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至最满意许愿的便是这一点,那些对好姐妹都说不出来的困惑,在他面前尽数倒出。
她耸肩:“你看,我就是很纠结,我本来不是这样的,按照我原来的性格,我要是对你有点好感,肯定得主动出击,但我要是没感觉,别说坐你的车,我连你的人都不会见,但我现在,明明躲着你,又好像没有太躲着你,天呐,我都要鄙视这样拎不清的自己了。”
见她似乎讲完,许愿问:“我可以开口了吗?”
夏至:“你说你说,最近真的憋死我了,我好想听听别人的看法。”
许愿微微皱眉,略沉吟:“我不清楚是什么事情改变了你对感情的看法,但怎么说呢,我觉得你举的这两种例子,都是一些比较特殊的极端情况。”
夏至身体前倾:“怎么说?”
“佳侣变怨偶与及时行乐重在体验,感觉是感情的两端,一种是深深纠缠而后厌恶,而另一种是毫无关联无牵无挂,但从宏观来看,更多的还是相濡以沫彼此扶持?”
夏至眨眨眼:“那我万一就不小心陷入这种极端呢?”
许愿不假思索:“如果这段关系让你不适,深深厌恶,比起相互伤害,最好的做法不应该是放弃这段关系么?”
夏至:“可如果已经晚了,两人之间有小生命了呢?”
许愿:“……只要孩子能感受到爱意,离不离婚其实区别也不大吧,但这个问题太复杂了,抱歉,我不太有经验。”
夏至瘫在副驾驶位上,没再反驳,作思考状。
许愿重新踩油门出发。
锦绣华府安保很严格,许愿的车牌号没有登记,说什么都不肯给他放行,无奈,许愿只得下车,打开伞,再替夏至打开副驾驶的车门。
这场雨下得又迅又猛,饶是许愿挡去大半风雨,夏至还是被铺面而来的水雾浇了个正着,她眼前一下子模糊。
许愿从后座又拿了件西装递给她,“先裹着,免得淋湿。”
现在确实不是扭捏的时候,她肚子有些痛,每每淋过雨,大姨妈便会提前造访,接过西装,夏至将它在腰间打了个结。
许愿看了眼,将伞罩在她头上,他虚虚揽着夏至的肩,将她往里面送。
这个姿势,就好像他半抱着她,尽管他的手很克制,并没有触碰到她,夏至还是不由自主放轻了呼吸。
就好像迷路的小鹿无意跑进一望无际的雪松林,她横冲直撞,怎么都找不到出口,只能蹲坐在地上偷偷抹眼泪。
守在此处狩猎的少年本该按下扳机,将她射杀,他却转变心意,偷偷将□□藏好,一瘸一拐将她送还森林。
雨依旧在下,夏至仿佛被整片雪松林环抱,鼻尖萦绕着他身上惯带的清冽香气。
她注意到,许愿全身几乎湿透,整把伞完全偏向她,而他用身躯又替她挡了一些雨。
他真的是个很温柔的人。
夏至从小到大记得最多的,便是跟男生打架抢东西,似乎她这样的性格,很容易被他们划为不需要照顾的那一类女生。
她开得起玩笑,不会轻易生气,从不当众哭鼻子,当朋友有难,她总是出头的那一个。
久而久之,连她自己都习惯了将委屈藏在心里,报喜不报忧。
到电梯了,许愿俯身按了下,他一手将夏至推进去,一手甩伞,准备离开。
他现在宛如水里过了一遭,不是几乎湿透,是完完全全从头到脚的落汤鸡。
夏至猜,这可能是他无数不多狼狈的时刻。
许愿走到门口,夏至突然按开电梯,扒住门,往外喊:“你都湿透啦,要不要上去烘一下?”
许愿脚步一顿,怔了片刻回头:“你知不知道,邀请一位陌生男性去家中换衣服代表什么?”
夏至咬了咬唇,艰难道:“那好吧,你回去注意安全。”
电梯门“叮”的关上,还未上升,又自己打开。
夏至看向挤进来的许愿,“你不是不来吗?”
许愿简直没脾气:“你就不能挽留一下?”
夏至:“你都那么说了,我再挽留,岂不是显得我图谋不轨?”
许愿:“……”
“所以。”夏至开口,“你应该不会做什么类似于‘霸王硬上弓’这样的事情吧?”
许愿额角青筋跳了跳:“……怎么可能。”
夏至挑眉:“……哦。”
电梯到六楼,夏至率先出电梯,许愿延后两步跟着,开门时,夏至回身,似是有些紧张,问:“许总,你自控力好不好?”
许愿:“应该超越平均水平。”
夏至卡着门,不让他进来,瞥一眼他的心口,促狭道:“既然这样,有句话我从刚刚就很想说了。”
许愿:“什么?”
