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完,突然感觉到一股寒意自后脊背一路爬上。
要是灵偶也有汗毛,那现在全身的毛发都被这股杀意激的竖起来了。她惊悸的眨了眨眼,正对上玄劫那双无悲无喜的银灰色眼睛,正意味莫测的望着她。
若说之前都是小打小闹,那么在这一刻丁叮铛是真的察觉这个男人对自己动了杀意。
季容初察觉到灵偶似乎有些异常,伸出手回护了一下,问道:“你怎么了?”
下一刻,那杀意淡去,快的仿佛是丁叮铛的一场错觉。
这时,玄劫悠悠的叹了口气,随后自嘲似的一哂,他淡淡道:“我于魔域漂泊多年,确实容易对他人多有猜疑,但未曾想过要挑拨什么。此事小姐自己决断就是,无论怎样,我总是信服的。”
他主动向后退了一步。
丁叮铛并没有因为他的主动让步感到轻松,反而隐隐有些心惊。
她刚些话本是随口诌的,顶多只算是试探。玄劫的反应却让她感到是自己说中了他的心思,他才不得不主动让步,加以掩饰。
季容初并未注意到这两人的暗潮汹涌,她道:“将她带着一起吧,丁叮铛就算是未央天中人制出的灵偶,也未曾害过我,还曾以性命回护,我信得过。”
玄劫像是早知季容初会这么说,表情平静的点了点头。
“至于师父……”
季容初想了想,将太微给她留信的事儿说了。玄劫听后表情仍是淡淡的,看不出心中所想。
季容初察言观色道:“你是不是不高兴了?”
“嗯?”玄劫似在琢磨信中内容,他闻言一愣,笑了起来,“小姐怎么会这样想,我对小姐师门了解不多,刚刚不该妄言,小姐别怪我失言才是。”
他一笑云淡风轻,丝毫看不出刚刚锋芒逼人的样子。
季容初苦思冥想了半刻,也不知道这人是真没生气还是在装大度,但他要是有心想瞒总是不会被人发现的。于是季容初伸手抱住了他,她将脸贴在他胸口,闷声说道:“好吧,我跟你心有灵犀,知道你没有不高兴。”
玄劫的身体僵硬了片刻,听了她的话后失笑,他伸手搂住季容初的肩膀,安抚似的拍了一拍。
“走吧,”玄劫说道,“既然决定了,咱们就即刻出发。”
此时正值三月出头,按理说正是草长莺飞,春光明媚的时候。季容初在北境见惯了铺天盖地的冰雪,已经觉得有些腻味,这一次几人一路回程向南,一路上景色渐渐变了,沿途绽开不少红花绿叶,春意渐浓。
玄劫始终对丁叮铛有所防备,不曾透露他们究竟要去往何处,只偶尔和季容初交谈几句,除了赶路大部分时间都在翻阅着那本不夜生留下的《冥茫经》。
季容初自小没怎么离开过九天扶摇宗,这是头一次真正意义上的长途旅行,她一路舟车劳顿却不觉得辛苦,反而十分好奇的问东问西。玄劫向来对她有耐心,她但凡有想知道的必先放下手头的事儿给她解答,次数多了,反倒是季容初先不好意思了。
“你还是先忙你的吧,”季容初道,“我老是烦你。”
玄劫将书收了起来,随口道:“不妨事,没看,就是瞎琢磨。”
季容初见他又在翻阅那本《冥茫经》,不由得好奇道:“你不是已经将瞳术练到第九层了么,怎么还一直翻这本书?这书上应该没有第十层相关的内容吧。”
玄劫无奈道:“所以说是瞎琢磨呢。”
季容初犹豫了一下,玄劫见她有话想说的样子,便问道:“小姐想说什么?”
季容初道:“我知道你想练到第十层,但是务必要量力而行。俗话说天机不可泄露,哪能这么容易就让人看到未来呢。再说了,知道未来也并未是什么好事,我总不太放心。”
玄劫调侃道:“太微不就是以占测天机入的道?为何只能泄露给他,不能给我。”
“不一样,”季容初想了想,随后认真的反驳道,“虽说是占算,但是方式方法却各不相同。我师父学的杂,最精于占星之术,是通过星辰轨迹的变换逐步推测人间气运,并非直接看到未来,而是要靠自己一步步推算。我想就算是先知,也应当是通过某种手段进行占算,而不能双眼去看未来如何。”
“这个我知道!”
