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静静地凝视着对方,身处的一片火海似乎对他们没有任何影响。良久,玄劫将手放在季容初抚摸他脸颊的那一只手上面,垂下眼轻轻吻了吻。
漫天火海之中,两人拥抱着彼此,全然不顾世界即将被焚毁的景象,拥吻在了一起。
第75章 繁楼
“不对......”
幻境之外,不夜生盘着核桃的双手突然停下了动作,喃喃自语道:“这幻境的主人不是我了。”
“啊师父,你说什么?”
庄小蝶灰头土脸的在幻境旁边鼓捣着不知什么东西,听见不夜生说话抬起头来,问道:“师父,这幻境没画面了啊,咋回事?”
不夜生瞥了眼幻境,突然色变,喝道:“闪开!”
庄小蝶反应极快,立刻从幻境旁边跳开,动作娴熟的扑倒在地上,只听身后传来一声爆炸的巨响,巨大的冲击波直接震的她眼前一黑,差点震晕过去。
依稀间,她听见周边一阵嘈杂之声。
等她再睁开眼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坐在一座茶楼的大堂之中。
这里人头攒动,十分热闹,大家七嘴八舌的聊着皇城新事。大堂最北方的戏台上放着一扇屏风和一张木桌,桌上惊堂木静置,而桌后的椅子还是空荡荡――今日说书人还没来,但是众人都等着他聊上几句前几日里北境皇宫发生的变故。
前几天三更半夜里北境皇宫燃起了大火不说,还有不少人听见了狼嚎声,更有甚者见到天空中有位斜倚在火莲之上的女人。一时间各色传闻不胫而走,不少人都猜测是玄如意这个新境主招惹了哪位大能,故意在他举办大典这天来砸场子。
四方桌边,庄小蝶不安的打量着四周,她对面则坐着脸色不善的不夜生,平整黄木的桌面上放着茶壶和几个杯盏。他缓缓松开紧握的手掌,一些残渣从他手中掉落,那颗在手中盘着的核桃已经四分五裂,变成残渣落在桌面上。
庄小蝶知道这核桃是不夜生施展幻术时作为媒介的灵器,万万没想到竟然就这么突然的碎了!
幻境既然碎了,那也就说明……
她问道:“师父,我们现在回到现世了?”
不夜生脸色阴沉,缓缓点了点头。
庄小蝶跟在不夜生身边修习幻术多年,未曾遇见过这种情况,既然灵器和幻境都炸了,那里面的人呢?!
庄小蝶茫然的眨了眨眼睛,嘴一瘪差点儿哭出来:“季姑娘和师兄……”
“不用担心他们,那个小畜生早就把幻境的控制权抢走了。”不夜生脸色极差,“管好你自己吧,有人来了。”
庄小蝶不明所以。
说话间,她突然感觉到身后有一股凉气传来,一个纤细的男声在她耳边不紧不慢的问道:“姑娘,能和你们拼个桌么?”
庄小蝶打了个寒战,在这人出声前竟是丝毫未察觉有人接近,她转身往回看,身后却空空如也。
这时,她又听见茶壶中的水倒入杯盏的声音,将头转回来,才发现身边的座位竟然神不知鬼不觉的坐了个人,正在好整以暇的提起茶壶给自己倒水。
那人感受到庄小蝶的目光,笑着对她眨了眨眼睛。
那是位容貌极为i丽的男人,抬眼与低眸之间都带着一种雌雄莫辨的美丽。他一头黑发一半扎成小辫,一半披散在肩后,双耳带着银饰,穿着的衣物颇具异域风情,外披黑袍,裸露在外的双臂显现出一种白到发灰的颜色。
而他将茶壶放下的时候,庄小蝶发现他的右手竟然有六根手指。
“在看这个?”男人晃了晃自己的右手,笑吟吟的说道,“六根手指,跟你不一样对不对?你师父也曾是这样呢,可惜他自愿去掉了一根。”
庄小蝶不敢多看他,她飞速的收回目光,将脑袋低下。全当做什么都没有听到。
不夜生用烟斗轻轻在桌面上磕了两下,他说道:“繁楼,你怎么出来了?”
