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吾夜——挥墨染蝶【完结】
时间:2023-06-05 14:46:51

  “那考核的女官与我是同乡,方才留我说了几句话,这才耽误出来。”
  他一哂,这么快就结交上人了么。
  看来这条路的确很对,她不适合做深宅妇人,这皇城繁华的确该有她的身影。
  “是不是很紧张?”
  他一颗心松了下去,为她浮起来满腔骄傲,忍不住道,“我当年入军也要各种考核,年少时候,也是担心自己过不了。”
  江妩歪了歪头,眨眼说没有,她一脸微微得意,故意道:“我不像你。对于这方面,我很有自知之明的。”
  他嗤笑牵唇,“你这时候倒是自信得很。”
  自己放低了身段欲陪她感同身受,她倒好,好像踩了他一头似的。
  可他不生气,反而觉得心里有一种温暖的东西在静静流淌。
  他和她站在风里,看她衣袖翻飞,单薄得不像话。忍不住皱了皱眉,“将将孟夏,轻衫就如此薄透,你不冷吗?”
  江妩道:“不冷。不过以后就很少穿了,多穿一次是一次。”
  裴弗舟起先不解,后来才回过味来,是啊,以后她入了中庭,必定穿六尚具服,哪里还有这些随随便便的选择呢。
  他替她高兴,可难免落寞几分,但得见她倒是不在意,心里也就开解了。
  “我先回去了。你先前怕事不成,不叫我说。如今我须得告之表姑母,怕是得解释一番了。”她同他道别。
  裴弗舟本想送送,可奈何今日有事务,只好学会放手,点点头,勉力笑道:“行。你去吧。等得了空我再寻你。”
  她走了几步顿住,回头看他,提醒道:“中旬我就要去了。”
  裴弗舟心里一空,随即说无妨,艰涩地大方道:“嗯。那我以后要是得空进宫了,再去瞧你。”
  江妩笑笑,说:“那你一定来。”
  这话给了他不少快慰,忍不住牵了唇,看着她背影远去。
  ...
  然身后一声熟悉的淡漠和疑惑传了过来。
  “作为我的挚友,你就不该对我说点什么吗?”
  裴弗舟神情一凝,慢慢回头。
  见苏弈正缓缓从马车下来,锦衣云行,步步靠近。
  他与苏弈许久不见,也不知苏弈忙什么,但见他来者不善,总有一种要质问的意味。
  苏弈负手一笑,“春日是出嫁的好天气,我总算等到两军休战。可听说,你把我想娶的人送入尚宫局了?”
  “怎样?”
  苏弈不急,客气道:“你明知道我对她的心思,却还这样做吗?自己得不到,就要让旁人也不得?”
  裴弗舟冷眸微沉,喃喃道:“你找人跟我?”
  苏弈说怎么会,“只是我的人总是路过而已。”
  裴弗舟顿了顿,微微一笑说好啊。
  他上前几步,双手一挎腰间的玉带,对上苏弈的眼。
  “是我为她写荐书,可路她是自己选的,也是她自己得的。我可没有逼她......更没有骗她。”
  他将最后那半句说得加重,有一种故意挑衅的意味。
  苏弈蹙眉,眸色微妙地一动,明白过来什么,他半信半疑地抬唇,“你......”
  裴弗舟一颔首,牵唇道:“或许,我也该和你说一声,别来无恙。”
  苏弈倏地顿住,哂笑着说“好、好、好.......”
