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虚得像个小偷。
薄颂音却抬头,透过后视镜看了她一眼,解释道:“《刑法》第一条有明确规定,制定刑法的目的,是为了惩罚犯罪,保护人民。所以,就这个问题简单来说,刑罚除了实现教育改造,却不能只顾惩罚,否则只能增加服刑人员对社会的仇恨和再犯罪的几率。”
兰泽愣愣,听见薄颂音却再次开口:“而杀人犯雇律师的目的……”
她心头猛地一跳,抬起头来,对上薄颂音了然通透的眼神。
薄颂音冲她无公害地笑笑,继续道:“自然不是为了挣脱罪责,决定权在法官手上,证据链也在公诉人手里,律师所保障的,是杀人犯的其他权利,譬如人权。”
“这样说能明白吗妹妹?”
薄颂音说的这些她都明白,可此刻也只能强壮镇定地点点头。
虽说对方是个精通辩论的律师,口头上讨不了好处也正常,可就是那么别扭,兰泽竟然在乖乖点头后,又恨不得抽自己一耳光。
败阵了还不忘认可一下对手,真行啊你兰泽。
她发现自己竟然懊悔输了气势。思及至此,那双小鹿眼霎时熄了光彩。
杨怀远在旁边说道:“这种事本身争议就大,今天这种情况也不是头一次。咱们其实都能理解受害者家属,人之常情嘛,就是委屈了薄律。”
薄颂音对着镜子补妆,无所谓道:“赚钱的事别谈委屈。”
杨怀远叹了口气,一扭头就看见远处有个彪形大汉朝着他们奔过来,口里直喊着“老杨等等!”
一群人看过去。
“我靠,范奕?别不是来搭车的吧?我这小破车哪挤得下他?”
说着,杨怀远一个激灵,赶紧启动打算开车把人丢下。
结果范奕眼疾手快,开了门直接就挤了进来:“挤一个挤一个,我就前边路口下了,我媳妇儿等着呢,赶时间。”
低头见到她,愣怔了一下,随即问道:“哟,这位是?”
杨怀远:“那是小程的妹妹。”
“这样……那什么,不介意我挤一下吧?就一段路,着急呢。”
兰泽赶紧往程砚安的方向挪了挪。
范奕以前做过刑警,一米八五往上的大个子,体重过两百,整个人高大威猛,进来一坐下,空间顿时变得拥挤,她被迫又往程砚安身边挤了挤,总算给范奕腾出个空间。
前面的薄颂音往后白了一眼:“这么怕你媳妇儿啊?”
范奕:“谁怕了,我那是尊重她,男人怕女人,像话么?”
薄颂音嘁笑:“非要我戳破你是吧?上次还说你怂得不行。”
笑声接连响起。
程砚安也不知何时睁开了眼,勾起唇,眼里有星碎笑意。
兰泽却身体僵硬,笑得勉强。
她的双脚是放在程砚安旁边的,以至于身体也更偏向程砚安,结果被范奕这么一挤,她几乎快贴到程砚安身上。
偏偏程砚安为了省空间,手搭在后座椅最上面的某处——粗略一看,兰泽仿佛整个人都被他罩在自己臂弯间。
炽热,强烈,一呼一吸,都极其明显。
她盯着车前方不敢动,身体随时有重心不稳贴向程砚安的危险,极力平衡的肢体间,彼此身体仍然会时不时触碰到,她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的体热温度,以及程砚安不动如山,半点避让趋势都没有的坐姿。
每每不小心靠过去时,甚至能感受到他有意无意落在自己头顶的视线。
分秒难熬,一张小脸逐渐爬满慌乱和憋屈。
她还在想范奕说的拐口到底是哪处,再这么多待一分钟,她可能真的会死。
他们这时正谈起刚刚咖啡厅的惊险,范奕错愕,直问着大家伙儿有没有受伤。
范奕动作幅度有些大,兰泽认命地咬牙强撑。
忽然,旁边如佛稳坐的人终于动了动,接着懒散的声音,玩笑似地响起,打断了前座热烈的谈论。
“我说……”
大家的视线被他吸引而去。
“下次能不能别让范哥蹭车了,看把我俩挤得。”
说完低头看她,让两人本就亲密的距离陡然拉得更近,他声音掺了笑,像是对她,也像是对其他人——
“都快喘不过气了。”
都快,喘不过气了。
兰泽大脑“嗡”地一下,如同无数机械在叫嚣,不断回荡着这句话。
哪里有这么夸张,两人分明只是轻碰了几下。
讨厌,又造谣……
脸颊终于是寸寸飞了红,她低下头,不敢看他。
他怎么可以一本正经地说出这样暧昧无边的话。旁人挑不出错看不出端倪,偏就她能听懂——他看出了她的局促,在故意调笑她。
范奕意识到自己占地方太多,讪笑一声,往车窗靠去:“小程护着妹妹呢,我的错我的错。”
