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莫名笑了一下,然后别开眼远眺,与她共赏山河星辉。
——星星没掉海里。
——星星掉进了我的心里。
海风阵阵,吹拂着鬓边碎发,蓬松的长发搭在肩上,几缕发丝飞扬,眷恋地贴在他的胳膊。
她喜欢这样的风景,他便陪着她,在冷风中站了许久。
她性子好动,在一处地方待不了太久,围着沿海的栏杆小路拍照留影,走走停停。
栏杆经年未修,有许多地方生了绣,等到她玩得够了,才忽然想起身边一直有个人在护着自己。
兰泽抬眼望去。
身侧的男人融进黑夜,轮廓英挺,与少年时候的模样相比,是真的褪去了许多稚嫩。
那一刻莫名地就在想,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对这个程家哥哥有印象的?
记忆太过久远,远到那些片段都已经被她遗忘在角落里。
她想,大概是在那年黑河的冬季。
边境城的冬季向来寒冷,冰天雪地里的边境河对岸就是俄罗斯,她捧着兰理给她的暖手袋,被告知砚安哥哥去了黑龙江畔看风景,程叔叔怕他冻着了。
她当时刚放学,放下书包就乖乖地捧着暖手袋去了,在河岸找了大半天,才在一处安静的地方找到了他。
少年一个人坐在长椅子上生闷气,手揣在防寒服的口袋里,大半张脸都埋进衣领,露出一双眼睛和高挺的鼻梁,冷冷地看着对面的江水和布市,一副高傲地等着别人去哄他的样子,模样看上去可怜又好笑。
后来想想,其实也不是什么看风景,更不需要送什么暖手袋,就是十五六岁的少年和自己父亲闹了别扭,一气之下出走了,兰理想让她一个小姑娘从中缓和。
可是暖手袋最后也没有送出去,因为后来程蔚身边的周助理也寻了过来,程砚安一气之下,直接拿了身份证飞回了京城。
她记得当时穷风刮过,冷得她打了个哆嗦,程砚安压根没看见她,直直从她身边经过。
她呆呆地站在原地,手里的暖手袋没拿稳,“吧唧”一声就掉在了地上。
那次是程砚安截至目前为止,第二次去黑河。可惜她暖手袋没送出,众人也自然而然地以为她没见着他。
很无聊的小事,所以她谁也没说。
也许程砚安根本不记得,可她偏记得深刻。
她将手机放进口袋,轻轻巧巧地试探着叫了一声“程昭淮”,他应声回头,果真不气。
她却摇了摇头,说没事。
那种奇怪的感觉,好像又涌了上来。
兰理从小就笑话她,说她没什么哥哥姐姐,听说自己有个程家的哥哥,明明只在照片上见过,却偏偏时常把人家挂在嘴边,就差粘在人屁股后面当小尾巴了。
她可能是真的喜欢这个哥哥。
他向她走过来,宽阔的肩膀替她挡去大半的风,他低声问她:“还不累?”
玩了这么久也该累了,她点点头,与他一起往回走。
她提前打电话叫顺乐帮忙开门,说明原因后顺乐却嗤笑一声:“宝贝儿,这种时候,我就应该关机,天王老子来了都不带搭理的。”
兰泽:“?”
顺乐慢悠悠地说:“这电话我就当你没打来过,今晚睡哪儿自己想办法,爱你宝贝儿~”
没等兰泽开口,顺乐那边就匆匆挂了,再打过去,已经是关机状态。
她举着手机,听着里面嘟嘟嘟的忙音,又不可思议地打过去好几次。
全都是关机。
愣了一下神,她意识到自己这是被光荣抛弃了。
她纠结了很是有一会儿,最后实在没办法,哭丧着脸,转向了旁边最让她有安全感的程砚安。
程砚安订的酒店就在飞姐家附近,也就十分钟的距离。
直到走到酒店,办理了入住手续,她也一直在诅咒顺乐这辈子吃泡面没有调料包。
接过房卡时候她同样没忘再次强调:“都怪顺乐睡得太死,不然也不会这么麻烦你的。”
甜筒一样的矫情劲儿,还是像个小绿茶。
程砚安也不愿戳破她。
她的房间在楼上,离开前,她却扯住他衣服。
深夜里的酒店大厅有种朦胧的男女氛围,她心里发着慌,可从小娇生惯养,到了这种时候,还是不愿将就。
求人的时候异常乖顺服帖,腻着嗓音,扯住他的衣服,问道:“程砚安,你有干净的衣服么?”
没有就算了……
“有,没穿过,在房间里,”他嘴角浸了一丝笑,“要去么?”
