让人去拿一下。”
“如此,劳烦了。”
没过多久,冯妈妈带着一筐物什过来,交给方宁和谢佑灵,徐翔连忙接过。两人问话也问得差不多,暂时离开了黄府。
回了县衙,谢佑灵和方宁看了四姨娘的物什,没发现什么特别之处,暂且交给证物处管理。两人让徐翔先去忙自己的事情,上了街,慢悠悠走着,一边梳理今天的线索。
不远处的银号旁,银号老板正和一微胖、络腮胡的男子说着话,两人眼神苟且,动作带着细微的推拒,但最后那络腮胡的男子还是答应了。
方宁看见了,低哼一声,拉了下谢佑灵的衣袖,眸光一瞥道,“你瞧那个人,不就是县衙的典史吗?不知在勾结什么。”
到了今日,方宁也是有话直说,“你这同案到任什么都没做,只顾着和权贵老爷们吃饭喝酒,这些人凭什么拉这种举扬知县的横幅,目的是什么?”
“这武进县的政事风气有大问题!知县无能,还这般举扬知县,不过是想提一些令他难以拒绝的无厌之求、难塞之请。这帮人才好顺其自然,知县也可以心安理得。”
所谓,官员昏庸,所以胥吏横行。
方宁用手肘推了他一下,“喂喂喂,谢大人,你就没什么要说的吗?”
谢佑灵但笑不语。
方宁怒其不争,双手环胸,哼唧唧道,“你呀你,还来淌这浑水!不过嘛,也算是被我们发现了黄松的秘密。”
她正说得起劲,谢佑灵忽然停了脚步,方宁被他一拉,疑惑地看向他,又顺着他的目光往前看,竟是看到一抹熟悉的粉衣影子。
方宁:“那不是……”不正是黄府的二姑娘!
隔了一个街道,那位二姑娘蒙着面纱和一名书生模样的男子一前一后走进了巷子,方宁眉头一挑,似乎发觉了什么秘密,忙抓起谢佑灵的手,快步跟过去。
谢佑灵低头,看了看她白嫩的爪子,任由她拉着。
两人跟到巷子里,瞧见那书生的衣摆消失在转弯处,接着轻手轻脚地跟了过去。方宁贴着墙壁,躲在转角,隐约能听见两人的谈话声。
她拍了拍小心脏,正欲偷听呢,往旁边一看,谢佑灵就这么大咧咧站着,她眉眼一皱,谢佑灵疑惑地望着她。
方宁:我们正在偷听墙角,你能不能稍微躲一躲?
谢佑灵的嘴角一抽,到底还是听话地学着她的模样,将背贴在墙壁上,整个人横着身体往前凑了凑。方宁看了他一眼,满意地点了点头。
耳朵一偏,听着里头人在说什么。
“陆郎,我是好不容易才出来的,不能离开太久,我们长话短说。”二姑娘摘下面纱,柔情脉脉地看着眼前的男子。
“阿细,这段时间我一直想着你,想着我们的事情,茶不思饭不想,我……”书生鼓足勇气,握着她的手。
阿细害羞地低了低头,复又抬眸道,“如今好了,我们的事情可算是有了转机。”
“你,好好备考,其他的事情交给我来。”阿细的声音稍微低了低,又道,“爹爹不在了,最大的阻挠就没了,我娘亲深明大义,我会说服她的。”
“好。”陆郎明显激荡了一下,两人深情对视,他将她用在怀中,像是发誓那般说,“我会好好读书,一定会高中,前来迎娶你的,阿细。”
接着,两人就没声了,但也没有离开的脚步声。
方宁心里好奇,歪着脑袋凑过去想看一眼,巾冠上的绸带滑落下来,被谢佑灵一手兜住,往上拉着。他垂眼,看向方宁猫着腰,手贴墙壁,偷瞄情人私会的模样,心里忽而微动。
没想什么,却莫名觉得心潮彭拜。
就在他神思漫飞之时,方宁猛地回头,由于她的发冠被他拉着,小脸蛋撞上了他手掌。她蹙眉,来不及发火,拍了拍他的手掌,无声地说着什么。
谢佑灵看懂了,当下放手,反应敏捷地搂过她的腰肢,脚尖点地,几步至了一旁,一手撩起地上的草席,将两人圈住,靠在墙壁上。
一张草席圈着两人,方宁被谢佑灵整个人压靠在墙壁上,他的呼吸若有似无地出现在她左耳、脸颊、右耳……以及无处安放的眼神,就如同他躲来躲去、漫无目的的呼吸一样。
扑通,扑通……方宁仿佛能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她抬头看了看谢佑灵,见他侧着脸,眼神也是飘忽不定,她的脸颊猛地发烫般红了起来,手指蜷在掌心挠啊挠得。
——想起来刚才她的嘴唇是不是碰到他手掌心啦?