说话间,季容初胸前的衣服漏出个缝儿,一个灵偶脑袋探了出来,说道:“我见过先知占算时的样子,他身边围绕着八道大玉简,六十四根小玉签,那根能回答他的问题会自己飞出来。那应该是他的本命灵器,很有灵性。”
季容初:“……”
任谁看见自己衣服中突然窜出来个布脑袋都会吓得够呛,季容初道:“你下次再这样突然出现,我就将你装进储物戒里了。”
丁叮铛委屈道:“知道了。”
说着又把头缩了回去。
她的灵力本身还是在依靠季容初供应,但是此时季容初灵海被封印,她只能依靠许久之前储藏在身体里的那一部分灵力进行活动。而化为人身消耗太大,她为了省着点用灵力只能先继续保持灵偶的样子。
玄劫见到丁叮铛后便不再说话,这些天他好像总在思索着什么,却没对任何人说过。
第93章 戏言
他们向南而去,这一程路途遥远,十分坎坷。
如今修真界中灵气匮乏,修士们对灵宝的争夺更胜从前,一路上他们径行之处战火就未曾停下来过,更有甚者已经转投魔道。
而且修士间动起真格的来极易殃及凡人,许多没有修真门派庇护的凡人城池被弹指间摧毁,血流万里,民生凋敝。
季容初未曾见过此般人世苦楚的景象,有心帮扶却无能为力,她如今自保都算是个难题,更何况她和玄劫两人头上分别顶着两个金灿灿的通缉犯名号,想要杀了他们取赏金的人不计其数,一路上被跟踪追杀了许多次。
好在玄劫对此颇有经验,正所谓一回生二回熟,这南下之路不久前他刚摸索着跑过一回,没想到积攒下的经验这么快就派上了用场。于是路上往往是玄劫将黑剑留在季容初身边,自己孤身前去开路,荡平前方危险再一同上路。
此时,季容初正坐在一个酒馆之中,望着窗外。
此处气候闷热潮湿,建筑多为吊脚楼。她身处二楼,面前一方竹桌,上面放着一壶茶和吃食。她只尝了几口,就将筷子放下了。
或许是因为此地多雨,这里的做菜爱用十分干辣的辣椒来祛除湿气,她有些吃不惯。
季容初坐在竹椅之上,天上刚下过小雨,一缕清风自吹外吹来,她倒了两杯茶,拿起其中一杯轻轻一抿。
坐在桌子上的灵偶好奇的盯着那杯茶,也伸出两只胳膊颤颤巍巍的举起茶杯。然而这布做的胳膊到底是不怎么灵活,一杯茶刚被举起来就兜头全泼在了身上,当场洗了个茶水澡。
茶杯被摔在桌上,季容初被惊动,将视线从窗外收回,一转头就看见了自己可怜巴巴看着她的丁叮当。
此时她布做的头因为吸饱了水胀大了一圈,看起来更憨了。
季容初:“......”
季容初认命的拿起帕子将她身上的水擦干净,“烫着没有?”
丁叮当摇了摇脑袋,自觉的走到窗台上坐下开始吹风,过了一会儿她身上没那么烫了,季容初又将她拿下来开始拧干。
季容初一边拧一边问道:“你感觉不到烫吗?”
灵偶的声音有点变形,“没感觉。”
季容初又问:“那你尝得出味道吗?”
丁叮当砸吧了一下嘴,说道:“尝不出。”
灵偶不似人一般拥有五感,但偏偏他们人还是人的灵魂,曾经尝过人间百味,便会时常惦记着还是人时的种种感觉。
季容初叹了口气:“以后我去打听一下,怎么让你变回人类,总不能一直这样。”
丁叮当的眉眼好像动了一下,只是她脸上被人拧的皱巴巴的,布扭曲成了一团,分辨不出是什么表情。
这时,隔着他们的竹帘被人掀了起来,一个黑衣男子风尘仆仆的走了进来,大马横刀的坐在季容初的对面,将茶水一饮而尽。
“追我们的人已经都处理掉了,”他说,“这个镇子五里开外的地方有一处传送阵,是开放给散修的,交了灵石就能用,我们明天启程。”
“辛苦了,”季容初说道,“坐下吃点东西吧。”
玄劫也不分碗,直接拿着季容初的碗筷将一桌子东西全打扫了。
吃完饭后到了夜里,季容初先回房内休息,头刚碰到枕头就睡了过去。
她近来身体大不如从前,总是容易陷入睡梦之中,有时候说着说着话眼皮就落下来了,一日之中大半时间都是在睡眠中渡过的。
半梦半醒中,她听见房门被人打开,有熟悉的脚步声传来,是玄劫。她复又放下心来,等着玄劫到床上后抱着她一起入睡。
然而她等了半晌,那人始终没有往她这边走。
季容初从床上坐起来,发现玄劫刚洗完澡,他在橱子里找了床被子铺下,睡在了外间。
季容初有些奇怪,问道:“这么自觉?”
玄劫笑道:“给小姐看门。”
话是如此说,实际上是因为他这些天杀了太多的人,总闻着自己身上有股血腥气,无论怎么洗也洗不掉,害怕冲撞了季容初。
“没事的,一起睡吧。”季容初说道,“少了个人,睡不着了。”
玄劫犹豫了一下,还是起身去找季容初,躺在了她的床边,一只手臂给她枕着,另一手环在她的腰上。
季容初将头埋在他胸前,闻见他身上好闻的皂角味儿和温暖的男子气息。她小声说道:“玄劫,我这些天心里总是空落落的,觉得害怕,金钗,青莲如意珠......也不知道事情能否向我们所愿的那样发展。”
“不用觉得害怕,”玄劫认真道,“有我在,你什么都不必怕。”
季容初叹道:“有你在,我虽然觉得安心,但有时候也会觉得前路渺茫,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玄劫道:“有什么渺茫的?小姐的前途一片光明,只是自己还不知道。”
季容初以为他在随口安慰自己,好笑道:“那你又是如何知道的?”