“你今天穿白色衬衫,淋了雨,真的好明显哦。”
未等许愿反应过来她说的是什么,夏至“砰”一声,将门关上,她隔着门,毫无顾忌喊:“粉色的。”
过了好几秒,许愿才领悟她到底在说什么,他压低声音,像从嗓子眼挤出来:“夏至,我的西装给了你。”
“我知道呀,那我说之前,不是询问过你的意见了吗?”
许愿咬牙:“那也叫询问?”
夏至:“……怎么不算呢?”
过了好一会,见外面没动静,夏至问:“喂,你走了吗?”
许愿:“我在。”
夏至:“我要是放你进来,你不会打我吧?”
许愿按灭手机屏幕,回:“……我没有暴力倾向。”
夏至先将腰间的西装解下,挂到衣架上,眼睛瞥见沙发上的包装袋,呀,她忽然想到,她之前弄坏许愿的那件衬衫她买到新的了,昨天刚从国外邮回来,她忘记给他,没想到现在会派上用场。
做完这些,夏至开门,将人放进来。
他浑身淋湿,瞧着却依旧矜贵,额间碎发自然垂落,像被雨淋湿的大狗狗,透出一点无辜。
许愿面上已恢复平静,看不出任何咬牙切齿般的情绪。
夏至提议:“感觉你的情况糟糕一点,要不你先去洗澡?”
许愿摇头:“你先去,你们家烘干机在哪里?”
夏至指了指阳台,她将沙发上的包装袋递给许愿:“上次你让我带回来的衬衣,我弄坏了,给你搞了件新的,本来想骗你还是原来那件来着,但今天没条件,我还没动手脚,你要不就别追究,将就着穿穿?”
许愿又好气又好笑,她到底是怎么泰然自若说出这段话的?
夏至下意识抬起脚后跟,那里伤口早就愈合,没留下任何痕迹,许愿敏锐捕捉到:“上次你脚后跟的伤,是因为熨这件衬衣?”
“也不全是啦,主要那时突然停电,就……发生了一些意外。”
“好气,我本来都要弄好了。”
许愿:“一件衬衣而已。给我看看,有没有留疤?”
夏至抬起腿在他面前晃了晃,“早没事啦,大惊小怪,反正我尽力了,你要是非要那件旧的,我过会找给你,你回去缝缝补补又三年吧。”
夏至甩掉拖鞋,赤脚踩进浴室,许愿突然看着她的背影,问了句:“如果是别人对你提这种无理要求,你也会满足他吗?”
夏至皱眉,他也知道那是无理要求呀。
雨中才清醒一些的脑子被他这句发问,搞得一团浆糊,夏至晃了晃脑袋,回:“我要洗澡啦,听不见。”
随手甩上门,隔绝外面的世界。
逃避有时真的会让人上瘾。
一边鄙视自己,一边难以戒断。
等到夏至擦着头发出来,扫过茶几,一时愣住。
上面摆满了红枣小米粥,红糖姜茶水,切成块的苹果,剥开的葡萄……
许愿从阳台回来:“时间太紧,来不及给你弄别的,随便点了点外卖,你先吃一点再去睡觉。”
他身上的衬衣已经扔进洗衣机,新的没有穿,暂且真空穿着西装外套。
夏至盯着他紧实的肌肉看了两眼,便矜持地瞥开视线。
下面不知道他怎么办的,夏至没敢看。
她摸了摸发坠的小肚子,问:“你怎么知道我姨妈来了?”
许愿睨她一眼:“给你西装,你第一反应是先盖肚子,我这点基本常识还是有的。”
夏至“哦”了声,许愿转身去洗澡,等听到浴室门关上,夏至才两手交叠放在桌上,将整张脸埋进去。
天呐,她真是受不了这种温柔攻势。
水声淅沥沥响起,伴着暴雨,时而和缓,时而急切。
夏至吃完,正准备回房休息,许愿隔着浴室门,喊住她,迟疑许久发问:“那个……刚刚忘了问,我过会下-面-穿什么?”
第15章
这个问题一出, 浴室内外的两人齐齐沉默。
沉默中又透露着一丝尴尬。
夏至当时看他浑身湿透,没想那么多就顺嘴提了一句,压根没考虑到她这里没有任何男士用品的问题。
她努力想了想, 建议道:“要不等你的裤子烘干了你再出来?”