  转眸定定看他,“我早就该察觉出来的.....怎么,你上辈子折腾不够,如今又要做什么?你叫她入宫,可是又为了你的军功,还是为了你的私心。”
  裴弗舟轻嗤,“当年自长亭一别,你去岭南路途漫漫,难道还没自省。”
  “我当然在自省,我每时每刻都在煎熬。” 苏弈拂袖近一步,微微抬高声音压下他,“那你呢?你当年不也没有立刻舍掉你的裴家,你的军功。等她死了,你又去做什么样子。”
  “我再说一次,”
  裴弗舟慢条斯理地瞥了他一眼,淡漠道:”是你苏弈、不要她的。”
  苏弈噎了一下。
  裴弗舟转眸道:“我上辈子不想同你争,是我以为你会珍惜她。”
  苏弈深深闭眼吞了一下喉头,斯斯文文地笑出声,“那你自己呢?你了解她么?你把她送进宫苑,就是为了她好?”
  “我苏弈自然知道是对不住她,所以要弥补。如今我知道不可唐突的轻举妄动了,所以一直等到今时今日,北境稳定,叔舅固守,国公府安妥,才敢在此时重新寻她。”
  他上前一步,盯着裴弗舟,笑得温淡,“如不是你,我自会给她锦衣华服,无上荣耀,她上辈子没有得到的,我都会一一施与。待我承袭国公之位,她会成为第二个国公夫人.....这些,凭你一个三品金吾右统领,给的了吗?”
  苏弈说完,几乎轻嘲地看了他一眼,负手而立。
  然而裴弗舟却听得轻嗤出声,他摇头,似是无奈发笑。
  而后抬眼间,并无退让,唯有一种光华闪烁其中。
  “我当然给不了。”他拢眉淡淡说着,忽而转身抬头看向巍峨皇城。
  那廊腰缦回,檐牙高啄,一片雄伟辉煌中,高耸的明德浮屠塔静静矗立,金铎之声遥遥传了过来。
  “但、我想要学着爱重她。”
  苏弈一一震,不解地皱眉。
  “我不想她去当谁的金丝雀,”
  裴弗舟微微抬起下颌,目光灼灼,看那宫城时分明有些怅然,可继而又抒怀地一笑。
  “所以......我要送她去云巅之上,去皇城之端,我要她这一次自己不依傍旁人,自己亲眼去看王朝威仪,看锦绣神都......”
  说着,他烈烈一振斓袍的袖摆,回首间眸光流转,“到了彼时,我更要这春秋汗青迭代之时,亦有她的身影。”
  裴弗舟说完,看向苏弈时牵唇轻嘲,“这些,你苏弈又给得了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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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第 70 章
  ◎方才想偷吻你的,分明是这朵落花◎
  苏弈震了一震, 得见裴弗舟于风中威立,分明的眉宇间傲睨不疑,如云吞席卷, 有一种逼人的气势。
  他在那一刻被他镇慑住,定在原地, 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半晌,苏弈一嗤, 继而慢慢笑开,而后哈哈地笑出来声。
  “你讲得可真好......那你说, 江妩她这次会不会选你呢?”苏弈脸上有一种融融之意,轻拂广袖,金线流云的纹路在他腕间荡漾开来。
  他努力维持着最后的一丝浅笑和平和,道:“从我再见她的那一刻起, 我就察觉出来她的不同了。你那时候, 大概还都浑然不记得自己从前种种,所以她才愿意同你靠近。如今你想起来了, 你看她如何待你的?”
  裴弗舟置若罔闻,只微微抬首别开了视线。
  想那日上元,他情急之下迫着吻了她, 她一脸不愿地挣扎, 苏弈是看在眼里的。
  他蹙眉,垂眸道:“她待我如何,冷暖自知便可,与旁人无关。”
  苏弈一哂, “真的自知么?好、既然如此, 连你都可以一笔勾销重新来过, 何必又指责我当年的选择?”
  裴弗舟转眸看他, “那这次又如何?”
  他说着,一冷笑,“若这次一切重蹈覆辙,你叔舅没守住去岁冬日,如今又是和亲之时。你苏弈,还会用江妩去替代苏蓉吗?”