范奕腾出了空间,兰泽挪身过去。偏这时,车碰巧驶过一片缓冲带,车身突然剧烈颠簸摇晃起来。
兰泽失去重心,一屁股坐回去,双手撑在前座椅上,模样几许狼狈。
摇晃慌乱之间,旁侧忽然伸过来一只手臂,绕过她整个身子,搭在了她肩头——男人掌心热度传来。
她愣怔。
紧接着下一秒,男人手臂微微收拢使力,将人带进了他的怀里。
清茶香在那一瞬间充满鼻翼,被平稳护住的身体里,一颗刚刚准备放下的心,再次高高悬起。
这几乎是无缝隙地紧贴,她小而软的身子全部倾靠于他,因为惯性,她几乎算是枕在他的肩头,而他的手臂搭在她肩上,近到长指略伸,就能抚到她的脸颊。
——在咖啡厅时他护着她的动作,与这样亲昵的距离和姿势对比起来,简直就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放松点儿。”程砚安似在安抚。
而让她防线彻底崩溃的,是他携了几分笑,偏过头,用轻得只有彼此才能听见的声音,说——
“我又不吃人。”
作者有话说:
无耻程sir:今天抱着老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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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活着◎
兰泽大气不敢出, 轻易地感受他的呼吸略略拂过头顶。
她的身体并没有因为他这句话而软下来,反而因为彼此的体温交融,叫她脸上的晕色再添一抹红。
时间分秒难熬。
车内不透气, 空气里的温度愈发上升,灼热得人呼吸都开始不通畅。
一呼一吸, 都格外困难。
视线里只剩下程砚安的衬衫衣领一角,从那里看过去, 能清晰地看见他衬衫内的锁骨与肌肤。
都这关头了,她却也不得不承认, 这副身材真的很顶。
她认命一般地闭上眼,依靠僵硬而支撑起来的身子,慢慢开始觉得酸软无力。
范奕若是再不下车,她就得全身跌进程砚安的臂弯里。
到了那时候, 她怕是更不能直视他了。
正濒临崩溃时, 忽地,她瞥见程砚安另一只手动了动。
接着, 他摁下了车窗开关。
凉风霎时灌入车内,闷而热的空气被凉意迅速占领。
紧张的状态得以喘息,女孩子的局促不安也因此慢慢平静。
他全程未说过一句话, 也没有乱动半分, 规规矩矩,也没半点要揩油的迹象。
另一旁的范奕占据空间的确很大,按照往常,范奕从来都是坐副驾位的。
程砚安此举, 倒真像是在为她解困。
她悄悄抬眼去看他。
眸光平淡, 古井无波。
侧颜依然棱角分明, 低眉瞥了她一眼, 又毫无起伏地挪开。
虽是清清淡淡的一眼,但兰泽就是明白了。
这人早就看破了她的胡思乱想,不然也不会替她降下车窗。
好丢人。
兰泽如猫咪般轻轻呜咽了一声,身子累极,内心防线也被程砚安那轻描淡写的一眼击溃,于是干脆放弃了僵持,直接窝进他臂弯怀里,脑袋埋首在了他的肩头。
她听见他闷闷的笑声。
“爷爷让我带你晚上回家吃饭,”他终于开口转移注意力,低磁的嗓音含着几分柔和:“要去么?”
她想了想,点点头。
如此随意日常的口吻,像极了结婚后的小两口。
车上其余三人不约而同地往他俩的方向看了一眼。
而程砚安轻风云淡的,对着前面开车的杨怀远道:“那待会儿我们就和范哥一道下了。”
杨怀远透过后视镜瞄了兰泽一眼,小姑娘埋在程砚安怀里,耳根子却是红的。
笑了笑,却问道:“上次我们俩接电话,旁边那姑娘原来是你妹妹啊?”
话里话外都是八卦与试探。
程砚安不说破,只嗯了一声。
承认了。
杨怀远啧了一下,笑容愈发深意。
大伙都知道程砚安是个老狐狸,可对待感情那事儿,却是个不折不扣的保守派。
简言之就是:不喜欢的人绝对不碰,喜欢的人一定到手。
他今儿就这么坦然地承认,谁能看不出其中的门道?
十字路口,车缓缓停下。
挥别那三人后,两人打车回老宅,站在路边,彼此无话。
兰泽羞于与他搭话,强撑着面子没让自己垮掉。手里还提着飞姐的物件,程砚安很是自然地替她接过来。
“吓到了?”头顶上传来他温润的声音。
隔那么近,抬个头都能亲到他下颚的距离,能不被吓到么?
