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敬生伸出手,扶在门把手上,混浊的眼将所有辉光投在她身上。
她后退一步,他向前一步,她永远也进不了家门。
她知道这里是小区内部,只要她出声,相处了好多年色邻居们便都能听见,她不怕在这里遇险。
那张脸是熟悉的,而又陌生的,她不知道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出现在她身边要做什么,顾思晓的目的已经达到,可他还要一次又一次地折磨她。
让她淬在那日的黑暗里,让她的鼻尖萦绕那日潮湿霉烂的气味。
“救我……”
她后退,再次后退,最后三步并作两步,“顾思晓……我相信你,不是你做的……”
她泣不成声,她语无伦次。
她用泪眼望着对面男人蓬乱的头发:“顾思晓……求求你……他又来了……”
她却用着最清明的思绪,挑了一条人最多的路。
却一边哽咽。却还在想着,如果电话那头,是江翊该有多好。
可那条路的尽头是顾思晓,本就打算来找她的顾思晓。
那日还是在橙黄色路灯下,顾思晓拥她入怀,用外套裹住她颤抖的身躯,把她沾了泪水而凌乱不堪的碎发拨到脑后DD一切都像是江翊做过的,或者江翊要做却没来得及做的,她所奢望着的那般。
他用冰冷的唇碰她微微颤着的唇,用他的双手带她回他的人间。
可她脸颊的恐惧在他的肩头,一瞬间凝固。
她想让他下地狱。
吊桥效应,当一个人提心吊胆地过吊桥的时候,会不由自主地心跳加快。如果这个时候,碰巧遇见另一个人,那么他会错把由这种情境引起的心跳加快理解为对方使自己心动,才产生的生理反应,故而对对方滋生出爱情的情愫。
顾思晓这一手玩的极好,可祁落有自信把这一手玩的更好。
如果从这一天起,她就没有了后路的话。
脚下走过的路,是曾和江翊一同走过的路,上学放学,来来往往,不知是谁的心先起了涟漪,兜兜转转,却落得如此的下场。
一年两年,两年三年。
风卷春花,继而夏风过肩,甚至还没来的及完整爱过一个春夏秋冬。
她要独立且自主,她要活得最漂亮,她却要一条黑走下去。她一次又一次地嘲讽自己个人英雄主义,有对自己的盲目自信,而这自信却来源于黑暗里开出的罪恶之花。
身处黑暗的人最向往光明,如果重来一世,她也想做江翊。
车窗外的路灯摇晃疾驰而去,顾思晓把头埋在她颈窝,絮絮地说着些什么。
真好啊,那些人的目的终于达到了。
她仿佛是卸下了一身的疲累,缓缓闭上了双眼。
像是英语语法里的现在完成时,偏偏要有特定的标志时间词去彰显它的存在,这辆在黑夜里疾驰的车在途径十字路口时,发出了一声巨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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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君南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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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中内部交口相传的消息是她车祸重伤。
沈悦最近虽在疏远她,却仍旧心神不宁,隔三差五就要去打探些消息,江翊倒是看在了眼里,却一句话不问一句话不说。生活的时间三点一线,上学,吃饭,回家。数学题,物化生,联考期末考,只是再也不用去特意看文科班的位次。也再不用听见那对语文英语第一总是蝉联的赞叹。
只是会听到这第一易主的感叹,让他有些心烦,就好像是易主的不是那单科第一一样。
高考放榜前十天,乔苒让他帮忙取落在学校的笔记本寄给她。
他忍住没有旁敲侧击问起祁落的下落,倒是乔苒提了一句祁落。
说是什么,在医院躺了很久,身体差的要死。
“没出院吗。”他低声问了一句。
“哪能。”她叹了口气,“能活着就不错了,自己说的。”
“她说算是报应,和顾思晓才在一起就……”
她欲言又止,江翊一言不发。
乔苒知道自己编不下去,索性收了话头。
对话的最后乔苒告诉了他《望眼》要在暑假前播出的事,果不其然,隔天剧组就官宣了开播日期。
令所有人都没想到的事,剧火了。
彼时高二的他还没到暑假,学校门口就已经簇拥了些外地赶过来的站姐们。不算多,却也有了山雨欲来的趋势。
事态逐渐不可收拾,或许是容貌惊人,或许是生逢其时,总之这一次无心参演点燃了燎原大火DD给他,但也同样给乔苒。
乔苒打电话过来说,门口也有了代拍,似乎是一举一动都暴露在世人眼下,她说话声音都小声了起来,后来意识到自己此时坐在保姆车上,便提了些声音。
江翊勾唇,看着校门外陌生的人头:“火什么火,我那什么……黑料那么多,一扒就出来了。顾思晓那边巴不得看我没出道就糊穿地心。他还不第一个来。”
“着意太子爷DD”她轻笑,“这倒是好扒。”
“好扒吗?”江翊看了看窗外的人头攒动,“那边封的挺严的,我爸基本上没让我露过脸。”
只有胡绍华宴会那一次。
胡绍华。
胡安泽。
啧。
他不动声色地关了窗户:“前两天有经纪公司找我……”
“找你?”乔苒笑出声,“着意旗下的找你没有?”