手心黏答答的,全是汗水。
从草席的缝隙间看去,这两人怎么走得那么慢,那么慢。方宁只觉得,再继续这么下去,她恐怕快要热得晕厥过去了。
但这晕厥的感觉,却又不是夏季酷暑热得人受不了的那种,而是无法呼吸、心跳得飞快、悸动却又无法控制、陌生却又不想拒绝的……心动?
她、这、是、怎、么了!
有人未经情爱之事,不明白有些喜欢是悄然在心里滋生的。
这时,谢佑灵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低头看了她一眼,眼尖地瞥见她红透了的脸颊,心里犹有一阵清风拂过,嘴角下意识勾了起来。
等私会的两人离开,方宁立刻将谢佑灵推了推,大口喘气,一边用手掌扇风,一边离开这烫人的小巷子,嘀咕着说,“这天气,太热了。”
谢佑灵望着她的背影,眸带深意地笑了起来,跟了上去。
当天夜里,两人又去了红楼,还是喊了绿湘和红棉两位姑娘,听她们说起了黄松的娘亲那位金兰姐妹的故事,但那位金兰姐妹只说是当时也攒够了钱,赎身之后再没出现过。
两天又过去了,谢佑灵带着方宁逛酒楼去红楼,瞧着颇为潇洒,案件也没有任何进展,但是这天夜里,谢佑灵收到了一封神秘人的来信。
信里的内容,正好解了谢佑灵当下的疑惑。
第21章
“信里写了什么?”
方宁问着,将脑袋凑了过来,下颚正好耷在谢佑灵的手臂上,视线落往信纸。谢佑灵一怔,不敢动,握着信纸的指尖微微用力,见她为了方便阅读,索性拿过信纸看了起来,他的视线则落到自己的手臂上,慢慢收回。
看完内容,方宁蹙着眉,坐到那罗汉榻上,抬眸,表示疑惑。
“我们这两天刚在查眉姨娘的金兰姐妹,这就有人送消息上门了?”
谢佑灵对上她的眸子,一笑道:“总算是给了我们头绪。”
信里说,黄老爷的四姨娘就是眉姨娘的那位金兰姐妹,她当初嫁进黄府是为了替眉姨娘报仇,伺机而动,结果被黄老爷发现了她的身份和目的,所以才逃走的。
“你觉得这封信是谁写的?内容可信吗?”
“不清楚。”谢佑灵摇着头,又道:“但写信之人有一个目的,就是让我们怀疑这位四姨娘,让我们有理由相信,四位公子的死或许和她有关。”
方宁挑眉道:“是她和黄松回来报仇了?”
谢佑灵看了她一眼,浅笑道,“目前看来是,这样一来嫌疑又被转移到两个未曾出现的人身上。”说着,他忽然伸手朝她肩上的青丝轻轻一绕。
方宁眸子瞪得大大得,凝了一下,见他从自己的发丝上绕出一根线头,心里忽地松了一口气——她在误以为什么?
“更大的可能是有人故意引导我们。”听他这么说,方宁认同地点了点头,转身,手指绕着先头他碰过的青丝缠了几道。
凶手到底是谁?会是黄松和四姨娘吗?
“其实,那二姑娘也有可疑,或者说她和她的陆郎。”方宁蹙眉又道:“那日我们撞见那两人私会,你听见她说的了,最大的阻挠不在了。”
“最大的阻挠,就是她爹,可她那陆书生家境贫寒,没有钱资助如何科考,各方面都需要打点。她上头还有位亲大哥,你让徐翔查过,黄鑫可是当众殴打过陆书生的。”
谢佑灵却是持保留的意见,“再如何也不用杀了黄府四位公子,是不是?”
“我知道,我只是合理猜测。”方宁想了想,“我还有一个大胆的猜测,如果这封信是凶手传递的,那么目的很明显,就是把枪头转到黄松和四姨娘身上,但是,我们很清楚。”话音一顿,她又道,“昨日我们在红楼听的那故事,你觉得可信吗?”
谢佑灵与她对视一眼,思量片刻,“如果凶手不是黄松和四姨娘,就是……”
方宁看着他,唇角微抿,点了点头。
第二日清晨,徐翔率领官差来了黄府,大夫人见其面色严肃,煞有其事,立刻给冯妈妈使了眼色,让她通知下去,喊了府中众人齐聚在大堂。
“徐大人清晨造访,怎么不提前通知一声,我也好早做准备。”大夫人端着浅浅的笑意。
徐翔微颔首道:“大夫人见谅,是谢大人临时通知我过来,他说……”
“已经查出真凶!”
大夫人面上微凝,复又豁然地微笑起来,问道:“果真?那我心里也安定了,那谢大人他人呢?”
“谢大人去办点事,很快过来。”徐翔抱拳道,“还请大夫人,和各位夫人,稍候片刻。”
大夫人笑着点头,面色淡然;一旁抱着扶手而坐的二姨娘神态依旧不妥,委顿地看了徐翔一眼,低声道,“可是抓到那个狼心狗肺的奸生子了?”