被称作繁楼的男人弯起眼睛,悠悠的叹了口气道:“一别多年,怎么对我如此冷淡?没事儿就不能找你叙叙旧了么。”
不夜生点了点桌上碎掉的核桃,冷笑一声:“没见过你这么叙旧的。”
繁楼笑了起来,他伸出两根手指在桌上核桃的碎屑中拨弄了几下,从中取出一个小小的果仁,缓缓放入了口中。
“就当你用来招待我了。”繁楼咀嚼了两下,微微皱了一下眉,又展开,说道,“好苦。”
“你曾信誓旦旦的跟我说过,此生绝不会踏足未央天外的世界。”不夜生道:“我临走前,你还骂我是叛徒,怎么自己也出来了?”
不夜生语气不好,像在指责。繁楼听了却不生气,说道:“能让我从未央天离开的,唯有先知大人的指引。”
听见‘先知’两字,不夜生的呼吸一顿,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吸了一口白烟,许久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儿,不夜生问道:“先知大人近来如何?”
繁楼原本有些不正经的笑意淡下来,他神色渐渐庄重,右手放在心脏上,垂下眼睫道:“他很好,只是仍时不时为了卜算出的结果忧虑。”
先知是未央天之中身份最高之人,也是未央天内所有人的老师。他的知识博古通今,精通各类法门,尤其是占算与观星。而不夜生一身幻术的本事,也正是他所教授的。
先知的年纪已经不可考――据说是上一次仙魔天劫中存活下来的人类之一。
那已经过了千年,万年。
不夜生抿了一口烟嘴,他看着笑眯眯的繁楼,只有一种情况未央天之人出世是无需断指的,那就是被先知指派出未央天办事之人,完成任务之后他们仍需回到未央天之中,不允许片刻逗留。
繁楼显然就是属于这种情况。
不夜生无奈的叹了口气,他伸出只有五根手指的手掌放在自己的心口处,微微低下了头颅,像是冲着繁楼行了一礼,这是在未央天之中后辈见到前辈的礼节。
“在我离开未央天之前,先知大人曾来找过我。他说在我......的时候,会有同乡来找我,要走一样东西,且那样东西,已经对我没有任何用处。”不夜生说道,他话说到一半,中间有几个词汇却模糊了过去。
庄小蝶有些不解,繁楼仍是笑着,等待他的下文。
不夜生道:“所以无论是因为先知大人的嘱托,还是看在同乡之谊的份上,你都可以尽管开口,我会竭尽所能的帮助你。”
“很高兴能听见你这么说,不夜生。”繁楼笑道,眉眼在此刻才算是真的温和下来。
“别废话了,”不夜生不耐烦道,“要什么快说。”
“我要钱,”繁楼说道,“很多很多的钱,足够买下一切我想要的东西的钱。”
庄小蝶闻言皱起眉头,她是知道她师父爱财又十分吝啬的,属于是个典型的只吃不吐的守财奴,怎么可能钱对他来说是不需要的东西了呢?师父此时一定心疼死了在想着怎么反悔,这先知也没有传说的那么神嘛......
“知道了。”这时,不夜生平静的说道,他眼皮都没有抬一下,将自己的脑袋顶上的破帽子摘下,扔给繁楼,“全都拿去吧。”
繁楼将帽子倒着拿起,他晃了一下,那帽子中便出现满满的上品灵石,溢出极为醉人的香气。
不夜生道:“这里面存着的灵石,够你买下一座城了。”
繁楼又晃了晃帽子,那些灵石便消失的无影无踪。他好奇的低头看着帽子里面,惊讶道:“喂,不夜生,这是什么东西啊?”
