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鬼祟祟的身影,一只圆溜溜的脑袋从假山后冒出。
正是许知知,时间虽还未到,可她这眼皮总是跳个不停,心慌的厉害,索性安顿好兮月也就出来了。
摸着黑,许知知的脚被绊住。
“嘶~”她抱着腿蹲下身,“什么鬼。”
下午时明明记得点了许多蜡烛,怎么会这么暗?许知知摸了摸身上。
还好,带了火折子。
点燃火,按记忆找到灯笼,点亮的一瞬间……
许知知的呼吸滞住,一柄宽刃刀深深被插进土里,上面血迹顺着刀刃挤入泥缝,不远的地方,密密麻麻人的身体……
横着的竖着的,睁着的闭着的,一眼扫去,历历落落满目凄凉。
“求你……求你放过……”差点晕厥过去的许知知听见人声的一刹那清醒过来。
心跳几乎要蹦出喉咙,她扶着刀柄才勉强站立住,将刀用力拔出朝着声音的方向小心探去。
刀尖的血迹在地上划出长线,许知知一步一个脚印,呼吸不由得放慢。
到了石壁处,她将刀挡在胸前。
缓缓伸头……
入眼的是和外面一样的场景,不同的是还有一个活的,应当就是刚刚求饶的人,可此时那人似乎再吐不出半个字。
一双腿被悬空不断的蹬地,向上,那只扣在脖子上的修长手指的主人……
叶淞!
“吭”,许知知喉咙不受控制的吸入空气,发出声音。
她慌忙捂住嘴,却忘了自己一只手拿着刀,一不小心划到大腿,“嘶、噢……疼。”
……
再抬起头时,头上的本就黯淡的月光被一道红色身影遮住。
对上猩红双目的许知知一顿,森冷杀气将她包围。
片刻涣散,她转向自己来时的方向。
泰山压顶的力量从周身散开,许知知拖着受伤的腿,欲哭无泪,双手摸着地:“好黑哦,什么都看不见诶。”
……
“啧,”不耐烦的一声。
……许知知的动作顿了顿,咬紧牙关。
半晌的时间,终是回头,碰上叶淞看蠢蛋的目光,露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涩涩道:“好巧,小叔怎么会在这里。”
压抑着抽泣,她的嗓音极细,反而有几分娇媚婉转起来。
叶淞的身影让开了些,月光下女子如黑玉般的头发发出淡淡光泽,颈脖处的肌肤细腻如瓷,下颌处的点点朱红,好似碎瓷上的红梅,风姿冶丽娇艳欲滴。
芙蓉小脸湿漉漉的,一双明亮的眸子此时有些涣散,剪水秋池,藏着的……是对他的惧意。
叶淞的眉梢细微拧了下,双目逐渐平淡下来。
“嫂嫂似乎来早了。”凉薄黯淡陈述事实的语气。
她不是来早了,她是来找死的,许知知肠子都悔青了。
“我……我也是刚到。”
牙关十分不配合的打颤,一想到刚刚的那些尸体,许知知连头都不敢抬起。
叶淞会武功,而且绝对不低。
完了完了,这样的秘密,叶淞一定不会放过她的。
“那……”叶淞望着她不停打颤的肩膀,浅浅一笑,用压的极低的声音道:“嫂嫂都知晓了?”
许知知的脑子嗡嗡的。
拼命摇头,顺着垂地的宽袖向上探去,冷硬的下颚线……与上一世的画面重合。
令人窒息的压迫感,许知知眼泪瞬间决堤崩溃。
压不下去干脆放弃大哭起来。
“是你非要我过来的嘛,我还不是担心你,你嗝……你又不和我说你的计划,是花子星说的,那个花孔雀的武功很高,我嗝……还不是怕你打不过他,你现在还……”
许知知透过水汽,映出男人的面孔,十分委屈:“你还想杀我,我对你多好啊,你被打我给你买药,一百金子啊……我,呜呜呜,我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我还这么年轻,就甘愿为你哥哥守寡,怎么说也是你的嫂嫂,和离了你杀我也就罢了,这次没和离呢,你还要杀我……呜呜呜,早知道还不如改嫁算了,好歹……”
眼泪一颗颗坠下,犹如断了线的珍珠般,长睫上挂的抬不起来,女子用手背擦了擦,一抹血色晕润白玉面容,分外触目惊心。
血色最能激发人的暴虐,奇怪的是叶淞听着女子碎碎念念,煞气肆虐的心却逐渐平静下来。
他垂下眼皮,将地上的宽刀捡起,歪了歪头,朝着许知知。
冰冷的刀刃触及肌肤,许知知立马噤了声。
“嫂嫂想改嫁?”