许愿叹了口气,很无奈。
夏至又努力思索, 真诚提议:“我这里没装摄像头,要不我回房, 你随意?我保证不偷窥。”
许愿低声:“……我还是先等着吧。”
夏至跑去阳台看了眼, 好家伙, 许愿还得在淋浴间坐一个半小时。
回房翻了半天, 夏至终于翻出一条因为过大而被自己弃置的浴巾,从门边递了进去, 许愿伸手接过, 闷声说:“你先回房。”
水汽氤氲, 夏至只模糊看到他因为被水泡过而微微泛红的手掌, 两人无意指尖相触, 轻轻点过, 又立即松开。
夏至站在原地呆了一会儿,才摩挲了下指尖,捂着肚子慢吞吞回房。
关门的刹那, 浴室门打开,极轻的一声,在室内蔓延,回响。
薄薄一层门板,夏至抵着门, 里外隔绝出泾渭分明的分界线。
满室静寂,只烘干机枯燥地重复流程, 夏至躺在床上,无声望天花板,屋内多出一个人,她毫无睡意,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
许是红糖姜茶发挥效用,小腹发着暖,并没往常那般难受。
夏至抓了把头发坐起身,翻出床头的iPad,打开一部先前没看完的纪录片,继续看,她习惯睡完看深奥的书籍或是枯燥的纪录片催眠,就跟高中时期非要在枕头底下塞本数学书一样。
但今晚,这招显然不奏效,夏至将纪录片放完,依旧了无困意。
直到不知何时,门锁传来轻轻的一声“咔哒”,夏至才翻了个身,沉沉陷入睡眠。
第二天一早,她是被外卖员的电话吵醒的。
摸出手机,已经是中午十二点。
她又躺了一会儿,不情不愿爬起来,不知是睡太多还是失眠的缘故,这一觉睡得格外累,夏至走到门外,不自觉打了个哈欠。
凭习惯开门,拉了一下,竟然没拉动。
夏至这才慢慢想起昨晚的一切,虽说她勉强信任许愿的人品,但为了安全起见,她还是偷偷将房门反锁了。
出去随意扫了眼,夏至觉得,许愿以后就算不做总裁,也能靠干保洁养活自己。
她随手乱扔的衣物现在整整齐齐叠放在沙发一角,地板干净到发亮,毛毯在阳台曝晒,烘干机内除了她的内衣,全都被拿出在一旁放好。
手机点开,一小时前他发了条消息。
「如果不舒服,随时联系我。」
夏至拍了张外卖的照片发过去,说:“谢谢啦。”
吃完早饭,夏至打开浏览器,搜索良久,在心中估了个数,给许愿转过去。
两人之间,似有一层薄而缠人的蚕丝,夏至拂不开,却也无法容忍自己太过沉沦。
恼人的是,微信有转账限额,她只能按照最高限额给他转。
许愿很快回复:“醒了?我说了不必给。”
夏至:“就事论事,不然你这样我会很有负担。”
过了一会儿,许愿收下,结合他收钱的态度,夏至咬了咬唇,在心中大致推断,他那日肯定不止给了二十万。
夏至决定明天再给他转二十万试试。
-
项目尾声,夏至与郑瑜忙活了整整一个星期,终于将手中负责的部分分门别类交上去。
夏至忙,许愿更忙,她一连七天都没碰见他。
许愿只偶尔在微信发几句简单的日常。
他不提别的,夏至反倒不好推拒,现在的相处模式更像是普通朋友。
夏至合理怀疑,许愿在温水煮青蛙,但她没有证据。
不过这个想法很快被她否认,因为她从圈内的小道消息得知,许愿家中正在为他安排相亲。
对象不是旁人,正是与她不对付的邹慢。
邹慢其实不姓邹,她姓林,叫林漫漫,是沪城林家名副其实的大小姐。
初初听到这个消息,夏至心中微微酸涩了一把,但这种情绪很快被庆幸替代,还好她当初及时止损,没有牵扯到这桩家族联姻中来。
她愈加将许愿当作一位普通的异性朋友,心中也没了那股奇怪的情绪。
项目组的庆功宴安排在三日后,忙碌许久,忽然迎来期待已久的假期,夏至反而有些无所适从,不知道该干些什么。
颜意澄喊她出去玩,她兴致缺缺,给回了。
既然懒得出门,夏至决定自己在家中吃火锅,看电影。
冰箱里食材大多不新鲜,夏至乘电梯出门采购,路过五楼,电梯门自动打开,装修大哥见到她,热情同她打招呼:“小姑娘,出门啊?”
夏至“嗯”了声:“您这边……要结束了吗?”
装修大哥:“差不多了,我这边装修完还得负责打扫,这几天的任务就是打扫通风,等甲醛检测合格就可以转交给业主了。”
夏至:“哦,怪不得我最近没听到装修声呢。”
两人从一楼分开,夏至买完后抱着食材回屋,她厨艺有限,蔬菜水果什么的一股脑扔进洗碗机清洗,处理间隙,她打开最近正追的狗血电视剧当背景音,一时间觉得倒也惬意。
半小时后,她终于切完最后一盘杏鲍菇,坐在茶几上边下边吃。
门铃忽然响了。
是夏至预料之外的人。
胡杨身板挺直,站在门口朝她傻乐,夏至从门缝里看着黑炭一样的人,一时没反应过来是谁。
直到胡杨标志性的那声“夏夏”,才将她唤醒。
她打开门,上下打量他:“……你去挖煤了吗?”
胡杨笑:“怎么说话呢你,我们好几年没见了,你不该给你的青梅竹马一个久别重逢的拥抱吗?”
夏至:“滚,谁跟你青梅竹马,真不要脸。”
胡杨自来熟般进来,大剌剌坐下:“快给我拿副碗筷,我还没吃饭,饿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