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暗骂了一声,还是驾马回了郑国公府。
而此刻的宁远侯府内。
昨夜里,苏烟柔不知为何梦到了郑衣息。这梦里他还是那副冷清冷心的模样,连正眼也不肯往她身上望来。
可偏偏就是这一副模样,让苏烟柔一颗心如小鹿乱撞般慌乱不已。
醒来后。
她便漫不经心的向身边的丫鬟提起了郑国公府的节礼一事。
“我记得去年是郑衣息来送的吧?”她问。
身边的丫鬟忙答道:“正是呢,姑娘往年都不肯去前院与郑世子说话。”
苏烟柔愈发红了脸,只让灵珠为她梳头发,再让白药从箱笼里挑件最鲜亮的衣裙。
打扮一新后,才喜意洋洋地去了前厅。
只是等了大半个时辰,却是不见郑国公府的人上门。
宁远侯脸色不好看,段氏也不高兴,便数落苏烟柔道:“都是你这孩子,先头郑世子来送节礼时总推脱着不肯出来见他。”
苏烟柔撇了撇嘴,小声地说:“我今日不是出来了吗?”
又等了半个多时辰。
门房才来报,说郑国公府来人了。
苏烟柔假意在品茶,眸光却紧紧落在前厅之外的廊道上,殷切的眸子里多了两分她自己都没有察觉的喜悦。
不多时,丁总管便迈步进了前厅,做小伏低地对宁远侯府的三个主子行了礼,嘴里道:“咱们爷身子不舒服,不能亲自来送节礼,还请侯爷、侯夫人见谅。”
苏烟柔脸上的笑意一僵。
*
烟儿已打碎了楚嬷嬷递上来的药碗。
刘氏并未着恼,不过望着烟儿一笑道:“倒也不笨。不过这一碗里装着的只是避子汤,你打碎了,就得喝下一碗。”
下一碗才是绝嗣的汤药。
刘氏不可能屈尊纡贵地去讨好、收买一个卑贱的哑巴,可却能让一个没有子嗣的女人迫于无奈来投靠她。
一个哑巴,且没有子嗣。等苏烟柔进了门后,她还有谁可以依仗?
刘氏眸中掠过几分自得,一声令下,楚嬷嬷便上前掰开了烟儿的嘴,意图将这碗汤药灌进她喉咙里。
烟儿的手已被别的婆子制住,再无可以挣扎的余地。
就是在这个时候,郑衣息带着双喜闯入了明辉堂。
外头几个相拦的婆子统统被他踹倒在地。
刘氏觑见这一幕,气的从椅子里起了身,横眉竖目地喝问他道:“你是疯了不成?嫡母的院子也敢乱闯。”
郑衣息却理也不理她,将楚嬷嬷一把推开后,抱起烟儿便离开了明辉堂。
连一句话也不愿与刘氏多说。
回澄苑的路上,郑衣息低头望了眼怀中泪流不止的烟儿,见她蜷缩在一块儿,身子止不住的发颤。
心间冒起的恼怒之意竟是比方才还要再多几分,且还掺杂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疼惜。
这样的念头只闪过一刹那,郑衣息便摇了摇头,将烟儿带回了澄苑。
他想,是他昨夜太过火,早上又要了她一回。如今对她有几分歉疚也是应该的。
他这么告诉自己,心头那些千丝万缕的痕迹也消散了不少,只是见烟儿面色惨白,气若游丝的模样,竟是生平头一次磕磕绊绊地说起了话。
“人呢?都死哪里去了?快去传府医。”
无双忙跑去请府医,双喜累的够呛,先躲去寮房里歇息一番。
小武悄悄走进正屋,见罗汉榻上的烟儿双目紧闭,他家世子爷则目光灼灼地盯着烟儿瞧,脸上横布着些说不清的情绪。
说不清是恼火,还是烦闷。
他忙走上前,谄媚般的与郑衣息说:“爷别担心,烟儿姑娘也未遭什么罪,一会儿府医来了,定能将她治好。”
郑衣息却是被他戳中了心事,凌厉的眼风扫了过来,只说:“谁说我担心了?”
