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吾夜——挥墨染蝶【完结】
时间:2023-06-05 14:46:51

  江妩自然是没事,可这一下,两人的动静有些大了。
  此时,行进的队伍在杏岗石阶上慢慢停了下来,自上而下,齐刷刷地循声回头朝他俩看了过来。
  裴弗舟倒是神色如常,不觉得有什么。
  可江妩却发觉脑袋上顶着一阵直白又好奇的视线,差点晕厥过去。
  这一次的紧张剧烈得不同往常,有一种热辣辣的羞赧烧在脸上似的。
  裴弗舟还没松开她,一只手握在她的小臂上,维持着扶持的姿态。
  江妩察觉到所有人都在看他们,心虚得简直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她轻轻抽了一下手臂,结果裴弗舟却未会她意,仍旧是扶着她,怕是以为她脚腕崴了。
  江妩羞恼几分,可又万万不得在皇帝和郑贵妃眼皮底下轻斥裴弗舟。
  江妩忍着发烫的脸颊,只好低垂下眼眸,故意轻声地提醒。
  “将军......你可以松开我了.......”
  她见他没反应,不由尴尬了一下,又动了动胳膊,轻着嗓音道:“我已经站稳了......”
  裴弗舟回过神来,眉宇间愣怔片刻,继而淡淡地“哦”了一声。
  总算并没有再去发呆了,只手上力道一松,颔首笑笑,倒是坦然,道:“没事就好。”
  江妩垂着首,依依行礼对他谢过,裴弗舟亦是点点头。两人当做无事发生,继续跟在队伍后头。
  皇帝看了一眼,对自己的臣子和宫官彼此相敬如宾的样子十分满意,捋捋胡须,没当回事,转身继续往上走了。
  郑贵妃居高临下地扫了一眼,如今的裴弗舟简直叫她是胆战心惊,她无奈地摇摇头,也只得旋身跟上去。
  ...
  暮春夏初,日头一上中天,暑气就浓了点似的。
  皇帝年岁不小,不喜天燥,于是游园就结束了,转身往清凉殿用膳去了。
  裴弗舟临别前,对皇帝对叉着手禀告道:“圣人,前日于东都西郊捉拿两名突骑施探子,已经转交大理寺行审。”
  皇帝一凝,皱皱眉,问道:“此事太子可知晓?”
  裴弗舟道:“还未。此事重大,臣先来禀告圣人,待圣人定夺后,再去禀告东宫。”
  皇帝嗯了声,“如今边关稳定,不可轻易再生事宜。此事,叫太子低调处理。”
  裴弗舟了然,皇帝老了,一切以和为贵,看现在并不想借此机会问责突骑施。
  他只好应是,默了默,继而道:“臣还有一事斗胆进谏。”
  皇帝闻言一笑,在他眼里,裴弗舟还是当年在宫里跑来跑去的那个孩子,听他说进谏,不由觉得有意思,只道:“你说。”
  裴弗舟顿了一下,垂眸道:“臣以为。突骑施遥遥在西北,贼探竟能一路拿过所直达东都,可想安西都护府之疏漏。如今处理突骑施事务的参谋官为苏、薛二人......臣以为,不妥。”
  皇帝沉吟片刻,道:苏、薛两位么。当初梁国公府举荐之时,朕略有疑顿,可如今他们倒是指挥得当,虽自去岁以来,两军一直对峙,可如今看来,倒能彼此抗衡,未必不失为一种稳妥。更何况,偶有对峙突骑施的小战,也是接连获胜。”
  裴弗舟听得剑眉一蹙。
  小战?.......可他分明告诉过苏弈,叫他嘱咐他那两位叔舅,不可轻易去战的。
  裴弗舟心中不由无奈,看来事态难免要按他猜的去发展了——那二人如今封了武散官,到底还是沉不住气,想急着立下功。
  如果继续“连连小战得胜”,被突骑施摸透了战术,恐怕离着大败就不远了。
  他见皇帝不欲换人,也只好先行作罢,不再多去费言,只照旧行礼之后,退了出来。
  ...
  走到御桥的时候,见江妩立在一旁的回廊下正悄悄望过来。
  他微微一怔,左右看看,而后走过去,见她似是也要往宫门走的样子,好奇问:“怎么,刚才你还没回去?”
  江妩摇摇头,“回去了。今日几位老宫人放归,钟司记叫我拿着宫印跟着一块瞧着,免得有什么纰漏。”
  裴弗舟淡淡一笑,正色道:“厉害。从前还要我给你出入夜禁的牌令,如今轮到你去给别人了。”
  江妩看他一眼,没把他这话放在心上,只试探地问,“你怎么脸色不太好。”
  裴弗舟勉力一牵唇,“我不是很好吗?”
  江妩没说话,方才她在廊下看他行色匆匆,神情冷寂得吓人......
  钟司记说过,裴弗舟平日看人的时候,眼里藏了一把刀似的。
  可如今江妩却很了解,其实只有他有顾虑和心事的时候,才会这样。
  她顿了声,同武臣打探军中之事是大忌,只好隐晦地问,“圣人.....说你了是吗?”
