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星轶是中日混血儿，大一就跟她约好，满级之后就去东京留学，她起先是不愿意的，而后思来想去，倒也不是不合适。能躲开顾思晓是一方面，换一个新环境也有助于她身体和心理的双重康复，唯一的弊端就是出现问题不能及时处理。
可又能有什么问题呢？如今看来，又有什么问题是她无法自己扛着的呢？
祁冀拗不过她，顾思晓也不愿意去忤逆她的意愿。
申请发出，面试，通过。她学了两年日语，天生的语言学习能力让她顺利通过了入学测试，她也就免去了颠簸于语言学校与艺术学院之间的麻烦，蓝星轶的母亲毕竟是日本人，日语算是她半个母语，也自然比她更熟悉日本的环境。
从医院出来时夜已经深了，祁落趴在车窗前，默默看着窗外京城的夜景，轿车驶过商业区，便是一片繁华，大幅广告在灯光下熠熠生辉。
脑海里的弦突然断开，江翊的一张巨幅海报就这么赤裸裸地呈现在她眼前。
少年还是少年，堪堪二十岁的脸颊仍旧脱离不了稚嫩，眉眼还是她熟悉的样子，只是因为名利场的熏陶又多了几分冷冽气息。
他敛着眉眼看微攥的左手，展示着腕上的名表，睫毛纤长，摄影师将他自带的气场发挥到极致，就算是这么远的距离，仍有种难以言喻的压迫感。
也只能看到这儿了。
祁落想，还是要时时刻刻牢记自己的身份的，她迅速抽身回来，眉中的惊悸瞬间变成嫌恶之色：“怎么哪都是他。”
顾思晓扫了一眼窗外：“啧。”
也就一张脸了。他想。
可他多少还是有些醋意的，于是酸溜溜道：“还想着他？”
“你有病吧？”
他很少见祁落生气，可这一次她似乎是真的生气了，“我想着他做什么？都两三年了你居然还DD”
“好好好……”
顾思晓知道她说的没错，从十七岁那年到现在，已经过了整整三年。
而祁落的身子也熬到了尽头，之前答应的搭桥手术也因为她三年间精神状态的反复无常一拖再拖，更何况预约和合适的时间难找，好不容易凑出来的时间就弥足珍贵。
至少顾思晓会很珍惜这段时光，毕竟做完手术，修养一段时间，她就要去东京了。
“你一定要去东京吗？”他还是试图挽留她，“那样我们就好久不能见一面了。”
祁落把目光挪到他身上：“……我也不想。”
她慢慢思索着，应该用什么话安慰他：“我也想过这个问题，毕竟我也不想这么久才能跟你见一面……谁没事想着异地恋啊……”
她说异地恋时，用了少女最温柔最娇憨的语气：“傻子吧。”
“你舍得留我一个人在这儿？”
“我没有留你一个人在这儿……”她又好气又好笑，“我又不是不回来啊，我们每天视频好不好？我也会很想你的呀。”
救命。
到租住的公寓后，她近乎是脱力地靠在浴室墙壁上。
真的太痛苦了，对她而言，去在每一句甜言蜜语后加上语气词，什么啊啦吧呀的，放在一年前都是要了她的命。
更何况她是羊入狼口，脱身不得。
爱中总归是有欲的，顾思晓又怎么可能满足于那些亲吻，每次想进一步时祁落总要想出一万种办法拒绝他，比如例假，比如没做好准备。
最后的最后，她拒绝他，用了一次长谈，她说，你别碰我，我……有心理阴影，碰不得。
她脸上有挥之不去的阴霾，眼眸里藏了星星点点的难过，顾思晓不敢不信。
毕竟他知道十岁那年的全部，也并非不能理解她作此态的原因，更何况他一而再再而三地用这件事威胁她，她心里的抵触根深蒂固，对他而言也未尝不是一种反噬。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顾思晓想。
更何况祁落前两年的精神状态实在让他不敢动她，乔苒在进组的空隙里总要来看看她，高考前那段时间她基本上没去过新学校，在那所新学校她几乎就是挂了个名，让她有个报名高考的机会。可如若不是情况迫不得已，又怎么可能不让她去上学？
顾思晓在和她确定关系后，便很自觉地承担起了“男朋友”的职责。少年人的热忱在得到承认后发挥得淋漓尽致，他似乎是恨不得一天到晚粘在祁落身边。
可偏偏祁落最不想见的就是他。
是江翊推了胡安泽，她不愿相信，可确实不能不信，视频为证，顾思晓总那么相信着。于是他把祁落的反常全数归结到对江翊的失望，虽然祁落骗江翊从未动心，可他知道祁落对江翊的真心，他不得不提防着祁落的反水，也不得不提防着祁落的一丝丝动摇。
他的不信任虽有隐瞒，却抵不住偶然外溢，每到这个时候祁落的态度就格外偏激。她红着一双眼睛说你到底还要让我怎么样，我也只能做到这一步了，我瞎了眼，我自己心里不难受吗？
三年过去，他居然还对她保留这一份不信任。
混蛋。
顾思晓站在镜子前，手指轻轻划过镜子里这一张脸颊，那张和顾思桀一模一样的脸颊。
“弟弟。”他眨了眨眼睛，“你说，我要真是你，该有多好。”
“你说江翊那家伙，到底有什么好，她之前那么想着他？”
“江翊那家伙是不是还想着她呢？”
想到这里，他的眼神蓦地有些恨意：“他居然还苟活着……阿桀，你的去世，都是他的错。”
“都是他的错……”
“你要是我，我要是你，是不是就不用报仇了？”
“也罢，你这心里从没有过我这个哥哥。”
他的话语逐渐矛盾起来，却执拗地不肯乱动，沉默良久从嗓子中挤出一点点暗哑的低嘲：“多有意思。”
