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哑巴?
郑衣息一怔,疲惫了一整日的心又泛起了些憋闷之感。
“拖下去吧。”
他一声令下,门外的小武以及无双等人便走进来将青鸾和黄莺两人拖了出去。
待那两个妖妖冶冶的碍眼丫鬟离去后,郑衣息心间哽着的那股邪气才算是通畅了几分。
双喜见状便道:“奴才还有件事儿要和爷说。”
郑衣息扫他一眼,眉宇间蓄着深切的不耐:“有话就说。”
双喜道:“白日里李大夫来了正屋,给圆儿把了脉后,便约着烟儿姑娘去逛几日后的花灯……”
话未说完,郑衣息已是从扶手椅里起了身,疾风骤雨般的怒意砸了下来,险些将双喜吓了个够呛。
“你说什么?”
郑衣息几乎要克制不住自己心内翻涌的怒意,他攥起了双喜脖间的衣领,咬着牙问。
双喜心里慌得直打鼓,嘴上却说:“依奴才来看,烟儿姑娘应当是同意了李大夫的相……”
“约”字还未落下,郑衣息已松开了他,大步流星地踹开了书房屋门,转瞬间便消失在了寂冷的夜色之中。
此刻走上回廊的他脚步飞快,行走间染着几分要与烟儿玉石俱焚的恨意。
怪不得,怪不得这卑贱的哑巴有胆子拒绝自己的相邀。
原来,她果真与那府医约好了。
丫鬟配府医倒是郎情妾意的很儿,她拒下了自己不说,还将那两个倒胃口的丫鬟送来了书房。
这是何用意?
这低贱的哑巴,当真是一点也不把他这个主子放在心上。
简直是不知好歹,蠢笨至极。
*
烟儿正坐在正屋的罗汉榻上,手里仍是绣着那日未绣完的绣绷。
虽则郑衣息十分嫌弃这墨竹花样子,可已做了一半的绣活,烟儿实在不愿放弃。
就如她这个人一般,虽则出身低微、又天生不会说话,处处收人冷眼与欺凌,可还是好好地活着。
她做的累了,便直起腰从支摘窗往书房的方向望去,却是只能瞧见一片暗色。
烟儿心内有说不清失落。
她苦笑了一回,不敢设想此时的郑衣息遇上了青鸾和黄鹂这两个尤物,会是何等的“情”难自抑。
正兀自伤心之时,正屋的屋门却被人从外头大力踹开。
一刹那,一身玄色锦袍的郑衣息已走进了正屋,在烟儿还未回过神来时,便已疾步走到了罗汉榻旁。
倏地。
她手里的绣绷被他一把夺过,强硬地扔往了支摘窗外。
而她则已被郑衣息压在了罗汉榻上,腰肢嵌入他的大掌,双手被他反剪着锁在榻首,丹唇被死死封住。
疾风骤雨般的吻落了下来,几乎要让她无法呼吸。
第21章 失控
烟儿根本不明白了发生了何事。
可她如今被郑衣息制住了四肢,非但是动弹不得,还要被迫承受着他的肆虐的怒火。
怒火化作了密密麻麻的吻,起初只是碾着她的唇不肯松开,而后他便欺身往前压了压,大掌从不盈一握的腰间游移到她莹白细润的脖颈处。
稍一用力,便能折断她的颈骨。
烟儿只觉得自己像一只濒死的鱼,郑衣息怒意凛凛的吻隔断了她与外界所有的联系。
她只能攀附着眼前之人,才能从他热切的吻里汲取一两分活下去的气息。
月色入户,清辉般的光亮洒在罗汉榻上,将那旖旎的风光衬得愈发曜目。
吻意渐渐地变了味。
郑衣息鼻尖充斥着烟儿清幽的淡香,仿如夏日里的明荷,将方才那股甜腻恶心的脂粉香气压下了去大半。
他微微愣了一会儿神,似乎是忆起这个哑巴从来不用脂粉,也不爱抹那些香料。
就在这愣神的时候,双喜从廊道上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隔着正屋的门扉大喊了一句。
“爷,于嬷嬷……于嬷嬷她去了。”
这一声吓走了烟儿心里的惶恐,也搅破了正屋里的旖旎春.色,让陷在欲.色里的郑衣息重归清明。
他松开了对烟儿的桎梏,来不及去与她说些什么,便被心里震荡般的痛意驱使着朝外间走去。
烟儿满脸是泪,手足无措地理了理自己散乱的衣襟,忆起方才那人吻着自己时嗜骨般的力道,心里升起些刺刺的酸涩之意。
他吻她,是为了什么?
泄愤还是泄.欲?