玄劫道:“自然是看见了,才敢跟小姐这么说。”
“看?你怎么......”季容初一顿,“你瞳术练到第十层了?!”
季容初一仰头正对着玄劫那双含着笑意的眼。她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他应该是在随口糊弄自己,说着玩儿罢了。
不夜生耗费了一辈子都没有达到的第十层,怎么可能这么快被参透呢?
季容初分辨不出他是真话假话,索性顺着他的话说下去,道:“那你说说,你都看见什么了?”
“嗯......我看见小姐飞升了。”玄劫说道。
季容初:“......”
季容初本来还有点怀疑他是不是真的到了第十层,直到听见这一句话后确定他在满嘴跑马了――无论是她如今的身体情况还是修真界的灵力环境,都不存在一丝一毫能够让她飞升的可能。
季容初兴致寥寥,应了声:“哦。”
“不,不对。”玄劫自言自语似的说道,“是快要飞升,还没有真的飞升,但是有很多人帮你,只要你想,一定可以离开的,我看见你在过天门了。”
还说的有模有样的。
季容初懒懒的问道:“然后呢?”
“然后啊......然后。”玄劫的目光散乱,没有焦距。他的眼底有一丝魔气盘踞,露出点邪异的光芒,抱着她的双臂不自觉的收紧。
就在这时,他感觉自己后背被人挠了两下,一低头就看见季容初在怒视自己。
她用气音断断续续的说道:“你想......勒死我。”
玄劫一愣,赶紧松开了手臂。季容初被捂的脸都红了,她喘了几口气,说道:“你这些年就没点儿长进吗?怎么还和小时候一样。”
玄劫知道她说的是他刚被季容初捡回孟府的事,那个时候他从狼妖刚刚化形不久,因为控制不住力道连个小药瓶都拿不好,一碰就碎。
他总是觉得自己只是微微一使力,那个小瓷瓶就已经碎在他的掌心里了。
那时的他双手被瓷片划的鲜血淋漓,却感觉不到痛苦,只有无尽的迷茫:到底该怎么做才能将它握住呢?
其实易碎的不仅是瓷瓶,还有人。
时隔多年,他依然没有能得出答案。
玄劫苦笑道:“是啊,真是没有一点儿长进。”
季容初狐疑的看着他,不知道他又在抽哪门子疯。她说道:“刚刚讲到哪儿了?我要过天门,然后呢?”
玄劫顿了顿,带着笑意说道:“在过天门的时候,被一只银狼扑过去叼走了,从此修真界再没有这两个人的下落。”
他语调轻松,季容初却看不见他有些古怪的表情,双眼半眯着,像只不怀好意的兽。
季容初怒道:“什么玩意儿!连编故事都不会编。”
玄劫哈哈大笑起来,笑完后亲了亲她的额头。他一手放在她的后脑勺上,往自己的胸膛一按,道:“睡。”
季容初听了个乱七八糟的睡前故事,不由得觉得十分无语,很快睡了过去。
玄劫在她睡后却迟迟没有闭眼,不知在想些什么,神色冷峻。
过了一会儿,睡着的季容初不自觉在他身上蹭了蹭,他身体一僵,还没来得及做出什么反应,脸色骤然黑了下来。
他伸出一只手在季容初胸口处摸了摸,从她的衣领里拎出一只灵偶来。
被拎出来的丁叮当有些尴尬,面上却十分凶悍的和玄劫对视。玄劫面无表情的看了她两秒,一甩手将灵偶丢飞了出去。
他扔的十分有技巧,正好越过了床前的屏风,灵偶落在地上时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被扔走的丁叮当:“......”
玄劫想了想,手指又一勾,一把黑色小剑飞入季容初怀中。他将季容初胸口处的衣服整理好,满意的闭上了眼。
第二日,两人启程赶往镇外的传送阵。季容初本来坐在马车中昏睡,在颠簸之中,她突然嗅到了一股清香之气。
那股香气愈发浓烈,熏的她困意都减了不少。
她撩起马车的帘子,看见窗外的景色时不由得轻呼了一声。
他们此时路过了一片山茶林,深碧色的叶子上拥促着大朵大朵的山茶花,繁似春锦,灿若云霞,一片春深似海的景象。
此时马车停在其中,帘子被人掀开。玄劫向她伸出一只手,“小姐,前面就是传送阵了 。”
季容初握着他的手从车上跳下去,她打量着四周山茶林,笑道:“这可真是春天到了。”
玄劫见她心情颇好,自己也勾了下唇角,“小姐喜欢,不如折一只走。”
季容初摇了摇头,她四处看了看,在地上捡了一朵掉在泥土中的淡粉色花朵,捧在手上,“就带这一朵吧。”
玄劫皱了皱眉,似乎有些不解。季容初却已经将花收了起来,她问道:“玄劫,我们还要走多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