不夜生狐疑的看了他一眼,探出身子往帽子里面看去,只见帽子里面和变戏法似的出现两个新的核桃。
他抬头,繁楼笑眯眯的说道:“给你的小礼物。”
不夜生嗤笑了一声,“还当我是小孩呢?”
“好吧,你现在不稀罕这套了。”繁楼嘟囔道,他耸了耸肩,他将帽子里的核桃抓出来,也不管不夜生要不要就放在桌上。
“走之前,最后问你个事儿。”繁楼站起身,他极为随意的问道,“你在外头这么久,有那个偷跑出去的叛徒的消息吗?”
不夜生摇了摇头。
“想也是,几百年了,一点音讯都没有,应该早就死了。”繁楼将帽子随意往自己头上一扣,看起来怪模怪样的。他转身向庄小蝶一笑,“走了,回头来未央天,请你喝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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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容初刚醒过来的时候,发觉自己正躺在玄劫的怀里。她抬了抬眼皮,第一眼先是看见他锋利的下颌线,随后她望向四周,发觉两人此时身处一间破庙之中,庙外寒风凄厉,发出阵阵号叫之声。
玄劫感觉怀里的人动了动,说道:“呦,小姐醒了。”
“嗯,”季容初闷闷的说道,“这是哪儿?”
“回到现世了,”玄劫说,“老头子那边估计出了什么事儿,咱们出来的地方不对,现在在一个破庙里面。”
季容初的精神力不太好,在幻境之中的经历还是让她太疲惫了,现在也没有舒缓过来,听了玄劫的话后也只是闭着眼睛‘嗯’了一声。玄劫看出来她精神头儿不好,有些紧张的将她的脸抬起来,将头贴在她额头上试体温,又左右仔细的打量着,看看是不是生病了。
“看什么呢?”
玄劫正掰着她脸看着,季容初突然睁开眼瞪他。
“看我小姐,”玄劫笑嘻嘻的说道,“越看越好看。”
季容初简直懒得搭理他,这人从幻境中她告白以后就开始乐得直癫了,怎么劝都劝不好,此时别说是不夜生幻境那边出了问题,就算天塌了他估计也是兴高采烈的。
玄劫见季容初真的只是有些疲惫后心总算落了地,也不打扰她休息了,之前季容初几次灵海出问题都快把他吓疯了,唯恐她又不声不响的将自己身体搞的满身疮痍。
他将怀里的季容初抱紧了点儿,她却睡不太着了,只是安静地依偎着玄劫温暖的胸膛。过了一会儿,季容初想了想,将以前的事儿全都讲给了玄劫听。
玄劫在听她说完最后一个字后,他沉思了一会儿问道:“那接下来,小姐是如何打算的?”
季容初有些迷茫的摇了摇头,其实就连她自己都没有想过未来该如何是好。如今灵女泪残存的力量已经支撑不了她多久的寿命了。那么寻仇?夺回心头血?可是李寒灯取走这滴心头血是为了救济天下苍生,破天门重引灵力,而她又何尝不是苍生其中之一呢?
好像无论是哪一条路,她其实都没有选择。
“没想好,就听我的吧。”玄劫握住她的一只手,好声好气的问道:“我们启程去未央天怎么样,嗯?”