叶淞的声音响起,下颌处的宽刀上挑,许知知跟着抬起头,大颗的晶莹落下,嗒,滴落。
是……刀背?……她小心翼翼的对上叶淞。
隽魅孤傲的脸庞,湿润发丝顺着喉结粘在半露的锁骨处,依旧是红衣,却与下午谪仙般的模样天渊之别。
许知知却知道,这才是真正的叶淞。
“你不杀我,我就不改嫁。”她涩涩开口,咬字偏软,令人生出几分撒娇的错觉来。
叶淞看了眼女子被划伤的大腿,血色玉珠还沿着裸_露的肌肤滑落,半裂开的衣裙双腿朦朦胧胧,令人不禁想起他下午时所听到的污言秽语。
眸中神色微闪。
手腕翻转,随着衣帛撕裂的声音,一块干净的里衣白布落在手上。
男子的目光让许知知往后缩了缩。
“想死就动。”出口及毙命,许知知瞬间停下动作安静如鸡。
脚腕被捉住,白皙的袜上粘上血红。
一旁的烛火被点亮,叶淞不知从哪里掏出一个罐子,青黄粉末被倒在她受伤的大腿。
“疼……”喉咙深处发出的娇哼,许知知想收回却被按住。
叶淞的动作十分熟练,将白布扎上。
“别动。”嘶哑低低的嗓音。
烛火明丽,从她的角度,男子勾着头,外衣宽大,里衣因撕裂有些凌乱,春_光乍泄。
许知知抿着唇迫使自己上移视线,空气中的温度节节攀升。
叶淞抬起头,与她的目光相接。
桃眼上挑,满是兴味。女子红肿的眼睛。
真可怜啊,哭的这么狠。
淡淡一笑,“嫂嫂可是知晓了我的秘密啊。”
许知知:“……”
“我发誓,绝对不会说出去半个字。”
奇怪,浑身都吓软了,膝盖却莫名硬了起来,许知知瞬间跪的笔直:“否则……”
“否则,嫂嫂这辈子都别想改嫁。”
慵懒散漫的声音,许知知暗啐毒夫,可触及到叶淞如黑雾的瞳眸,敛了情绪:“否则,我就永远留在叶府,终身守寡。”
声音柔而颤,听起来委屈可怜的紧。
叶淞紧闭的双唇微动,上扬,看了眼晦夜淡寡的天空,“虽说来早了些,却也正好。”
他还是低估了自己的速度,这山寨总要留些活口,他将一旁的灯烛立起,点燃手中的信号棒,随着一声巨响,天空瞬间亮如白昼。
“这是……”许知知鸡皮疙瘩瞬起。
叶家独门信号,最后一次亮起还是十二年前叶景斩将夺旗得胜回朝时的那一夜,漫天火光,万人空巷,万千军骑碾碎了地上的冰雪,而走在最前方的不是他们的将领叶景,而是装满为守卫国家而逝去生命的无名氏的臂袖。
年仅六岁的她不知道,这漫天火光不是叶家为自己而放,而是为那些冲锋陷阵,死在战场的将士们而放。更不知道,也是这一夜,皇家再容不得叶景。
许知知仰视着,男子的眉眼在这一刻似乎与那个她只有一面之缘的夫君有了几分相似。
“叶淞……”
袖口细微的轻扯,叶淞眨下眼皮,随着手心柔软的温度,似醴泉煦暖,他缓缓俯下身。
柔软的发丝垂在脸侧,刚要开口。
眸中神色突变,脚尖将宽刀挑起,朝着峭台方向射去。
许知知顺着方向望去,看清人脸:“别杀他。”
刀刃急掠而来,那身影飞扑而下一个翻腾,却还是擦到手臂一个踉跄,紧接着嗖的窜起直向许知知的方向飞奔过来。
吓得许知知忙紧紧抱住叶淞的手。
只见花子星以迅雷不及掩耳的势与她一般,跪到叶淞的面前。
姿势之熟练,许知知似乎有些熟悉。
莫名一股危机感……
“大哥饶命,我知道山寨的藏宝地点,求大侠收下我,今后我花子星就跟着大哥,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叶淞瞥了一眼许知知。
后者连忙松开手,顺便狗腿的将袖口抚平。
再转眼看向花子星,那张谄媚的脸上朝她挑逗,不忘带着鄙夷,似乎在说:我这样也就罢了,你不是他嫂嫂吗?
许知知很不服气,回瞪过去:别拿你和我比。
花子星:切,还不是和我一样。
一样个屁,许知知支起身子,又扯住叶淞的袖子挡在身前,不服气:你看,我这样他都不会杀我的,你行吗?
