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苦不苦的,还不是自作自受。
她无不阴暗地这么想着,却暗自庆幸自己那声吸鼻涕的声音似乎没被江翊听到,眼下江翊已经挑了本绘本走到赵奶奶面前询问价格。大少爷从口袋里找现金时还和她的目光撞了个正着,伸手挠了挠脸。
还偏要装作和她不认识一样走开了。
可怎奈目光胶着,凝滞在她身上,还就着目光交接和她打了好几个眼色。
于是赵奶奶了然地问:“处对象了啊?”
祁落把头摇成拨浪鼓。
她从街角转过,与等候多时的江翊撞个正着,到也不算等候多时,眼下江大少爷正攥着两根老式搅搅糖,有些怔忡地看她:“这么甜怎么吃。”
“你买这个做什么?”她小时候最喜欢吃这个。
188的大高个攥着糖棍儿,迷茫地看她:“薛乔D跟我说这个是特产。”
他把另外一根没碰过的递给她,祁落接过来,扫了一眼:“你买的这家……”
出了名的黑商,全古镇最假的搅搅糖,又贵又难吃。现在还没倒闭,也就靠哄着他这种新来的小孩挣钱。
接下来的自由活动时间里祁落带着江翊摸索了整个古镇的角落。卖油茶的小贩在大大的长嘴壶里灌满了热乎乎的茶汤,那家最正宗的搅搅糖店开在西北拐的小院子外面,一个老爷爷蹲在家门口,破旧的小瓷缸上满是岁月的驳痕。
还有街口的炸豆干和绿豆糕。
她把绿豆糕放到他手里:“你尝尝,我觉得比糕点店好吃。”
这里像是一幅画。江翊想,他词汇没有祁落那么丰富,却足以描述眼前的景象。
他见到的祁落还是和初中时一样,嘴巴里面念念叨叨的喜欢吃些J甜的东西。
可有些东西确实不一样。
她咬了一口新买的搅搅糖时,微不可见地蹙了眉,到底还是被他看了个清楚。
“怎么了?不是你以前吃的味道了?”
“不是。”祁落吸了口气,尝试舔了一口,“感觉……比以前甜多了。”
“我记得你最喜欢吃甜的。之前买奶茶都是全糖...”
那是他见过的第一个那么喜欢吃糖的女孩子,每次听到班里的女生说奶茶最多半糖,减肥要喝三分糖或者无糖的时候,他都会想起祁落那杯全糖奶茶。
“现在不是了。”祁落轻轻摇头,“七分降半糖……我也没那么能吃甜食了。”
像是她赠予他的那瓶金平糖,时光被灰尘掩埋,连着它一起,早已不知湮灭在了哪段洪流里。
“人总是会变的。”江翊似是察觉到咀嚼不出的伤感,对她绽开笑容。
“是啊。”祁落点头,旋身看过来,“人总是会变的。”
我们都说,你们都说,他们也说,江山易改本性却难移,人和磐石一样坚不可摧,是最难转变的东西。
可倘若有些人一开始就是错的呢?可倘若一些人,一开始就和你想的不一样呢?
江翊。
她侧过身去,指尖微微发凉。
我永远都不会变。
无论站在我的面前的人,是顾思晓还是白敬生,就算是胡安泽。
哪怕是胡安泽站在我面前,说,救我,小落。
我也不会选择回头。
有些人从未变过,只是一开始就被认错了而已。
比如她此刻走在这条街道上,面上虽无波澜,心中的痛楚却无人能及。脚步落在石板路的每一声,都像是刀刃划在她的心口上。
她曾经在这个地方疗愈伤痛,如今在这个地方亲口撕开伤疤。纵然如今春风和煦,阳光落在脚下,每一寸地面都是透亮的。
可她仍然把自己放在最深的黑暗里。
归队的时候她却又迎面撞上了沈悦揶揄的目光,这是她也终于窥得江翊手中绘本的真面目。
外国儿童读物,装裱得很不错,但是有着显而易见的陈旧感。
《一片叶子落下来》
那是本自己很久以前就读过的绘本,讲的是一片叶子在短暂四季里的喜怒哀乐,最终不再害怕,安静地从树梢坠落的故事。
fallen leaves。
falling leaves。
她勾起唇角,心想也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自己收发快递用的那个名字。
toaki.
予秋。
她名字里那个落字,是落子无悔的落,是落叶归根的落,是落叶知秋的落。
她想身殒秋日,作为给秋日的赠礼。
“面对不知道的东西,你会害怕,这很自然。”丹尼尔安慰着他,“但是,春天变夏天的时候,你并不害怕。夏天变秋天的时候,你也不害怕。这些都是自然的变化。为什么要怕死亡的季节呢?”