“……”他似是无奈,“你没话找话。”
他该打球打球,该聊天聊天,跟薛乔D几个人成群结队地去贩卖机买可乐,然后接收喻铭转发给他的各路视频,三百六十度无死角拍摄,校内校外人员,手机单反拍立得。
最后总结一句。
“哥们,你红了。”
哪有这么容易红?江翊嗤之以鼻,等剧播完,热度还不是说退就退?
路绾倒是担心起来,说这么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对他一个学生来说总归是不好的,可看江翊那无所谓的样子,也不好去说什么。
况且她如果让着意信息部出手,那边的人如若查过来,江翊与着意关系不菲这件事暴露的更快。
兜兜转转半个月过去。夏日的阳光在六月下旬变得格外耀眼DD祁落最讨厌的艳阳天。她说这天气太热,像是置身于烈火,又让人莫名烦躁,阳光太盛,也容易晒伤。
六月二十三,高考成绩释出当天,乔苒来电话了。
电话里乔苒的声音不复以前的轻快,江翊以为是她没考好,却听说她轻轻松松过了b市电影学院文化课分数线。
“江翊,你以为我的成绩要特意过来告诉你?”
她似乎在平复心情,嗓音暗哑着,却在挖苦。
“今天,祁落出殡。”
这不是消息太突然的缘故这,是任何一个人听到都会瞠目的消息。
仿若心脏漏跳一拍,江翊伸手去拉开房间窗帘,手指却捉不住厚实的布料:“你说什么?”
明天高二会考,公立学校放假,三中也不例外。
“我之前就跟你说过,”她黯然失笑,“你当真不关心她了?没几天活头的,那场车祸之后。”
“她清醒的时候不让你来,说死了也不要再见你一面……可我觉得你还是得去她墓前,”
稍作停顿,她在想说辞,“去看一看。”
这种艳阳天是不可能下雨的,他想。可是心口总有一隅湿漉漉的,却不知为何。
他呆站在原地,半晌没能搭上话。
“……我知道以你的情况来看看她不太可能DD反正你也见不到她了,照片什么的,她也不常拍,你那边要是有……”
乔苒深吸了一口气:“如果你还留着……就发给我们一份。”
“我们也想……”
她似是哽咽,声音断断续续,“留个纪念……”
留什么纪念。
他把手机放在桌面上,似是有些迟钝的打开相册,哪有什么照片。
她既是不喜欢拍照,又哪里来的照片。
五年过去,手机虽换了两次,每次都保留了图片,翻到最后竟是连一张合照都没有。
“我们不强求你DD!”
乔苒执拗道,似乎手机在被人抢夺来去,“你别拿我手机……我告诉你,我就是要说DD”
听不清是谁的声音,低低叹了一声,转瞬即逝,继而一片安静,乔苒也仿佛失去了力气,又似乎是不敢等他的回应,敛了声息。
只剩下时间流逝,一瞬间的永恒。
“小翊DD”
路绾在楼下喊他,“好像有封信,是你的。”
信?
他还是一言不发,这时手机显示沈悦来电,他便随便敷衍了乔苒一声后转接了沈悦的电话。消息已经传到了沈悦那里,他不知沈悦是个什么感受,只听女孩子带有一点点沙哑的声音:“你去吗。”
去吗。
他有些迷惑。
江翊垂眸,把手机夹在肩上,两手拆开那封信,里面有一张薄薄的卡纸DD一张明信片。
“我收到一张明信片。”
他不紧不慢的说,“你知道上面写了些什么吗。”
沈悦刚准备说我怎么知道。
却又想起N市博物院,仿造的民国街,做旧的书桌上,在那成堆的明信片里,被挑出的那一张,在暖橘色灯光下的柔和光晕。
她颤抖着开口,心脏剧烈跳动:“我居北海君南海DD”
江翊接道:“寄雁传书谢不能。”
他声音温和,似乎是波澜不惊,他却深知自己嗓中浸润的惊涛骇浪。
桃李春风一杯酒,
江湖夜雨十年灯。
沈悦带了哭腔:“春游的时候……在N市……”
他是知道这首诗的。
他也是认得祁落的字的。
一封寄了两个月的明信片。
祁落。
既是做戏,是因为没有料想到这一天来的这么快,还是没能想到这明信片寄的如此之慢,才能在这一日,让我收到这封不知所云的来信?