徐翔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一旁的婢女连忙去安抚二姨娘的情绪,另外几位姨娘也好声地劝解,她才稍微平静下来。
一炷香时间后,谢佑灵和方宁来到黄府。
“谢大人,吕先生。”徐翔过去迎他们来到大堂,大夫人也站立起来,除了二姨娘还瘫倒在扶手椅上,其他两位姨娘也站了起来。
“谢大人,听徐大人说,你查出了真凶?”大夫人面色略显焦急,是真心想抓出凶手。
谢佑灵看了她一眼,没有做声。方宁往前走几步,围着走了一圈,虽然觉得真相是残酷而可悲的,但事实就是事实,无法争辩。
沉默,愈是激发了众人的好奇。
“凶手,”方宁转过身来,朝众人脸上一一看去,最终看向了大夫人,她慢慢道,“就是你,大夫人。”
大夫人?!怎么可能?堂上的人面面相觑,惊骇无比,觉得这简直是无稽之谈。
二姨娘猛地瞪眼,指着方宁就大骂道:“你们是抓不到那个奸生子是不是?!胡乱抓一个人就准备草草了事?你们要抓人,也抓靠谱的!”接着是一番谩骂,方宁自动略过。
“大人,”二姑娘上前几步,说道,“我娘亲为人善良,平日里待人亲厚,对黄府上下更是仁厚,不会是她,你们是不是搞错了?”
大夫人静默几许,抬头看向方宁和谢佑灵道:“大人何出此言?”
“这样吧,我和大家说一个故事。”方宁挥手,让徐翔多准备两把椅子,端点茶歇点心上来,微微一下道:“故事有点长,大家慢慢听。”
她轻咳了几下,学着茶馆酒楼里说书人那般腔调,缓缓开口道:“这故事得从红楼开始说起,想那家财万贯的黄老爷时常流连红楼,那时有一对头牌,阿眉和如梦……”
当年,阿眉和如梦是红楼的头牌,阿眉生得艳丽如花,如梦则是雅淡如菊,只是如梦身子不好,接客也少,最重要是她当时被一位官爷看重,老鸨自然没有让她经常抛头露面,她也过得安稳。后来,那位包养她的官爷调任,老鸨眼看这棵摇钱树不见了,对待如梦再也不复往昔。
好在是如梦这些年攒了不少钱,再挨过半月就能替自己赎身了。她的好姐妹阿眉,这些年恩客不断,特别是黄老爷出手大方,也攒了不少钱,甚至她还和一位书生私定终身,只要离开红楼,就嫁给书生。
两人都等着这半月结束,赎了身,恢复自由,满心期待。
可她们满心期待的同时,老鸨心里不痛快了,虽然当初签订了卖身契,她们有了钱就能赎身,但只要她们人在楼里,就能替她赚钱,多少是舍不得放人走的。
巧的是,那日黄老爷来楼里找阿眉,正好是如梦被老鸨引出来的日子,只一眼,直接被她雅淡的气质吸引,当下魂都没了,那半个月,吵着囔着要见如梦。当然,其他客人也是这样,老鸨就故意吊着这些客人,价格是越抬越高。
如梦心里哀伤,阿眉安慰她,“当初那官爷在,你好歹是过了一段好日子,他也是真心对你,你该知足。像我们这样的人,注定命途多舛。”
“如梦,熬过这半个月,我们就自由了。”
最后还是黄老爷出价最高,如愿以偿地抱着如梦进了房,接下来的半个月时间,如梦一直伺候着黄老爷,起初很痛苦,慢慢地,心态也就放平了,每天数着花瓣过日子。
终于,攒够了钱的最后一晚,如梦的心里踏实了,但她当天黄昏就生了病,高烧不退。
就那样昏昏沉沉的情况,老鸨还让如梦去伺候黄老爷,可如梦躺在床上,根本没力气起床。黄老爷进了她的房间,看到床榻上楚楚可怜的冰美人,心里越发痒,当即要就脱了衣服上去。
忽然,楼里不知是谁喊了“走水了,走水了……”外头引发一片慌乱,阿眉敲开房门,半拉半推把黄老爷带出去,说是等火熄灭了,再让姑娘来伺候。
黄老爷心里不痛快,他的火苗刚起就被熄灭了,实在是扫兴。
原来是后院起了小火,不是大问题,等黄老爷再次回屋,床上的美人还在,只是烛火被熄灭了,借着月光看去,半遮半掩的模样更让人心痒痒。他带着适才的火气,发泄般上了床,将人双手绑住,带着刻意的暴力。
夜里黄老板满意地离开了,床榻上的姑娘还衣不蔽体,双手被缚,许久过后,才被伺候的人发现,那人“呀!”了一声。
“眉姑娘,怎么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