“我们的树也会死么?” 弗雷迪问。
“总有一天树也会死的。不过还有比树更强的,那就是生命。生命永远都在,我们都是生命的一部分。”
“我们死了会到哪儿去呢?”
我们死了会到哪儿去呢?
会有人告诉我,天上的每一颗星星都是由去世的人化成的,所以。
所以,我的妈妈也会在上面看着我吗。
如果有一天,你看到你的女儿陷入如此境地,会不会难过,会不会一如往常地挡在我的面前?
沈悦接过她手里拿着的一袋零食,挑了几样出来,又装作不好意思的样子:“哎呀,江翊买的吧,我吃点儿合不合适啊?”
江翊:“……也不是都是我买的……”
祁落:“爱吃不吃。一半他买的,一半我买的。”
“你不够意思啊江翊。”沈悦咬了一口炸豆干,“哪有约会当女孩子花钱的……对吧?”
江翊:“对对对。”
他瞥了祁落一眼,笑道:“可惜某些人跑的比我还快,路还是她熟。”
祁落把玩着手里的项链,店家推荐的这款,多少有点暧昧的心思。
付钱的时候她醒悟过来,拉着江翊说不要,江翊却没说什么,只是把其中一个交给她。
“拿着。”他声音还是轻柔,“人家姐姐要拿提成呢。”
“别哄我,我又不是小孩子……”她脸颊有些微微发烫,“你别以为我不知道……”
纯银的细链,中间有一个样式不算新颖,却格外眼熟的吊坠。
同心结。
同心结,结同心。
江翊微微低头看她,眉眼带笑:“你知道什么?”
他摆明了要让她听话。
他就是想要……买这些奇奇怪怪的小玩意儿,一些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意义的小东西,却足以让她胆战心惊。
他走出门的时候,转手拿起她的手,把她攥在手心的项链拿出来,轻轻围系在她纤细的手腕上:“你要是不想当成项链,当手链也可以。”
感到江翊手指轻轻一颤,祁落闭上眼睛,没去看他。
然后江翊煞有介事:“好了。”
祁落静静看他,眼角有些温热和酸疼。
“我爸我妈……我是说现在,”江翊看她一眼,“他们俩最开始,就是因为这个。”
他察觉到祁落的迷茫,便加快了语调,有些不好意思地咳了一声:“同心结,是叫这个吧?”
祁落知道他要回应,便低低应了一声:“嗯。”
“他们俩手腕上到现在还戴着同心结。”江翊似乎有些高兴地笑出声来,“你说,听上去是不是挺幼稚的。”
“可他们结婚这么多年,都四十多岁了,还是保持着最开始的热恋,我也觉得很奇怪。”
“我觉得那是很理想却又很难以到达的……一种状态。”
祁落没吭声,半晌才又回了一声:“是啊。”
她倒不是在意江翊的父母与自己的父母的恋爱关系相差甚远,一时之间她只知道傻愣愣地看着江翊。她明晰他的意思,他的那些辗转于口却又不敢言明的心愿。
就差说:“我希望我们能和他们一样。”
四十多岁,多么遥不可及的年龄。
她看了一眼手上还没消失的淤青,心里了然江翊刚刚替她系上绳结时一瞬间的僵硬是为何。
生命有时尽,他们只是不敢去细想剩下的时日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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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写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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队伍到齐时只有三点半,回到学校也只有区区一个小时不到。就这么回去未免太过亏本。
最终老师拗不过学生,决定把文理班分开乘车,文班去沿途的N市博物院,理班去J省科技馆。
两地相差并不远,只不过有些人不愿意罢了。
比如薛乔D此刻正笑嘻嘻地一边咬着江翊拿回来的绿豆糕,一边说道:“给你个机会转文科班,去不去?”
江翊:“给你个机会你去不去?”
“安莹在理科班,我干嘛要去文科班?”
与此同时沈悦打了个哈欠:“你说你是不是该转理了?”
祁落装作听不懂:“文转理,正常人干不出来这事吧。我文科比理科好得多。”
沈悦:“理科有人比文科班好啊。”
两人最终没能走到一处景点参观。
祁落却乐得其所。
她确实很想和江翊一起,从感性的方面来说,她不可能完全把江翊从自己的灵魂中剥离。
无论是少女春心萌动,又抑或是千百万个原因。
可她得躲着江翊。
她觉得自己的情绪越来越不受控制,就像是垂死挣扎的野兽,一心想要到江翊身边去,却在无数次接触后惊觉,告诉自己,不行,你要离他远一点。
她拖着将死的躯体,想燃尽最后的热量,替他照亮未能明晰的明天。
博物院的檀木吊顶和昏黄的投射灯,在置物的玻璃柜上留下或深或浅的影子。没了江翊在身边她也少了许多顾虑DD似乎是养成了习惯,与江翊长久相处后,就会产生极其严重的焦虑情绪。
没想到在一个转角遇到的人是安耀。
安耀向来与她没有什么接触,此刻拦在她面前,让她着实有些莫名。
沈悦和她走散了。
其实也是她故意的,趁着展厅人满为患,她便脚底抹油立刻开溜。她太过于焦虑,实在是没办法在沈悦面前陪她好奇这好奇那的。
可没想到就遇到了安耀。
安耀靠在展台上:“一个人?”