  裴弗舟听她这话有点意外,却笑着说怎么会。
  只是转而凝眉一叹,抬眸望向高起的城楼,眉宇间有些怅然。
  他撇唇笑了笑,道:“其实也没什么。只是我发觉,有些事情,不是我能伸手触及到的......”
  江妩不太明白那具体的事情,可是也大概知道,应该是一些以他的权力和身份无法做到的事情。
  她也想帮他一点什么,可无能为力,默了默,只好劝道:“不如,你还是回家吧。”
  “嗯?我一会儿就回去......”
  江妩抬头,认真道:“不是。我说的是回你自己家,裴府。你父亲还在呢。”
  裴弗舟顿了一下。
  江妩见他淡淡的,于是耐心劝道,“你已经多久没回去了?赌气归赌气,总住在别苑不是办法。再说,这么久了,你父亲肯定是想你的。”
  裴弗舟闻言愣住,失笑一下。
  笑江妩的一团孩子气。
  他看向她,见她冲他微微仰着头,上头满是真心实意的劝谏。
  夕辉洒落在她的脸庞上,在秀丽的眉眼间跳跃出点点华光,有一种流光溢彩的生动的气息。
  裴弗舟淡眸缱绻一下,忽然发觉自己对这斜阳都有些吃醋起来——它现在比他要幸运,可以这样肆无忌惮地俯下身,吻一吻她动人的睫羽。
  他凝了凝,一哂,调转视线,从她的脸上挪开了眼,只是颔首一轻叹,道:“好。你说的......我会考虑的。”
  江妩扬声嗯了一下,自己好言,他只是“考虑”,于是有点不满。
  努努嘴道:“算了。随你。”
  裴弗舟笑笑,想了想,问道:“那你呢。你有没有被你姑姑说?”
  江妩前胸微微昂,冲他道:“怎么会。我行无差错,没什么事情。”
  裴弗舟道:“那就好。不然,我还担心你和以前一样,一觉又睡到了中午。”
  江妩一听,脸色微红,若非这里是宫城前廷,她很想朝着他胳膊再咬一下。
  裴弗舟乜了她一眼,只这一眼,就看出来她又在想什么。
  他连忙故意退避三舍,赶紧捂住自己的胳膊,敬谢不敏道:“别。江典记,你的牙我已经领教够了.......算我怕了你。”
  不知怎么,裴弗舟觉得心情轻松了一点。
  他随手掸掸肩头,映着夕辉,朝前头一颔首,催道:“时间不早了。忙你的吧。我也要走了。”
  江妩也只好道好,她指指那回廊,“我只能走那边,不送你了。”
  裴弗舟嗯了声,“你去吧。”
  说着,两人各自走各自的路。
  江妩在回廊下往宫门走,而裴弗舟则是下了御桥继续往前走那条大道。
  可虽然分开了两条,还是平行的,其实也不算真的分开。
  裴弗舟走着走着,忍不住侧头看看她,这时候恰逢她也望过来。
  视线一撞,都有些惊讶,继而各自笑笑,离得远,也不得喊话,不过好在彼此间好像对对方都了解很多似的。
  江妩仔细想想,其实,她和他,本性还是蛮契合的。
  *
  办完了事,送走了宫人,已经是黄昏深深。
  江妩回了局,与钟司记交差之后,回了官舍。
  然而刚坐下来,门口就有小内侍唤,问,“江典记在吗?”
  江妩放下茶盏,走了出去,好奇道:“你是?”
  小内侍把一个小锦盒东西递给江妩,客气道:“方才宫门那边有人托送进来的,说是一定转交江典记。”
  江妩疑惑地接过来,等那人走之后,自己坐下来打开一看。
  见是一盒什锦糖果子,她顿了顿。
  这是裴弗舟送过来的吗?......可他前脚刚走啊?这也快得也太奇怪了?
  可想来想去,她也想不出还能有谁。
  江妩拿起一个尝了一下,赶紧喝了口茶。
  真是甜死人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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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第 73 章
  ◎上辈子有个人在悄悄爱我呢◎
  禁庭的宫人, 各自都有各自入宫的理由,有的无奈没入掖庭,有的为了能有口饭吃, 有的是为了活得体面一些。
  纵然行走出去光鲜,可其实多多少少都带着点无奈的色彩。
  江妩本以为这里应该如想象中一样, 是凶险万分的,可后来发现其实并没有。
  好比送锦盒——宫人间暗自互相帮忙, 出入宫时托稍点东西是常事。天家站得高,很多事情也就看不太清。
  宫人便在这模糊之间, 过着自己的日子。
  江妩也不知道裴弗舟是什么时候买通的这小内侍,竟然也学会悄悄“走后门”,找人给她送东西了。
  想来便觉得有点好笑。素日里那样一个严苛执法的人,背地里却开始‘知宫规而犯宫规’。
  只不过......好甜呀!