都到这关头了万不能怂,她强撑着心神,点头说去。
可去了没三分钟她就后悔了。
原本是好好的,她站在门口处,等着程砚安开行李箱,为她取衣服。
她站在那里,忽然隔壁“咚”的一声,像是什么东西撞到了墙。
她一愣。
房间内的男人则泰然自若地打开了行李箱。
接着,又是几声咚咚咚。
她终于反应过来那是床撞上墙的声音。
再接着,便伴随着好几声拍打的“啪”声,女孩子嘤嘤哭声传来。
兰泽一怔,以为自己听错了。
站定了脚,再次竖起耳朵仔细去听。
“程砚安,隔壁在打人!”
“……没听见。”
她惊讶:“这么大声你没听见?”
程砚安装聋作哑,却拉上了窗帘。
兰泽开了门,走廊上什么动静都没有,关上门后屏声细听,还是咚咚咚的撞墙声,接连不断的哭声又再次响起,隐隐的,还有女孩子的求饶声。
她沸腾了,娇嗔道:“真的在打人,女孩子都求饶了,你快去管管嘛。”
“……”
见他无动于衷,只开了行李箱心不在焉地翻找着东西,兰泽瞪他:“不是说检察官在外遇到情况要主动履行……”
他无声觑来,威胁她闭嘴。
兰泽摸摸鼻子,小声道:“行吧,你不管,我去!”
还能让对方这么猖狂了!
说完就要去拧门把手。
一双手突然从身后伸过来。
按住她的肩,她一惊,转过身,男人的气息铺天盖地地将她包裹在小小空间里。
她愣:“你……”
话音还未落,程砚安却因为冲得太急,直接顺势把她抵在门上,手也覆在她刚准备去拧门把的手上。
背后是冷冰冰的门,身前是一个活生生的男人。她整个人都被他困在他的胸膛和臂弯间,男人高挑的身子将她悉数覆盖,微微附身,拉进了二人的距离。
气氛陡然浮动起暗味,她几乎忘了要怎么呼吸。脸都快贴着他的胸膛,她微微偏过头,余光只看得见他领口一角。
他的声音紧接着就落了下来:“就那么喜欢去坏人好事,嗯?”
她的大脑已经无法自主思考:“他们……”
“小两口开房能干嘛?”
说着他声音又低了几分,朝她渐渐靠近:“晚上打架,你说,能干嘛?”
作者有话说:
泽泽:知道了知道了,你快放开我鸭!
10个红包,gogogo~
第23章
◎想送送你◎
周围说不清道不明的氛围在悄声疯涨, 她仅有的昏暗的视线里不知何时变成了桃红绯色。
而男人与女人的差距就是如此明显,明显到她目光挑过近在眼前的他的宽阔肩头,心尖便有阵阵的抽搦。
也是这个时候她方才恍然, 那个女人口中的“轻点”,根本不是她所能理解的“轻点”。
再仔细听, 甚至还能分辨出那阵并不算太清晰的诡异的床脚吱呀声。
她手足无措,眼神慌得不知道该放在那里才好, 程砚安离得太近,她被迫往里蜷缩, 世界只剩自己的心跳。
说出来的话也没什么逻辑:“我,我又没试过……而且,程砚安……你是不是……有点热呀?”
后背都烘出汗了……
她细如蚊音的声音,如同嘤咛, 泛着娇和羞, 在二人这小小的一方天地里,无不彰显女儿家的心思。
未经人事的姑娘有别样的青涩, 遇见这样的事,总有一种自以为了解的懵懵懂懂。
舍不得逼她太紧,程砚安微微后退半步, 给了她喘歇的空间。
他扫过她绯红的脸颊, 故意问她:“你脸红什么?”
她欲盖弥彰:“……太热了,你的房间闷。”
“那是谁热?”
她下意识回道:“我热。”
他终于笑了出来。
自胸腔发出的,闷闷、轻轻的一声,漾开了无边夜色。
兰泽反应过来自己被套了进去, 羞极了, 佯装恼怒地啐他:“程昭淮!你欺负人, 不理你, 走开。”
小胳膊小腿的,没什么力气地轻轻推搡着他,他没有刻意为难,被她一推,便往后退去。
程砚安给彼此让出了距离,兰泽得到了机会,反身便夺门而逃,溜得飞快。
云城的夜幽蓝寂静,不比京城的喧嚣。
那夜连梦里都是隔壁的旖旎与他低沉的调笑。
第二日她起了个早,犹豫再三,还是给他发了消息。
方草草:【我要去找朋友,明天就回去了,不用管我】
发完消息后,她没急着退出去,不自觉地往上翻了翻两个人这段时间的聊天记录,几乎是她在输出,他的话很少,但事事有回应。
其实稍稍辨别就能发现,他的口吻与程爷爷大相径庭。这人从未在她面前伪装过,是她自己太相信他人,还以为这是程爷爷老顽童心性。
好像真怪不了他。
离开酒店,走出一段距离后,他终于姗姗回信,简单利索的一句:【嗯】
她盯着那个“嗯”看了很久。
停顿半晌,她忽而瞥见昨晚二人行过的那处沿海公路,想起他那时在风中回头,轻柔着声音问她冷不冷?
