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定事实——傅祁多【完结】
时间:2023-06-05 14:45:17

  他其实挺想说这很正常,他是个正常人。
  可说出口却换来更歇斯底里的争吵。
  一切都会陷入死循环,除了顺从,承认自己是个怪物,好像就没有别的办法。
  就这样吧。
  原飞想,本就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东西,本该是最爱自己的、站在自己背后成为自己底气的家人,如今也背离了他。
  他好像真的出了问题。
  有时候夜晚看着那扇窗,便有种跳下去的冲动。
  他处在这个环境里,好像这样也可以是唯一的解脱。
  可偏就是这时,兰泽和顺乐出现了。
  对于原飞来说,这无疑不是那道黑暗里猝然亮起的一束光。
  至少那一刻,她们让他犹豫了。
  抵达云城的第一晚,兰泽和顺乐是在飞姐的家中歇息的。
  原家气氛压抑,而原父原母之所以愿意接纳她们俩,是因为兰泽机灵地看出其中因果,解释说能帮助他们劝说原飞。
  等到她与顺乐进了飞姐房间门后,她才忽然觉得,情况好像比自己想象的更加糟糕。
  飞姐瘦了。
  在此之前,飞姐拥有绝对饱满而活力的状态,常常爱穿着花色亮色的衣服,涂着脂粉喷着香水,意气风发神气十足地走在校园里。
  而绝非是现在这样,面容蜡黄,眼窝微微凹陷,满是憔悴地躺在床上,一蹶不振奄奄一息。
  耳畔是原父原母的低声嘱咐,本意是想让她们劝他屈服,接受治疗。
  可兰泽没憋住,忍着哭腔道:“他都这样了,你们还要他听话?”
  原父原母一怔,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顺乐怕她们俩被原父原母一脚踢出门去,赶紧从中调节,这才稳住了他们。
  门咔哒一声,被人关上。
  兰泽举目望去,看见昏暗的房间里,竟满屋子的梅艳芳海报,就连被套也是偶像定制。
  香港的女儿,一个时代的巨星,海报里的女人神采奕奕,当初的飞姐与之无异。
  以前也知道飞姐爱梅艳芳,去KTV唱歌的时候,老爱霸着麦模仿梅姑的唱腔和舞台表演,说总有一天自己也能成为梅姑一样的影视歌三栖天后。
  只是没想到,背后竟然会如此狂热。狂热到走进这个房间,就仿佛回到上个世纪的香港。
  原飞头疼,缓缓坐起来,没心思问她们怎么突然到来,只用沙哑的嗓音让她们随便坐。
  她朝着原飞爬过去,抱住他,甜着嗓子撒娇:“飞姐,我好想你,你不来学校,都没人叫我乖乖了。”
  原飞笑了一下,像是刻意扯着嘴脸挤出的一丝笑:“你这么可爱,谁都愿意叫你一声小乖乖的。”
  原飞聚不起精力还得勉强敷衍,这样看着太累。
  顺乐实在不忍心,望着窗外的霞光,道:“飞姐,你家这儿有天台,我想上楼去看看。”
  原飞摇摇头,嗫嚅着:“他们不会同意的,他们……怕我逃了。”
  顺乐却胜券在握地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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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飞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这样的云城了。
  不远处,黄昏晕着内海,泛着光的海面广阔而辽远,秋日里凉风清爽,风中甚至伴着草地清香。
  他们靠在一起,和以前一样,说了很多。
  说贺焦满世界地追杀飞姐,嚷着没人带他进佻港,日子无聊得要命;
  说上次郁岑骚扰了兰泽后,贺焦便跑去砸了郁岑的车,留了张纸条,让华锦笙管好自己的狗。听说华锦笙知道后气得要命,非要闹着撤掉郁岑的投资项目
  丽嘉
  ;
  说兰泽遇了险,亲眼看见有人动手要杀人,幸亏有检察官在场,不然真就丧了命。
  林林总总,丰富多彩。
  唯一不同的,是飞姐再没参与过这样闹腾的话题,那双早已没光的眼眸连丁点笑意都难以浮现。
  “对不起乖乖,我开心不起来了。”飞姐眺望着远处的海平面,眼神空洞地喃喃。
  外头世界多精彩。
  可他却困在这里,就像飞鸟被折断了翅膀。
  天边的晚霞很快消逝而去,昼夜交替,星辉隐现。云城不似京城,云城星空清朗,能看得见闪烁的星星。
  风在静静地吹。
  夜幕降临时,她看见城市亮起五颜六色的灯光。
  楼下有一男一女匆匆走过,女人娇嗔着:“温哥哥,你等等我。”
  她低头去瞧那两人,男人身形高大,模样似有无奈,然后在撒娇的女人跟前蹲下,说了句,上来吧。
  于是女人喜滋滋地爬上男人的背,在男人颊边亲了一口。
  二人在路灯下渐行将远,影子里透着岁月的温存。
  她只看清了女人完美的侧脸,妖冶又妩媚。
  江南出美人,果真名不虚传。
  耳边是顺乐的絮絮叨叨,她收回眼。
  飞姐也看见了刚才那对情侣恩爱的一幕,怔怔地:“所以世人用尽笔墨,歌颂爱之伟大……”
  可爱到底是什么呢?