  甜到发腻。她这样一个爱吃甜的人, 都有点受不了了。
  江妩嗓子发粘, 干脆把剩下的煎茶也喝光了。想起在东都,能把糖果子和糕点做得十分精致、又甜得发齁的, 恐怕只有那一家叫烧蜜斋的了。
  裴弗舟可真行,选来选去,结果刚好选到她最吃不惯的那家......
  她低头, 只用竹签拨弄着糖果子上的点缀, 忍不住无奈地牵唇一笑。
  想承情了他的好意,可又无从下嘴。真叫人为难。
  外头天色昏了下去,偶尔听见庭中浅浅虫鸣。
  江妩没关门,只放下了纱制的垂帘, 向外看去, 帘角轻轻飘涌着。
  点了熏香, 所以风里头也染了点暖意融融的香霭, 屋子里静静的。
  案几上一沓书卷,一盆兰草,一桌整齐的墨笔。
  她是个有点讲究的姑娘,就算在这不大的一方天地,也要尽量弄得雅致舒服一点。
  正出神,门口有个隐隐约约的人影扒了头,传来了阿止的声音。
  她在门外叫阿妩,“我可以进来吗?”
  江妩回过神来,连忙嗯了一声,将灯芯挑得亮一些,只道:“好啊。”
  阿止抱着一碗野樱桃跨进门来,孩子气地嘟囔道:“我那边正换夏窗呢......白日里没人来,非得等晚上了才开始赶工,闹死我了。”
  入了五月,玉兰花掉了一地,转眼就要入夏。宫里头上上下下,要把春纸换成薄透的纱绷。
  这样既挡住了蚊虫,也能透光透风。远远看去,朦朦胧胧的一层绿纱窗,诗情画意得很。
  可江妩这边还没开始换,她听完,只贴心道:“很吵么。你不嫌挤的话,不如今晚搬来与我同睡。等换完的,再回去也行。”
  阿止开心得跳起来,说你真好,把樱桃碗递给阿妩叫她吃,自己一溜烟地回去拿过夜的物件去了。
  一会儿回来了,除了枕头和衣衫,怀里多了一团散碎的布。
  江妩给她腾地方,转眸看了一眼,嘴里咬着一半的樱桃,含糊道:“咦?你在做冬衣么......这才夏初呀。”
  说着,她小心翼翼地展开去瞧,针脚细细密密的,比她的工艺好。只是,如今就开始做冬衣,实在是为时尚早。
  江妩很奇怪,阿止却点了点头说是啊。
  飞速穿了个针,道:“给我阿兄做的。我手头慢,所以提前多做几件,这样就能赶完工尽早寄过去了。”
  江妩道:“要这么早么,送到舒州,一个多月也能到了吧?”
  “哪够。他在碎叶呢!”阿止说的时候,骄傲起来,“他是军籍了。去岁的时候跟着北进的大军去了关北,如今跟着退守驻扎在安西都护府,今年元日也是在碎叶过的。”
  江妩怔了怔,喃喃道,“北进?那不就是...突骑施么?你兄长在苏、薛两位参谋的队伍吗?”
  阿止茫然,“参谋么,我哪知道那么多呢?对了,陈变将军你听说过么,我阿兄说他们是跟着这个陈将军的。”
  江妩一震,她当然听说过。
  彼时她是没留意过这种事情的,是后来得知自己获封要远嫁,才开始打听和关注。
  这个陈变,当时就是那个被苏、薛坑了一大把的人,他麾下的士兵对抗突骑施的时候中了埋伏,折损大半,自己本人也被俘去,生死未卜。
  而后,圣人盛怒,这才问责了梁国公府,引发了一系列和亲的事情。
  如今,不闻边关异动,看来陈变一军尚且无事着。
  江妩后背寒了一下,看了看阿止缝的绵服,心里不由百感交集。
  也不知上辈子,阿止她兄长是不是穿上了这件冬衣,在那场战事中活下来了呢。
  ...
  阿止这件事情一直萦绕在她的心头,挥之不去。
  其实,上辈子那也不算什么和她太过相关的人,只是无形中觉得,似是从另一个角度看到了不一样的人世百态。
  过了两日,阿止那头换完了夏窗便回去了。
  这阵子宫里上下忙了起来,只因听闻不久之后,有大食,五天竺,和十姓部落的亲王遣使臣来朝觐见。
  六尚里最忙着张罗的便是尚食局和尚仪局了,每日待审的文书和清单一个劲地往钟司记这里递。
  钟司记掌印,自然也要跟着一并忙忙碌碌。
  江妩才将钟司记审核后的文书送回尚宫各司,回了屋,却见轮到她这头正拆窗粘纱,一地的乱七八糟。
  她抿抿唇,本来就累了好几日,今日总算得闲一阵,此时没法午憩,只好端袖又走开。
  想着从小径往御庭园去散散心,隐隐感到日头在头顶晒开。
  她有点畏热,于是沿着杨花树的阴影继续走。
  不知不觉,就走去了湖边。
  夏初,鱼藻池旁边聚集了好几个眼熟的小宫人,凑在树荫下的一处比射鸭。
  她们见了江妩,纷纷拉她过去,喊着要江典记也跟着一起玩两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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