说话时却是刻意放弱了几分,自己都未曾发觉,他说这话时不想让内寝里的烟儿听见。
小武笑着说:“爷跑来跑去也定是累了,先回书房歇歇吧,奴才让无双在这里守着,一有什么信儿就来报您。”
郑衣息隔着软帘,望了眼其后安静缥缈的好似一缕青烟的烟儿,竟是生出了些不想走的心思。
他猛然一惊,却又正好撞进小武探究的眸子里,仿佛被他洞穿了心内的念头。
一时便步履成风般地往正屋外走去,似是要证明他并不“担心”烟儿一样。
未几。
他便迈步进了书房,瞧见的却是昨夜荒唐之下留下来的痕迹。
那破烂不堪的衣衫,那半开半阖的窗棂,那碎了一地的青玉瓷瓶。
无一不再勾起郑衣息心中那迷乱、旖旎的回忆。
他好似食不知味、不知餍足。
也不知道为何,偏偏碰了那个哑巴,能让他心间的不虞与苦痛一齐消散。
郑衣息只觉得脑袋胀痛无比,密密麻麻的思绪纠缠在一块儿,越是想理个一清二楚却是会深陷其中。
他不愿再想,却又不得不承认烟儿的身子实在是迷人。
兴许,他对那哑巴的身子敢兴趣吧。
且看三弟就是了,在外头养了那么多千娇百媚的外室,难道他每一个都喜欢?
不过是贪恋美色和身子罢了。
这念头一出,郑衣息果然好受了许多。
不一时,小武便端着茶盏走进了书房,瞧了眼郑衣息的脸色后,便作出一副义愤填膺的模样,道:“太太也当真是不给爷面子,爷前脚刚走,便纵那老奴进澄苑逮人。”
郑衣息抬头,望向他。
小武接着说道:“爷这么做也是有气性,奴才十分佩服。”
“气性?”他喃喃道。
“可不就是英雄气概吗?奴才知道您不是为了烟儿姑娘才特地赶回了府上,而是为了在太太面前争一口气,打狗还有看主人呢,她如此肆无忌惮地磋磨烟儿姑娘,可不就是在下爷您的面子吗?”
这话一出,郑衣息心里最后一丝芥蒂也随之烟消云散。
是了,他又不是特地为了烟儿才会赶回郑国公府,也绝不是为了她才会撂下宁远侯府的节礼一事。
而是为了告诉刘氏,她不能轻易动自己的人,换作双喜或小武被抓去了明辉堂,他也会如此紧张。
他原本就是如此。
*
李休然为了烟儿诊治了一番。服了一剂宁神的药后,烟儿才醒了过来。
她神智渐明,便第一时间抓住了李休然的手,比划着问她还能不能再有孩子、刘氏的那碗绝嗣汤她喝下了一点,可会有什么后果。
李休然满目疼惜,见状也只能实话实说:“烟儿,你的身子比旁人瘦弱,本就不好有子嗣。”
这是她从生下来就有的不足之症,又因好几年不曾吃饱穿暖,又积留了好些病症。
见烟儿眸色茫然,里头涌起了些凄苦之色。
李休然便只能将话说的更委婉一些,“也不是一定不能有,只是会比旁人凶险些。你也知晓生产是九死一生的事,你比旁人身子弱,更不好生养。”
烟儿却是立时滴下了泪来,经了昨夜的事儿,她也算是彻底明白了自己的心意。
那人用如此温柔的语调与她说话,也不再阴晴不定地发怒,今日还特地赶去明辉堂救下了自己。
她心里很感动。
她想,她应该是喜欢郑衣息的。毕竟那么粲然夺目的月亮高悬在天上,即便是陷在泥泞土地里的人也会被月辉照耀。
她不敢有别的非分之想。
名分、子嗣都不敢想,只是却抑制不住心内的哀伤。
李休然瞧了烟儿好几眼,也不知该用什么话来劝解她,只好写下了药方,再提着药箱离开了澄苑。
圆儿忙拿着药方出去煎药。
用过药后,一阵困倦之意袭上心头,烟儿的眼角还挂着泪,便靠在迎枕上沉沉睡去。
*
这两日,郑衣息都忙着承担刘氏的怒火。
那日他硬闯了明辉堂,当众给了刘氏没脸。刘氏便去郑老太太面前哭诉了一番,话里话外都是说他不敬嫡母的意思。
本朝极重孝道,若是此等闲话传到外头去,对郑衣息的名声也不利。
郑老太太便将郑衣息叫过去斥责了一通,又问起宁远侯府节礼的事儿。
她也和小武抱着一样的想法,认定了郑衣息不可能是为了个卑贱的哑女才特地跑回了郑国公府,定是因要与刘氏别苗头才会赶回来。
郑衣息面上听着郑老太太的斥责,心里却不以为意。
如今他不过是羽翼未丰罢了,待有朝一日他得了从龙之功,必然要刘氏血债血偿。
他被迫向刘氏磕头请罪,而后便脸色沉沉地回了澄苑。
适逢圆儿陪着烟儿在庭院里赏花,院里那一株盛放的杏花树浓艳无比,石砖上落英缤纷的模样也妍丽的很儿。
烟儿闷了几日,如今才有闲情逸致出来赏赏景。
郑衣息走回澄苑时瞧见的便是这样一幕——一身素白衣衫的烟儿挽着云鬓,立在飞絮翩舞的杏花树下,不施脂粉,却眉目清艳生动,担得起一句人比花娇。
他多瞧了两眼,心口堆积着的烦躁压下去了些。
而后他便缓缓走到烟儿身旁,从圆儿手里夺过了她的皓碗。
烟儿冷不丁地被人扯到了怀中,先是唬了一大跳,待转头瞧见郑衣息俊秀的脸庞后,却是下意识地红了脸。
谁知她这副含羞带怯的模样却比方才那股凝神赏花的清冷模样更添了几分妩媚。
郑衣息心中一动,揽着她腰肢的手收紧了几分,便凑到她耳边笑道:“那处还疼吗?”