总不可能是因他心悦她吧。
烟儿偏头望向支摘窗,望见窗下被随后扔在地上的绣绷,上头是她熬了几个大夜绣出来的花样,可在世子爷眼里却是可以弃如敝帚的腌臜之物。
月色沉沉,凉风渐起。
刮起了庭院里那株单薄挺秀的青玉树,叶子随风摇曳,发出的窸窣声响遮住了正屋内渐渐升起的抽泣之声。
圆儿睡在懒几之上,不知何时已醒了过来。
她朝着罗汉榻的方向望去,恰见烟儿正笼在清辉般的月色之下,身姿缥缈的就好似下一瞬一缕抓不住的青烟。
她不懂男欢女爱,可却是瞧出了烟儿的难过。
且这点难过多半是为了方才离去的世子爷。
圆儿不语,陪烟儿一起静默无声地赏月。
*
于嬷嬷在郑衣息还是个庶子的时候,曾日夜不休地照顾过他。
那时他发起了高热,府里无一人在乎他这个碍眼的庶子,父亲和老太太都聚在刘氏的明辉堂,喜气洋洋地候着嫡子的降生。
一边是三个太医围着那襁褓婴儿团团转,一边是十岁的庶子病入膏肓却无药材为引,父亲不过打发个小厮过来瞧一瞧,再无别的话语。
那时郑衣息第一次体会到人情冷暖,嫡庶尊卑。
幸而有于嬷嬷衣不解带地照顾,也幸而他命大。这才生生熬了过来。
后来。
他投了太子所好,渐渐地露出锋芒来。随意使了些手段,那八岁的嫡出弟弟便不明不白地死去,连父亲那儿,他也下了绝嗣药。
长房只能有一个儿子,那便就是他郑衣息。
世子爷的位置一到手,郑老太太对他的态度便变了。嘘寒问暖的模样,就好像他真的是她自小疼宠长大的孙子一般。
可郑衣息明白,整个郑国公府里只有于嬷嬷一人是真心盼着他,盼着他能一生顺遂、平安安康。
可如今,于嬷嬷也要走了。
郑衣息加快了脚步,几乎是飞也般的赶去了荣禧堂。连郑老太太那儿的面子情也不愿做,便走入了于嬷嬷所在的寮房内。
一进屋,他便借着影影绰绰的烛火瞧见了床榻上瘦的只剩一把骨头的于嬷嬷。
此刻,于嬷嬷已气若游丝,不过是靠着参汤吊着命罢了。
郑衣息眼圈一红,掀开衣袍便跪在了床榻前的脚踏之上,出口的话语里带着哽咽。
“嬷嬷。”
于嬷嬷已瞧不真切眼前的人,耳朵里也只剩嗡嗡作响的杂音,可她就是知晓,她的息哥儿来瞧她的最后一面了。
她太老了,老的有时连路也走不动了,再不能帮息哥儿什么忙了。
于嬷嬷伸了伸手,郑衣息立马握了上去,他的手不停地颤抖,既是不敢握紧了那纤细无比的手腕,又怕松开后于嬷嬷会离他远去。
身后的双喜也捂着嘴哭了起来。
“嬷嬷累了大半辈子了。”郑衣息终于不再哽咽,却有几滴泪从那双黑沉沉的眸子里滴落,砸在于嬷嬷枯老的好似树皮般的手背上。
她双眼渐渐涣散,嘴唇翕动了一回,却是发不出半句声响。
郑衣息握紧了于嬷嬷的手,察觉到冰冷一片后,耳畔似是炸出了几声巨大的声响。
可他听不见了。
他只能听见回忆里于嬷嬷哄着他入睡时哼的歌谣,歌声绵长悠远,吊着他眼里的泪,迟迟不肯落下。
郑衣息就这么跪在脚踏前,一动也不动。久到身后的双喜也止住了哭声,遥遥地瞧见荣禧堂正屋的婆子探头探脑。
他便小声地劝郑衣息:“爷,该起来了。”
若是跪得太久,伤心的太久了。郑老太太心里会不舒服,爷好不容易才爬到了今天的地位,不能在这个时候失了老太太的欢心。
郑衣息自然明白这些道理。
他有正经的祖母,而眼前的于嬷嬷说到底也不过是个奴仆。
他若是太过尊敬于嬷嬷,便是在打郑老太太的脸儿。
他自然明白。
活在这世上就是诸多擎肘,不得不三思而后行。
郑衣息缓缓起身,膝上的刺痛感于他而言还比不过心头那空落落的钝感。
他一步一步走下了石阶,眼前分明灯火通亮,他却什么也看不见,只能凭着本能朝前走。
*
烟儿到底是把那绣绷捡了回来。
若是世子爷当真不喜欢,她便挂在罗汉榻前,总不能让这绸缎白白浪费了。
她盯着那绣绷上的墨竹纹样微微愣神。
其实,这料子一点也不差,是那日她偷偷抚过郑衣息的对襟长衫后,从那几匹布料里寻出来与他最为接近的布料。
世子爷定是没有细看就认定了她做出来的香囊极上不得台面,料子也必定粗粝无比,就如她这个人一般。
烟儿见识过郑衣息温柔可靠的模样,可更多的还是他高高在上、目染鄙夷的冷傲模样。
她本不该对这样的人生出半分绮念,可偏偏她只是个肉体凡胎的俗人,控制不住的自己的心。