花子星:……
两个跪着的人互相鄙夷。
叶淞的手袖一提,将许知知拉起半托住,长袖垂下遮住女子的大腿,目光扫向花子星,黑眸泛着摄人心魄的幽冷光泽:“带路。”
花子星:……“好的大哥,跟我来。”
与此同时的京城之中。
“这……这火光……”
“是叶景将军。”一个男人半披着外襟,指着天空激动喊道。
刚说出口,就被另一人打断:“胡说什么呢,叶景将军几月前便已去世。”
“那这是……”
“叶家还有一子。”
不知谁的声音在人群中脱颖而出,巷子渐渐安静下来,“我记得叶小将军承袭才没些日子,那个方向是兰亭山……”
众人皆是一惊,兰亭山的山贼可是自叶家落败后盛起,近十年间横行山间,朝廷多次攻打无果,这事也便不了了之。
朝廷不管,受苦的便是百姓,若这是真的,那叶家可真谓是将门无犬子啊。
这道相隔太久的火光,人们注视着,注视着,直到天边破晓。
莫名的希翼。
余府。
夏日蝉鸣,湖面微波轻荡。
余墨望着城南方向的火光,鸦青色薄袍穿戴整齐,手中拢着一卷章折。
“公子,太子来了。”
他看向小厮,将手中的章折递给他,“将这个送到京中各个说书茶馆,不必隐藏署名。”
“是,那太子那儿……”
余墨点点头,“我这就过去,你先去办我交代你的事情。”
今夜注定无眠,不知道龙位上的那人,现下是何表情?余墨看向远方的眉目疏淡,他在得知叶淞失踪在兰亭山时,也曾想过他是想借救杨老夫子之女,从而拜在杨老夫子门下。
可接连几日毫无消息传出,他收到叶淞所给他的一封信。
他便知道,他与萧烨川都小瞧了叶淞。
此人绝非池中之物,他果然没有看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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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正午,虽有烈阳,但山间多水流树木,一路走下来倒也还舒适。
特别是对许知知这种从未远行的人来说,若不是怕阿姐和软软担心,真想这样多玩几天。
叶淞所带的五百精兵将山贼的活口都拦截了下来,除却搬财物的人与他们一起下山,其余都等在山下。
一想到财宝,许知知昨夜可是激动的一晚上没睡。
那只花孔雀这些年竟抢夺了那么多的财宝,还好!由她来为民除害了。
许知知坐在溪流边,将手上的金镯子洗了又洗,美滋滋。
隐约有一道视线落在她身上,许知知撑起身子朝着看去,与叶淞隔着小溪对望。
只一瞬,她笑着站起身,提起裙角,轻松一跃,腰间的素色缎带轻拂,跳过小溪到叶淞身边,左右看了看,小声道:“我们只带这几箱金银下山,萧烨川那边会不会怀疑啊?万一他又带人搜山?”
叶淞扫了眼她的腿,“我已让人将剩下的转移。”
许知知露出赞许的目光。
“啊,花大叔,好香啊,你好厉害啊。”
身后杨兮月的声音远远传来,许知知被吸的望去,原是花子星捉的兔子烤好了。
还没等他们走近,花子星已经拿着一只后腿冲向他们。
“大哥,你尝尝,这可是最大的。”
这种行径让许知知十分瞧不起,可瞧不起归瞧不起,她看着叶淞接过兔腿时,还是狠狠羡慕了。
“好吃吗?”见那兔腿就要落入叶淞的口中,许知知歪着头,闪闪发光的眼睛紧盯着。
叶淞看了眼满是期待的许知知,唇角带笑,咬下一口,细嚼慢咽后回道:“不错。”
……是她自不量力了。
许知知也不是非要他手上那只兔腿,也不过是试探一下她与叶淞之间的关系进展,怎么说她现在也是与他共享秘密的伙伴了。
回到位置上,花子星正要切下另外两只兔腿,许知知则在一旁斯哈。
“不知这湖里有没有鱼。”叶淞突然对着前方的水塘道。
这水塘那么大,鱼怕是不好捉。许知知心里想着就见花子星立马站起身,“大哥想吃烤鱼?交给小的就好,很快!”
一边说一边将身上的外衣除去,杨兮月许是觉得好玩也跟着去了。
……
许知知回过神,视线落在架子上的两只兔腿,眉眼弯弯,宛若流星掠过。
一手拿着一个,开心的啃起来,以至于忽略了一旁的叶淞,曦光下琥珀色的眸子微微眯起,挂着似有似无的淡笑。
“一会下了山,木柏回来接你,你先乘小轿先回府。”
叶淞突然开口,许知知嚼了嚼口中的肉,咽下:“你不随我一起回吗?”
叶淞此次带兵剿匪,昨夜的信号,只怕萧烨川那边也已知晓,山下等着他的还不知是什么,她想了想,也不再多问。
许知知看向他,才发觉这人的目光似乎一直在自己的身上,而自己对他本能的警惕也似乎一点一点的在消融。
“那你小心些,我在府中等你回来。”她愣怔了一下,微笑着回道。
湖风散了些燥意,女子说完便有些匆忙的错开眼,看向远处的水塘。精致的侧颜,淡扫蛾眉含春,赛雪的面上不知是热的亦或羞的,一点桃腮。
叶淞眼里闪过错愕之意,仅一瞬,他缓缓笑了笑,似觉得有趣,再开口带着几分意味不明,“嫂嫂害怕萧烨川?”
“嗯?”许知知不明白他怎么说这个?
女子漂亮的媚眼儿,唯是不经意间无辜的一眼,最是缱绻缠绵。
叶淞掏出怀中的帕子,将那张脸儿上最破坏美感的油脂拭去,他的手特意越过了那嫣红的樱唇,透着润泽的光润,像是上好的暖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