  伴随而来的,总会带着伤害。
  原飞慢慢陷入沉思,有无尽的悲怆感涌上心头。
  兰泽抱着自己,窝在飞姐身旁,轻轻说道:“云城的晚上会降温,会变得很冷,但我却可以无所顾忌地钻进你的怀里,你也敢无所顾忌地抱着我。这就是爱,飞姐。”
  原飞一愣,默默搂住她,眼里终于有了很淡的笑意:“冷就直说,什么时候学会拐弯抹角了?”
  “泽泽说得对,”顺乐接话,意味深长地看着原飞,“多少人在爱里缺乏勇气,不外乎你我。”
  “而世间最难得的,是在爱里拥有破釜沉舟的勇气。飞姐,你懂我意思的。”
  原飞听了,笑容慢慢褪去。
  晚间的风有些冷,海边湿气重,她连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他们在楼上说了许多话,也待了太久,时间指向晚上十点的时候,飞姐才终于说道:“太晚了,你们来一趟不容易,去休息吧。”
  可哪里睡得着?
  她看见这样的飞姐,心里难受。
  入夜深了,兰泽翻来覆去睡不着,想的全是刚刚进门时,看见的那个形如骷髅的飞姐。
  冲击太大,她直到现在也不能消化。
  又翻了个身,顺乐已经睡着了。
  忽然想起,方才看见的门外巷口,有一簇飞燕草,形状像燕子,还挺有意思。
  今天过得实在压抑,难得会在这时候起猎奇的心思,于是她动了身,蹑手蹑脚地往外走去。
  夜深露重,她披了一件外套,寻了半天也没看见。
  哒、哒、哒……
  巷口处这时有脚步声传来。
  在幽静的夜里,回荡着声声涟漪。
  她回头,却怔住。
  她呆呆地看着巷口的方向——月光倾泄,满地霜华映人眼,那道身影缓缓而来,踩着泥泞,步步清响,迈进她的世界。
  就是在那一刻,她忽然想起余光中先生的一句话来:
  【若逢新雪初霁,满月当空。下面平铺着皓银,上面流转着亮影。而你带笑地向我步来,月色与雪色之间——
  你是第三种绝色。】
  天上月,水下影。
  程砚安,你是第四种难得。
  她怕是幻觉,不敢眨眼。
  就连说话时也不敢大声:“你怎么来了?”
  他轻轻一笑,柔意在夜色中潋滟。
  此刻的他有种无比独特的虔诚,如同梦境一般周身有柔和的光。
  他说:“我给小姑奶奶道歉来了。”
  作者有话说:
  不知道有没有上本书过来的大宝贝,系列文,温哥哥和苡苡短暂地出现一下。
  时间线大概是在温哥哥被捕的前几天,嗷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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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本章引用余光中先生的《绝色》
  ②“你是第四种难得”一说是出自《绝色》,但《绝色》原文没有,或许是来源于网络?
第22章
  ◎好哄◎
  “我没生你的气……”
  工作那么忙的人, 这段时间连休息都是奢望,她又何必给他添乱?
  兰泽顺着光影的方向看过去,云城湿冷, 入秋季节凉意更甚。他身上只有一件单薄的衬衫,外头套着黑色长风衣, 身姿颀长,气质周正。
  从外表看, 是个绝对的好好先生。
  可是……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她来云城是临时起意,没对任何人说过, 他又是怎么找到的自己?
  程砚安摸了摸后颈,是有些心虚的姿态。
  斟酌片刻后,他轻咬着牙,笑道:“你发了个朋友圈, 顺藤摸瓜, 找过来的。”
  兰泽想了想,自己的确是发过这么一条朋友圈。
  是方才在天台上时, 觉得周围鳞次栉比的房屋与那片海域结合起来还挺好看,便拍了一张发了朋友圈。
  可他竟然凭着这么一张照片,便寻到了这里。
  她感慨着此人的侦查能力, 又忽然觉得不对劲儿, 瞪大了眼:“你怎么看见我朋友圈的?”
  他没说话。
  兰泽大脑飞速运转,那一刻冒出一个荒唐的想法。
  那什么,程爷爷……不会就是他吧?
  那她有事没事的碎碎念,他岂不是全都知晓?!
  她心底倏地一下, 凉了半截。
  她开始在记忆中疯狂搜寻自己是否有说过不得体的、丢人的话, 想了一遍又一遍, 将那些场景来回印证, 最后的结果是:太、多、了。
  单单就一个状告程砚安,她都不知发过几百条。
  可这人竟然默不作声地全盘接收,有时候兴起甚至还会与她辩论一两句,时常弄得她哑口无言,还以为,是程砚安附了身。
  “程昭淮!你……你!”