那时的他们还不知道所谓离别,究竟仅仅是不再见面,还是身体上的告别。当灵魂从躯体上抽离,□□和经历都成为过去式,自己与自己是否也可以进行一场盛大欢愉的告别?
他只是浅浅看了一眼祁落的墓碑,没有纂刻上自己的姓名,只是用一小段英文取而代之。
多荒谬,多空白,多荒芜。
可那是她的无字之碑。
这盛夏,也不剩下什么了。
黑色的伞能遮住落雨,遮不住倾斜在伞外的靡靡红色。
他带着自虐的心理,欲盖弥彰的想法,嘲讽道,祁落,你也只配这种艳俗的颜色。
鲜红的玫瑰,他没数一共多少支,只是随手拥了一把,便让花店老板包好。
他看到顾思晓站在那里,脸色很是难看,看到他的出现,只是微微抬眼,目光并未很长久地落在他身上。
他看向那墓碑,那里已经有了大捧的各种花束,只不过没有他的这一束鲜艳。
顾思晓终于定神看他,半晌挤出一个笑容:“……玫瑰?你还真是DD”
那笑容中掺杂的是什么,他已经无法辨别得清楚,他只记得那一瞬的怒火冲天,花束落地,他飞起的拳脚,悉数落在顾思晓身上。
花瓣落在地面上,红色四处飞散,如同一场血雨。
顾思晓淡然启唇:“车祸那天也是这样。”
什么也是这样。
江翊翕动嘴唇。
开什么玩笑。
什么也是这样?
顾思晓理了理碎发,手指落在耳廓处。
“她的血啊DD”
江翊安静下来。
他捡起那一束玫瑰花,搁置在墓碑前方,然后转过身来。
一束玫瑰花,包容的是他一腔凉透的情意。
“你真的爱她吗。”
“你呢?”
顾思晓勾唇,“你真的爱她吗?”
爱吗?
多幼稚,多可笑。
少年人在谈什么爱啊。他禁不住自嘲着。
就像是海燕还未被潮水叫醒,他便已经妄言爱意了,多可笑。
那束玫瑰花,像是一双双眼睛,在混乱的雨水里,无声地嘲讽道,看你,多不要脸啊。
她都说了,从没爱过,都是假的。
你还在潜意识里,还想要送她一束玫瑰花。
血红的,艳俗的,明媚的。
虚假的,真实的,处于幻想与现实之间的。
他。
他到底有几分,还在坚信着她爱他,又有几分在相信着眼前这个人的话?
可若她化作雪中泥,泉下骨,她将所有秘密都带进坟墓里,他又该如何去找一个答案?
祁冀于心不忍,把两人拽开,眼睛匆匆略过那束玫瑰,拾起来抱在怀里。
他说:“这束……”
江翊抬眼看他。
“我的。”
祁冀心说,我当然知道是你的。
他不动声色地笑了一下,脸上带着怜惜:“你这又是何必DD”
“我不信,”江翊执拗地站在他面前,略带稚嫩的脸上残存着坚定,“祁冀,我不信。”
祁落微微抿唇,“他DD”
顾思晓不动声色地站远,“他什么都没说。”
“随便他好了。”祁落揉了揉眉心,“烦。”
话虽如此,她的脸色一如既往的苍白。车里除了她之外,并没有其他人存在,所以她可以只是嘴硬。
谁有会知道这个时候的她,作何表情。
她有两个耳麦,另一只连着祁冀。
而祁冀那一只,连着摄像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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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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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可以清楚地看着江翊的一举一动。她庆幸于江翊仍会为她的离去感到悲痛,却也疼痛于他不形于色,他活成了这个世界的样子。
他们所身处的这个世界,本就该这个样子。
无论是偏执的顾思晓,还是周旋与他与江翊之间的她。
“送什么玫瑰花啊……”关了耳麦后她喃喃自语道,“……开什么玩笑……”
“他还信你。”祁冀淡淡提醒道,“我们只能做到这一步,他始终是相信你的。”
“相信我什么?”她自嘲道,“好坏话都说尽了,走到这一步……”
“明天会考,你跟他一个考点。”祁冀小声提示道,“你注意点儿……这么麻烦的事总不能功亏一篑。”
“我知道。”
她本不想把事情闹到今天这样,什么假死,什么复仇,一切都是她说给顾思晓的空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