指甲轻嵌在肉里,她轻声道:“有点。”
程砚安哂笑:“很正常,这种事咱们经常接触,就算是没碰过,身边谈论的人也不在少数。”
兰泽:“?”
她懵了又懵,不明所以地瞧着他,跟着附和了一声。
在如今这样开明的社会,这种事谈论两三句其实也……算正常。
她好不容易艰难地说服了自己,忽而又听见他道:
“上上个月南城那边有个法官被人报复殉了职,可你听说过这事儿么?”
“……”
“前段时间东城区好像也出了这桩子事儿,受了伤住了小半个月的院,还是老杨他媳妇儿与别人闲聊听来的。”
程砚安想调和气氛,一边盯着手机上面的车辆信息一边宽慰,说着说着,却发觉身侧的小姑娘异常安静,抽空看了一眼,见她呆滞无神地盯着某处。
小金毛犬突然就傻了样。
她像只树懒似地回头,看他,问道:“哦,这么危险,你怎么还……”
其实问的也是实话。
好好的程氏太子爷摆在他面前,若是接手程氏,凭他的手段和能力,程氏的商业版图又何愁不能急剧扩张?
总比他这时时刻刻面临危险的检察官好。
他不着痕迹地回避了这个问题:“这种事情真不多,咱们比法官安全。只是职场风险哪儿没有,照这么担心下去,那医生岂不是人人都该护着脑袋做手术了?”
知道他是在迂回,她也不强求,乖乖巧巧地冲他一笑,从他手里一把夺回袋子。
然后眼观鼻鼻观心,软糯清甜的声音却说出绝情的话:“学校还有事,爷爷那里我不去了,你替我带个好。”
说完,压根不给程砚安反应的机会,抬手便拦了一辆车扬长而去。
程砚安:“……”
这边的程砚安还在猜着女孩子为什么突然就生了气,兰泽在这边的车上都快气死了。
敢情就只有她一个人往心里去了嘛。
讨厌!真讨厌!
气呼呼地抱着袋子,没多久便回到了酒店。
而至于自己如此生气的原因,她一贯是自动回避这样扰人心烦的情绪,不愿去细究,就这么随它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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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如梭,转眼京城便已入秋。
京艺的秋天是一道明亮的风景线,银杏大道飘飘洒洒地翻飞着落叶,铺了一整条道,导演系的成天扎堆在那条道上,完成老师交代的作业。
于舒然爱操心,第一场秋雨后便让她换上了薄毛衣。
上次在咖啡厅遇袭的事她不敢告诉于舒然和兰理,总觉得自己要是说了,最后遭殃的可能就是程砚安。
她隐约有听说,程砚安被派遣去了宁城协助,走了一两个月,如今家里都落了一层灰。
也难怪那天之后,即使是去老宅看望程爷爷,她也再没遇见过他。
能动用程砚安奔赴外市的案件,通常来说都不是小事,她没仔细打听,只听张姨说是那边出了大事件。
人家忙忙碌碌地奔赴一线,倒让她觉得自己的小女生心思实在不值一提。
于是想着想着,便就这么过了。
“宝贝,今天贺焦来找我,问飞姐人干什么去了,都特么大四快毕业了还休学,这不闹嘛?”
宿舍里,顺乐躺在床上,语气烦闷。
兰泽看着手机里宁城的社会新闻报道,心不在焉地回了顺乐一句。
顺乐叹息:“之前好歹能联系上飞姐,现在好了,直接音讯全无。”
“别真被摁头结婚了吧?”
“不会的。”她收了手机,“飞姐不愿意,谁也强迫不了他。”
顺乐赞同地点点头。
两个人各怀心事,一时沉默下来。
良久。
顺乐拍案而起:“宝贝,走!咱俩去云城逮飞姐去!”
兰泽一顿,回过头。
多年以后,兰泽仍然会感谢自己的那个决定。
在没有抵达云城之前,她根本不知道飞姐过的什么样的糟心日子。
被父母锁在房间,被收走所有能与外界联系的工具,给他报了个所谓的“反同心理辅导”,每天被人对着说自己心理有问题,说得多了,也就慢慢的真的觉得自己有问题。
可是有没有问题,自己怎么会不知道呢?
原飞陷入了极度的迷茫。
脑海里每天都有无数的声音在争吵、打架,拉扯着他唯一一道尚且能保持清醒的理智线,那条线在告诉他:原飞,你得活着。
可有的时候,看见自己最爱的父母辱骂自己的嘴脸时,想到那些伤人的话就像刀子一样往心上扎,那个时候,他又突然觉得活着也不是那么重要了。
毕竟没有父母会对着自己的亲生儿子说:“你对得起我吗?我每天累死累活,供你读书,你到底哪里不满,要变成这样的怪物来报复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