  小姑娘是真的气急了,都改口直呼他的小名,小脸涨得通红,满眼都是小可怜的委屈。
  他短促地笑起来:“所以我这不是道歉来了么?”
  她却气得连话都吞吐,模样委屈得要命:“你……你玩赖!”
  害她出这么大的糗。
  眼见着兰泽那双扑闪扑闪的圆眼渐渐变得湿润,明明是怒瞪着他,却处处透着招人心疼。
  把人家气成这样,行事上的确也说不过去。
  程砚安自知理亏,紧着她的性子:“大老远地特意从宁城赶过来……”
  小姑娘的眼睛在黑夜里泛着亮莹的光,就这么朝他抛来一眼,他顿了声,突觉不忍心,失笑开口:
  “我认错,随你处置,好不好?”
  他摊开手,姿态放松闲散,当真是一副任她发泄的样子。
  兰泽闷着,却还不忘看他一眼,这人风衣微敞,里头的衬衫被皮带紧紧扎住,劲实的一圈,圈住了男人最禁欲的一面。
  他如此低姿态地向她讨饶,她实在生不起来他的气,思虑了许久都找不着怪他的理由。于是郁郁不乐地翘着嘴角,慢吞吞地令道:“那你要都忘了,不许再提。”
  “好。”
  “真的?”
  “真的。”
  她不信,颔首傲娇道:“那你当着我的面,把以前的聊天记录都删了。”
  幼稚。
  程砚安哂笑,却还是顺从地掏出手机遵循了她的意愿。
  直到亲眼看见程砚安删掉了那些让人丢脸的聊天记录,她脸色方才阴转晴天,抿嘴一笑,又是一副喜笑颜开的样子。
  小姑娘脾气挺好,好哄、得理饶人。
  乖得很。
  目光挑过她的下颚,那里散了几根碎发,顺着她流畅优越的肩颈线软软地搭在外套后领。
  程砚安手揣进风衣口袋里:“这个时候出来,睡不着?”
  她嗯。
  经历白天的事,看见那样的飞姐,又怎么会睡得着?
  心事千丝万缕,被她悉数藏住,连话都变得少了许多。
  他忽然提议:“去海边玩玩吗?这时候人不多,应该挺好看。”
  --
  海域的风很大,相比起在天台的时候,这个时间点的风,更湿更凉。
  兰泽只披着一件薄薄的外套,外套不抗风,被风一吹,便散开去。
  快临近海边时,她打了个冷战,还没开口要,程砚安便直接将那件风衣裹在了她的身上。
  男人的风衣厚实宽大,还带着他的温度,她拉紧了衣领,赖在了那片暖和的温度里。
  程砚安对她说起此行真正的目的。
  原是为了接回自己那位所谓的“海外留学”三年的友人温行知。
  说出来都没人信,这厮竟然打着国外留学的幌子,瞒着所有人跑来云城这地方,就为了追个姑娘。
  来之前身上还堆着事儿,这人却闲散惯了,懒得解释争辩,一刀切了所有音讯,跑到人姑娘身边献殷勤。
  结果这下好了,一朝事发,苦苦搜寻三年的专案组警力资源统统指向云城这座城市,亲者痛,爱别离,温家都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虽说如此,但大伙儿都没想到,京中出了名最难搞定的温公子,有朝一日也会追人追到这种憋屈至极的地步。
  兰泽总觉得这人的名字在哪里听过,大脑卡了壳,一下子有些想不起来。
  只能跟在他身边,听他娓娓道来。
  他的声音很好听。
  干净而清朗,笑起来的时候,嗓音里会有淡淡的坏,这时候,就像一把钩子。
  她兀自笑起来。
  眼前慢慢开阔,海边夜景也一寸一寸地展现在她的眼前。
  倏尔,她晃了晃眼。
  “程砚安你快看,那是什么?”
  她惊艳的声音忽而伴着清风吹来,被引走注意力,话题戛然而止,他扭头看去——
  沉寂洱海连着幽黑深蓝天幕,乌色浮云拦腰截断,浮云之下海面之上,是此起彼伏的满床星河。那星星点点,钻石般的明度嵌在黑暗夜幕,点缀着洱海疏朗夜色。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海面夜景,晃眼间,以为是天际的星星,倒影在海面之上。
  快步走上前,趴在栏杆上,满目喜色。
  程砚安也慢慢靠过去。
  “是渔火,”他说,“晚上捕鱼的渔夫,会利用鱼的趋光性开灯吸引鱼群,当地人晚上出海的多,这种景色……”
  她却像没听见他的解释,摇摇他的手臂问道:“像不像星星掉海里了?”
  他断了话转过头,看着她的侧脸,见她笑眼繁星,晶莹深邃,宛如月地云阶的人间绝色。
  广袤天地化作黎明前的茫茫混沌,他却只觉得在那一刻,有寸寸光晕袭来,裹住了她这个年纪独有的轻盈与天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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