正愣神之时,外间却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烟儿下意识地以为是郑衣息,心里不知是喜悦多些还是惊惧多些,往那软帘的方向瞧去,却见双喜慌慌张张地走了进来。
“烟儿姑娘,爷……爷不对劲,你快去书房瞧瞧。”
*
书房内一片暗色。
郑衣息是个喜光之人,书房里的烛火总是彻夜不止,可今日却是一反常态。
烟儿缓缓走进书房,因瞧不见里头的景象,只能伸出手摸黑着往前走去。
才走了两步,便摸到了一处宽阔温热的胸膛,她下意识地想伸回手,却被一股大力往前扯了一把。
下一瞬,她已陷入了这温热的胸膛之中。
气息严丝合缝地勾.缠在一块儿,烟儿好似是闻见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她挣扎着从郑衣息的怀抱里挣脱而出,将翘头案上的烛盏点亮。
烛火昏黄,让她瞧见了眼前郑衣息的模样。
他正立在窗旁,左手腕不止何时割伤了,正有丝丝密密的血痕不断向下渗,可他却好似无知无觉一般,只是木然地望着烟儿。
烟儿立时便拿出了帕子,走上前去缚住了她的伤口,动作极为轻柔,生怕弄疼了郑衣息。
郑衣息一动也不动,只是任凭着烟儿摆弄,那漾着哀意的眸子落在她洁莹细腻的脸庞处,瞧清了她蹙在一块儿的柳眉。
烛火摇曳间,杏眸里好似掠过了几分疼惜之意。
郑衣息扯了扯嘴角,却是怎么也笑不出来。
他一把将烟儿抱进了怀里,俯身咬住了她的耳垂,清幽沁鼻的香味入心,他心口那股痛彻心扉的伤意才减轻了一些。
可这么一点,实在是不够。他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痛,没有一处不破碎不堪。
他想要更多。
郑衣息松开了她的耳垂,想也不想地就吻上她的唇。
唇齿旖旎间,他说:“你想治我的伤口?”
“那就做我的药,烟儿。”
第22章 情动
烟儿从不曾知晓, 原来那般高高在上的人哄人时呓出的嘤咛,也会像山间的清铃一般颤动着她的心。
这似乎是郑衣息头一回如此温柔地与她说话,以至于让她忘了呼吸,忘了应答, 忘了他们之间的尊卑之差。
须臾间。
她被托举着逼至窗臼与明台的空隙处, 清辉般的月色从缝隙里钻了进来, 落在烟儿莹白的脖颈处。
“就这样。”他说话的声音发着颤,吻随着月色一起摇曳游移。
烟儿靠在那薄木所制的窗棂之上,几乎能听见候在外间的双喜的呼吸声。
她心内又羞又惧。
只能无力攀附着眼前之人。
不知何时,庭院内的青玉树上飞来了一只布谷鸟, 立在枝头低鸣着寻觅雄鸟的踪影。
声声如莺似啼,盖住了里屋细微的声响。
可耳聪目明的双喜仍是听见了些像小猫挠人般的响动,他立时要去寻声音的来源,可找了半日人却定在了书房的支摘窗旁。
月色在支摘窗上映出两道依偎着的身影。
他的脸霎时红了一大半, 几息间连步子也迈不动。
而一窗之隔的郑衣息也在凝神注视着他的小猫。
望着眼前好似镀了一层月辉的莹白之人, 他不可自抑地覆了上去, 千疮百孔的心才得以愈合。
只有靠近她,拥有她。
才能解他心头之苦。
这一刻的郑衣息忘了何为主仆尊卑,也忘了于嬷嬷的死, 更忘了太子的严声教诲。
他不再去想御前司的官职,不再去谋从龙之功。
他只想与眼前之人一起堕落在无边的月色之中, 永不分离, 不死方休。
*
双喜臊了一夜, 临到天刚蒙蒙亮时,才听见里头的动静息止。
他立时便跑到了耳房去, 将炉灶上的水壶拿了起来,而后便殷切地靠在书房门前, 轻声问了一句:“爷,可要水。”
无人应答。
双喜忙拍了自己脑袋一下,喜滋滋地说:“我怎么也犯蠢了,爷累了一夜,此刻只怕早已睡熟了。”
再过一会儿,各方各院的小厮们都已出来上值。
小武与无双也穿戴齐整地走到了书房前,却见双喜颐指气使地立在台阶前,对他们说:“别吵爷,都滚一边去。”
无双还好些,小武却抬着脖子与双喜回呛道:“爷今日要去宁远侯府送节礼,已嘱咐过我的。”
双喜却笑道:“烟儿姑娘昨夜可宿在了书房里,你当真要进去?”
小武听得这话,方才的气焰立时消下去了大半。
他如今已能摸清楚爷的大半脾性,可偏偏爷对这位烟儿姑娘的心意,他实在是摸不透。
他到底是不敢再与双喜挣扎下去,两人一起蹲在了书房门前,等着里头的声响渐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