  “我当然不想。”
  “可我问的是你会不会——”
  苏弈顿住,微眯了一下眸子,沉声喃喃道:“若落入那般境地,我会想个两全的办法......总会有的。”
  裴弗舟听他这么说,唇边慢慢淡笑开来,带着点轻嘲。
  他道:“很好。看来,你的确是和从前不一样了。可现在的你,不过是彼时的我罢了。”
  “哦?”苏弈脸孔一僵,随口轻嗤出声,不以为然。
  他抬起眼皮,负手看过来,笑道:“那敢问你如今又如何长进和高见呢?”
  “这还用想吗?”
  裴弗舟立即接话,眉宇开阔起来,不假思索地道,“......若我能留住她,自然竭尽全力;若留不住,我当舍去一切官职,自请随她而去。”
  “......”
  裴弗舟笃定的眸光透过一双玲珑的眼,微微一笑,道:“她很怕孤单的......所以是活是死,我都不会让她一个人。”
  苏弈微凝片刻。
  上辈子得知裴弗舟对江妩的那点情愫之后,他已经十分意外。而江妩和亲过去后,裴弗舟种种行径,更让他错愕震撼。
  他忍痛,忍着那点良知的煎熬,才将江妩送出去,为的是保全梁国公府上上下下。
  可最后,裴弗舟一折腾,最后竟然阴差阳错地又教国公府因私荐亲眷,领了不当之职,耽误军机,而落了罪。
  事到如今,他都不知道该如何去看待自己这位“好友”......还是......
  苏弈眼睛一闭,心缝里不想用“仇人”这两个字来形容他们的关系。
  所以他这次学会了等,等到时机成熟,危机过去,再与江妩认真的重新来过,不想,裴弗舟却在最后一刻,把她直接送入了皇宫。
  苏弈真是不解,裴弗舟若真的对她有感情,怎么可能舍得如此?
  或许,男人都是听不得挑衅的。
  苏弈淡嗤一声,声音低不可闻,“好......区区一个女官,我梁国公府的世子若想讨要,也不是什么太难的事情。彼时你看看,她是与我再续前缘,还是去选一个上辈子压根就毫无感情的人。”
  裴弗舟没有说话,只微笑着拂袖辞别。
  他心里端了一口沉重的气,硬撑着回了右武侯府,直到进了内室,把门一关,这才闭目长舒出来。
  ......
  江妩回了沈府之后,自己练习了几次,将这个事情与卢氏说了。
  卢氏正喝茶,呛了一大口,按着胸口轻轻咳嗽。
  不奇怪,是个人都会被这么突如其来的一下弄得很意外,昨日还是急急待嫁的姑娘,今日摇身就要去做典记。
  江妩在一旁给卢氏顺气,递过去青帕,脸色有些讪讪的不好意思。这么大事,就这么隐瞒了表姑母,总觉得略有过意不去。
  卢氏对宫中的六局二十四司其实并没有十分的了解,起初是震惊和担忧,“我的儿,圣人的年岁我不敢详说,可绝非小了。你正值韶华,足以做他女儿了,以后怎么办?”
  江妩脸红了,原来是表姑母误会了,她忙说不是。
  宫妃宫官和宫女不太一样,宫官大多是处理文书,赞相礼仪,生活和宫务的督责,不是以色侍人的那种,要么外调,要么内升,甚至有的宫官是遗孀。宫里最高的地位自然是妃嫔,其次是宫官,最下才是为无品阶的宫女。
  江妩尴尬地抿抿唇,只好尽量简单地解释说,自己去的是中间不上不下的那个。
  “表姑母放心。您说的那个同我去的两回事,太宗朝不是说内外有别,家道为正么。宫官内侍皇帝和妃嫔,外引得诏入禁的命妇官臣,至于她们宫妃么,自有自己的品阶,与我的不一样,算是各自有个各自的道。”
  卢氏凝眉,一波才平,一波担忧又起,“可熬不出来的话,你是要一辈子生生困在里头了么?教我如何同你耶娘交代......”