他这句话的意思很明白,既然季容初的心头血是被带去未央天了,那肯定要去那里重新夺回来,这几乎是理所当然的。
也许是他说的太过自然,倒是让季容初有些意外。
“......”季容初盯着他看,说道:“你就......不怕到时候灵气断绝,天劫降临吗。”
“如果真有天劫,”玄劫漫不经心的说道,“该付出代价的人也不应该是你,这天下该死的人太多了,满身罪孽的人一抓一大把,要死,也是我和未央天那帮人死你前面。”
季容初愣了一下,将脑袋埋他怀里,没有说话。
就在这时,玄劫的脸向破庙大门的方向微微一偏,随即伸出手稳稳搂住她的腰,两息之间轻巧的将人带到了房梁上。
季容初不明所以的眨了眨眼,就在这时,破庙的大门被推开,一位身披风雪的少年走了进来,他拂去身上的白雪,将斗笠与腰间的佩剑解下,然后跪在了庙里的雕像前,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头。
他说:“公主,我来看您了。”
他跪拜的是一尊已经被人刮走了金箔的公主像,她的面容已经被风雪蚕食的模糊不清,右臂握着一把刀,左手手臂不翼而飞,即便如此,一股锋利的金戈杀伐之气仍是扑面而来。
跪在地上的少年抬头与这座雕像对视,他说道,“我找到了双剑‘亦疏亦狂’的下落,还有三日,它们就要在北境的珍宝阁中拍卖。北辰国已经成为历史,您也已经逝去了百年,唯有这遗留之物,我一定要拿到,请您庇佑我。”
坐在房梁上的季容初打量着跪在地上的少年,他身材瘦削,一身穿洗的已经十分老旧的黑衣,唯有用少年人挺拔的脊梁撑起一股不屈桀骜之意,身上最值钱的可能是别在腰间的一把铁剑,几乎把一穷二白写在了脸上。
而珍宝阁里拍卖的商品那都是由各路专业鉴赏达人,一点点精挑细选出的宝贝,动辄上千上万灵石,他这穷酸样而别说是参加拍卖了,能进大门不被扔出去就不错了。
“不成功,便成仁。”
少年的眼中燃烧着熊熊战意,说罢又对着公主像砰砰磕了几个头,将斗笠和铁剑重新拾起,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庙中。
待他走后,季容初小声跟玄劫说道:“看他这样,不像是想买东西,像是要砸场子。”
“三脚猫功夫,”玄劫轻笑一声,“去送命罢了。”
两人从房梁上落下,季容初好奇的望着身前那尊公主像,虽然已经看不清她原本的面貌,季容初却莫名升起一种亲近之感。
“这是哪位公主?”她问。
“北辰国的金吾公主,”玄劫看了一眼,答道,“已经亡国了几百年了。”
季容初有些惊讶,“原来是她。”
北辰国金吾公主的大名,即使在九天扶摇宗的季容初也听说过。
北辰国正是如今北境的前身,北辰二字取自天穹上的北辰星,那时的人们希望永远得到象征着权利和战争的北辰星的照耀。在很久以前,北辰也曾经是个无比强大的帝国,每一寸连绵起伏的冰川山脉到奔跑在皑皑白雪中的飞禽走兽,皆由北辰国的皇权都统治与庇护。
然而即便是星辰亦有黯淡失色的一天,到了末期北辰国开始分裂,各地皆自成势力,皇权被不断瓜分,终是没有逃脱湮灭在历史之中的命运。
而金吾公主,正是北辰国末代帝王的唯一一个女儿。
她被称为是北辰国战无不胜的守护神,一生平定叛乱无数,几乎就要挽大厦之将倾,然而却在皇位的争夺中被自己的兄弟陷害落败,冤死狱中。
季容初曾在史书上读过她的故事,并且特地做了不少标注,原因无他,正因为这位大名鼎鼎的金吾公主也是一位天生灵体。
金灵根的天生灵体,据说可司掌天下兵戈,在战争中无往不利,也可惜锋芒毕露,光芒太盛,落得个禁锢在狱中惨死的结局。
同为天生灵体,也许是冥冥中的一种缘分将季容初引致此处。季容初躬身向公主像拜了拜,感谢今日收容之恩。
玄劫望着破庙大门的方向,不知在想什么。
“怎么了?”季容初一同向外望去,门外只有纷飞的大雪。
玄劫意味不明的说道:“你说未央天中人在找天生灵体的心头血是吧?”
“是.......”季容初刚应了一声,突然顿住了,明白了玄劫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