低头,看着手机里的消息,咂咂嘴,是真没憋住。
方草草:【那你什么时候回去呀?】
这次他很久才回过来:【不确定】
等了这么久,又是这么简短的一句。
没人情味。
可昨晚还笑得痞里痞气地故意欺负她呢。
有点失落,关上手机,谁料这时消息提示响了一声。
还是他。
她定睛一看,对话框里是他发来的:【不用等我】
谁要等你了!!
兰泽羞极,打了一大串的字欲图狡辩,写到最后心绪却越来越明了,于是彻底放弃。
如兰理所说,她好像是有点粘人。
从小到大没哥哥没姐姐,好不容易逮着一个程哥哥,当成了宝贝稀奇。
又不丢人。
她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想着想着,就这么走到了飞姐家门口。
她止住脚步,仅有的一点喜悦在进入这里后,顿时烟消云散。
飞姐家中依然死寂。
与她来时的感受一致,即使院内种满花草,也没什么生气。
抬头,飞姐的房间窗户紧闭,窗台似乎落了一层灰,主人已经许久没有心思打扫。
丧失兴趣、精神不振、反应迟缓、注意力不集中……
中度抑郁的症状大致都符合。
可要再这么待下去,发展成重度,后果绝对不堪设想。
以前不是不知道飞姐开朗的外表下藏着矛盾与自责;也不是不知道原生家庭与他自己的思想有剧烈的冲突。
可飞姐在她们面前时,从来都是轻描淡写地一笔带过,时间长了,她和顺乐便也识趣地不再问。
她怎么也没想过,原来所有的事情层层累积叠加,到了某个临界点,那根看似坚韧的弦真的会刹那间崩断瓦解。
那时,最爱最信任的父母,便成了最大的加害者。
想着飞姐如今大不如前,一夜之间便垮掉所有意志,而自己无法将他拉出水火,那么一个人生本该精彩绝伦的人,可能就此这么陨落,想着那些,窒息感就此扑面而来。
可是与亲者的爱恨,永远是无解的命题。
现在是早上七点。
原父原母开了个小店,早已经出摊干活。
飞姐的房门被反锁,原父原母赶人的态度昭然若揭,她与顺乐处境尴尬,反倒不好久留。
收拾了行囊后,她和顺乐两人站在小楼下。
“飞姐。”顺乐唤了一声。
独栋小楼的二楼并不算高,飞姐一定能听清。
可他大概是没有那个心情下床、穿鞋、拉开窗帘、打开窗户。
顺乐是个说干就干的直脾气,见飞姐不应她们,冷冷一笑。
然后直接拖过旁边的长梯,搭着墙,踩着二楼窗户下露出的铁筋就上去了。
她敲着窗户吼道:“原飞,你个猪!起床了!”
兰泽从没干过这种爬人窗户的事,战战巍巍地趴在梯子上,挂在半空不敢再往上。
怂就怂,这梯子也太晃了。
顺乐敲了大半天的窗,终于,原飞慢吞吞地开了窗户。
吱呀一声。
里面的人眼珠无神,满下颚的青茬,黑眼圈重得吓人。
兰泽努力抬头看了一眼,只见飞姐安安静静站在那里,可眉目尽是惘然与忧伤,像个瓷娃娃,一碰就碎了。
“什么时候回学校?”
原飞垂首不语,神情怔怔的,有点呆滞。
顺乐等不到回应,气急了便冷着脸揪着他的衣领:“原飞,老娘管你现在是觉得自责还是内疚,你给我听好了!”
“那些狗屁反同的言论和机构全他妈是在pua你!你没错,你就是个正常人!你去外面看看,这个世界五颜六色,什么人都有,你他妈有必要为了自己父母那么一两句伤人的话把自己往死里折腾吗?!”
“他们的话是圣旨吗?他们的思想是圣人吗?他们就一定是对的吗?!你没有自己的想法吗?你不该有吗?!”
连声的质问,吼得顺乐自己眼眶发红,吼得兰泽愣在半空,也吼得原飞身体微颤,控制不住一般,开始不断地摇头落泪。
而她抱紧了梯子,在飞姐的啜泣声里,迟疑却坚定地开口:“去医院吧飞姐。”
接着又低了声:“我说的是,精神病院。”
而不是那些所谓的反同心理咨询机构。
原飞说不出话,只默默掉眼泪。
顺乐轻揍了一拳原飞:“哭个屁,赶紧好起来!泽泽给你介绍的那位娄银大导演上次还问你哪儿去了,人新电影要开拍了。你的日子还得过,你知道吗?”
原飞哽咽着,没说话,却不住地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