第23章 心爱
烟儿总是不明白, 为何郑衣息生了那么一张泠泠如月的清冷面庞,说出口的话却总是这般……放浪形骸。
她双靥嫣红不已,忆起那夜里郑衣息所说的更不堪的话语,一颗心彷如被放在火炉上炙烤过一般。
圆儿早已退往了百步开外的角门处, 眼观鼻、鼻观心, 恨不得寻个地缝钻进去。
郑衣息见四下无人, 动作便愈发肆意。
大掌游移在扣襟之上,进一寸便是供人采撷的雪软,退一寸便是落英缤纷的碎杏。
“问你话,怎么不答?”
烟儿如何敢答。
她连大力呼吸都不敢, 生怕郑衣息会忽而意动,在这杏花树下作出极为臊人、不齿的事来。
只是她这低头一躲,清浅黛眉下那一汪水凌凌的杏眸便染上了羞意,衬着那一截瓷白碧玉似的脖颈, 勾起郑衣息零碎的回忆。
他俯身逼近了烟儿, 箍住她纤细的腰肢, 借着力让她不得已跌落在自己怀里。
果不其然。
她愈发害羞,张着目去寻四下有无人在,郑衣息便掠往了雪软, 心里惬意无比。
在荣禧堂受的闲气、被迫向刘氏下跪的屈辱、不能在人前为于嬷嬷哀悼的不忿。
统统消失了。
郑衣息眸色渐深,已是意动不已。
俯在她耳畔的嗓音里染上了几分了沙哑与热切。
他说:“别怕, 没人看见。”
可烟儿却是犯起了执拗的脾气。
察觉到郑衣息的意图后, 她双靥里凝着嫣红变深变浓, 化为了惊弓之鸟般的惊惧。
她虽抵不过郑衣息的大力,可却仍是在不断地挣扎, 杏眸里也因屈辱而沁出了些泪花。
她不愿意。
郑衣息一怔,抬眸望向她。
触及到一大片泪痕后, 那阵汹涌的意动才淡去。
“别哭了。”他沉声说道。
已是扫了兴,郑衣息便松开了对烟儿的桎梏,头也不回往书房走去。
拂袖离去的淡漠背影与方才绕着她鬓发的柔情模样判若两人。
烟儿缓缓拿出帕子拭了泪。
不一时,圆儿便走了过来,指着角门外的双喜说:“姑娘别哭,没人看见。双喜在那儿守着呢。”
烟儿后知后觉地点了点头。
杏眸里不再莹润着泪水,可却不可自抑地望向外书房的方向,见那屋门紧阖,她心里有片刻失落。
自她对郑衣息生了不该有的念头后,便存了两份痴妄的心思。
两情相悦、互尊互重。
她虽知自己与郑衣息有云泥之别,她一个出身卑微的婢女不该肖想什么尊严、体面,抓住郑衣息的宠爱才是真。
可临到那时,却又做不到。
烟儿敛下眸子,将其间的黯然藏下。
*
郑衣息也不知自己为何会生这一场气。
他先是恼怒烟儿的不识抬举,他分明已告诉过她,澄苑内四下无人,她大可放心便是。
可她却是一个字都听不进去,只一味地怮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