  江妩答:“我算是良家入选,既非没入宫廷不得出者,也非听闻诏入禁中常伴君妃之侧的那些特殊之人。因为是在尚宫局么,平日里行走中庭,制外派遣,都算正常。旧历时严苛些,不得出,结果上元日就有宫人趁机出逃百千人;如今圣人仁德,早就改了制,许宫人月中可自请放归三四日。”
  卢氏听她说了一串,多多少少懂了些,她素日了解东都高门那些事情,可沾了禁中之事便帮不上什么忙。
  她摇头,到底是多虑的,“可裴弗舟他教你去做这个干什么?好好的姑娘,耽误了嫁人......他付得起责么。”
  卢氏方才听江妩的说辞是,因为裴弗舟偶然瞧见了她写字好,于是顺水推舟荐她去入禁,待有机之时,得幸可引教郑贵妃的小公主。
  可这不是逛东西市,能进去一圈再出来。干得好,怎么也要留任二十五;干得不好,逢两年一考核,被筛出来,听着也不好。
  先前想过将江妩嫁给陈家大郎陈逊,一来门当户对,得成江家的委托;二来也思虑过,陈家郎主算是七皇子在国子学的先生之一,七皇子如日中天,来日不可不考量。如此一来,等站队之时,他们也算是同这边攀上一层关系。
  可裴弗舟么,连她都知道,他是明晃晃的太子党,于是只想到是不是裴弗舟为了窥探禁中事,迫着江妩去的。
  “可你愿意么?”卢氏有点心疼,按了按江妩的手背,说完却陷入无奈。
  这时候才觉得渺小,上有诏令,下有裴家,江妩如果此时说不愿意了,又能怎么办?
  谁想,她却抒怀一笑,唇边漾起几分轻快,说愿意,“表姑母,是我自己选的,我就不会后悔。”
  卢氏凝凝看着她,韶华初绽的一张脸,添了一层华光似的。上半年前这还是等着她安排亲事的姑娘,如今自己生生又要去走一条谁都不熟悉的路。
  是顺,还是险,从此都不得知了。
  她忍不住抬手点了点泪,心疼地怪道:“你和你阿耶简直一副样子。从前我们兄弟姐妹凑一处玩,不让你阿耶去哪里,他就偏要去。”
  江妩笑笑,却说,“可是我们都不自苦。”
  卢氏被她说住。
  不自苦这三个字好像化解了一切担忧。人生在世,有几个能自己开怀的。
  她被江妩的话宽慰了,转而只好也笑,“你不自苦,我还能说什么?只能盼你在里头顺遂,三四日的归假千万不要浪费了,宫中威森,常出来瞧瞧,沾一沾人气儿。”
  说完,卢氏喃喃起身,替她张罗入宫的衣物去了。
  ......
  回了房,听见有人在哭。
  江妩推门进去,绕过屏风后,看见了抱穗一张红着眼圈的脸。
  见了她,抱穗抹了一把眼泪抬起头,从牙缝里咬着道:“我就说,那裴弗舟不安好心。现在把姑娘弄进去了。”
  江妩笑了一声,扶她起来,开玩笑道,“那你想去么,我去找他要个名额,你去尚功局考一考针线去。”
  抱穗吸鼻子,摇头悲声道:“那是什么地方。姑娘不害怕么?一个不小心,被罚还好,掉脑袋就坏了。”
  她哂了一下,“哪有那么多脑袋要掉。现在天下仁德为政,赏罚还都要分明,何况是一条命。”
  “太危险了!”抱穗道,“姑娘是来嫁人的。怎么成了这样?往后你一个人进去,无人照应,如何是好?”
  江妩顿了顿,眼中动容,抬手给她拭泪,道:“我不需要你总是照应我,你也应该有自己的选择。我说过,早晚放你奴籍。如今也是时候了。拿了原籍,想继续留下,还是想走,我都不会勉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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