祁落点头:“你朋友呢?”
“江翊那几个是理科班的,没跟我一块儿。”
“嗯。”她点头,“那你自己随便逛逛吧,这里还挺有意思的。”
她想转身离开,岂料安耀凑了过来,几乎是把嘴唇怼到了她耳边:“你说,你是不是一点都不喜欢江翊?你也太冷淡了吧?”
“你看上午我那个同学怎么样?不如你换个人,别老粘着江翊。”
祁落闭眼,似乎是懒得回答这种脑残的问题,甩开步子就走。
“上午我同学找你要联系方式,你不是都给了?咋了,想钓鱼?”
祁落头疼的要死。薛乔D要是知道了安耀劝她和江翊分开迟早得和安耀打一架。她没想到安耀是个自来熟,俩人几乎没什么交际,他却一见面就问些神神叨叨的问题。
她一焦虑就开始蹙眉,牙齿会不由自主地咬住唇内侧的软肉,半晌,她用几乎是破碎的声音答话:“起开。”
她明显感受到自己身体的变化,像是神经被禁锢,又像是有人在一点点一点点地强行把那些纠缠在一起的神经拧开,令她头疼欲裂:“你……”
安耀还是那副样子:“我妹妹喜欢他,做哥哥的肯定要帮她争取一下呀。”
“……”祁落不知怎么回答他,转身要离开。
他却又拦在她面前,祁落无奈,只好换了语气:“你留我做什么?”
她索性转过身来,手里攥紧了小药瓶:“你有这时间,不如去找江翊说点儿我的坏话。”
“我这人一向不纠缠,他要是不要我,我也不会缠着他。”
安耀挑眉:“他我能劝的动吗。”
“那我劝他别再跟我见面?”祁落弯唇,“我能劝的动吗?我倒是想。”
“安耀。”
她扫了一眼地面,光洁的地面倒映出二人的影子,并不清晰:“我不知道你今天到底想说什么,反正一定不是安莹的事儿。”
安耀怔然看她,表情却愈发陌生起来。
她头疼欲裂。
地面上的倒影也愈发清晰。
不对。
安耀,不是理科班的吗?
天花板上乳白色的投射灯晃的她眼睛生疼,祁落缓缓睁开眼睛,片刻喘息之后,她听见沈悦焦急地呼喊声。
“……我没事。”
她自顾自地回应,从长椅上坐起来,沈悦一个人坐在她旁边,脸色发白,显然是被她吓着了。
“我怎么叫你你都不醒……”
她声线微微颤抖:“我都打算喊120了……”
她的手机此刻已经打开到了通话界面,120三个数字也已经输入了两位。
“行了。”她揉了揉眼睛,安抚性地拍了拍沈悦的手臂,“做梦了,陷得太深。”
倒是没骗她。
经过她好一番劝说,沈悦才总算放下心来。
祁落却暗自庆幸,虽说是不知怎么就昏了过去,但是情绪总算是平复下来了。可心下却又一片愕然,因为手掌心已经被自己掐出了一片紫红色。
她想,要不是因为进博物院要检查,那把□□倘若还在她口袋里,她的手指不定现在会成什么样。
在博物院的地下步行街里,她找到一家邮局,里面提供明信片寄出服务。
她问了工作人员,又查了百度,寄出时间少说三到五天,长的来说甚至有人时隔一年半载才收到这张明信片。
沈悦说,你给江翊写一张吧,我给喻铭写一张。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才能收到,或许一个月,或许两个月,或许永远也收不到。
返程的路上她仍旧心神不宁,明知是一场大梦却又放不下心来。她预感一向很准,心下已有些隐隐约约的怀疑,毕竟安耀和薛乔D很不一样。
一直以来,薛乔D都是陪在江翊身边的那一个,她看不出他有什么坏心思,只觉得他单纯,那天她去酒吧接江翊,也是薛乔D陪她直到最后。
安耀则是看到她就急匆匆地离开了,与她不冷不热,少有寒暄DD她实在不是想与他寒暄,只是安耀不是个演员,他总有让祁落感到不舒服的举动。
她心知自己敏感多疑,却从不愿意摒弃自己的怀疑与犹豫。毕竟潜伏的危险太多,就像曾经她相信着程煜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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