“不过下一步计划，还是不要让落落知道的好，毕竟她那么好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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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天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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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夏一到，工作室就格外忙碌，助理把准备好的礼物堆到桌子上，叹了口气：“江翊，老温说明天送出去吗？”
“嗯。”江翊翘着二郎腿，指尖捏着刚刚印好的工作室名片，“名单你那里有吧？”
视频平台开招商会时他们照例要准备些东西，大浪淘沙之后，他和乔苒留在了温昭手下，也成了近两年的业内新锐。
助理于琪是个胖乎乎的姑娘，扎着丸子头，把一摞文件夹递到他面前：“这是老温给你挑的一部分剧本，你自己看看，到时候给他回复。”
江翊接过来，没多说什么。
“你心情不好？”
“没啊。”
“看你兴致不高的样子。”
“其实老温早就跟我说了，有部剧他挺想让我接的，有爆相，原著最近挺火的。”
“哪部。”
江翊从剧本中挑出来一本：“这部。”
《点灯》
“什么类型的？说来听听？”小琪把手头的事放下，“老温觉得适合你的，那应该不错。”
“你等我看看，老温只让我着重这本，没跟我说关于什么。”
冰美式杯壁的水渍流淌到桌面上，工作室智能音箱播放的歌曲终了，几个工作人员终于把礼盒打包好，小琪也得以有空闲去观察他们的小boss的表情变化。
“你好像挺满意。”
江翊微微抿起一点笑意：“点灯嘛。”
“你看原著什么类型？救赎文？”
“说是救赎文有点俗了，这本确实不错。”江翊坐起身来，将最后一口咖啡啜尽，“最开始的背景是在国外，女主……是被父母带到国外去的，结果发生连环枪击案，父母双亡的情况下被丢到了收容所。”
他说到这里，微微停顿了一下。
“男主去国外旅游的时候遇到了女主。收容所混乱，女主多少受了些影响，偏激得很，她误入富人区，被几个有钱的流氓诬陷说偷了东西，就想着报复，报复实施前遇到了男主。”
“男主开始说教？”
“男主挺聪明的，高智商群体又是孤独的，他能看出来女主的心思，于是就试图阻止女主的计划。”
“噢，高智商与高智商的对战。”
“捧哏吗你？”
“你继续说。”小琪来了兴趣，帮他把杯子丢掉后，找了个座位坐到他旁边，“然后呢？”
“然后……”江翊揉了揉太阳穴，似乎是有些头疼，“……”
“没事吧？”
“没事。”他吁一口气，“昨晚没睡好。”
“怪不得黑眼圈那么重，得亏今天没有拍摄。”小琪挠了挠头发，“你继续。”
“其实这场对决没持续多久，女主不恋战，但是情绪变化大，中间有一段我就不细说了，反正发生了一些事，女主受刺激很大，精神一度到了崩溃的地步，男主第一次出现在女主面前，这是第一次救赎。”
“男主是个高智商天才，我刚才说过了，同时也是国内某商业龙头继承人，家里产业颇丰，周围人虎视眈眈，亲情上是有些缺失的。”
“高岭之花动了凡心？”
“对。”江翊舒展眉头，“你还挺懂嘛。”
“女主亲人后来找到她把她救回了国，女主本性是那种很纯良的，不争不抢与世无争型，你可以想象成，为了活命把自己包装成了……男主初见她的那个样子。”
“总的来说，就是两个感情缺失的高岭之花被爱拉下神坛。”小琪认真总结道。
“没错。”
乔苒那边也同时收到了这个剧本，制作方有意定下乔苒，而男主方面也在考虑江翊，内娱自带清冷肃杀气息的明星太少，而江翊对于富家公子这种角色又完全是本色出演，但正因如此，江翊却动了不接的念头。
“本色出演太没挑战性。”江翊面不改色地回复温昭，“我想接点有挑战性的剧本，角色太单一的反而百害而无一利。”
与此同时乔苒也发了消息给他，问他是否有意接下这部剧。又似乎是早有预料江翊会用本色出演没意思这样的理由来回复她，她很快回复道：“可这个本子，你会很投入。”
投入。江翊细细品味这个词，投入。
确实，这类型的本子，他喜欢，可字里行间总透露出隐隐约约的气息，让他心里不安得很。
喜欢的本子，总是投入的，更何况是这种踏在光明与黑暗边缘的角色，像极了过去的一些留存在记忆里的人和事物。
像某年某月某日的瓢泼大雨，像某个人湿润微红的眼角，像某些事捉摸不定没个由头。
“你知道吗，我接了《点灯》。”
祁落有些怔然地站在落地窗前，面对京城恍惚的朝阳，“真的是你……”
“你知道庄隅是谁演吗？”
她的声音在这晨光与云翳交叠的时刻显得遥远又陌生，祁落隐隐知道她卖的关子里究竟是些什么，又难以置信，只能轻声问道：“谁啊。”
“江翊。”
她脸上的笑容凝滞了一下，随即是明了之下的难以置信。
“小落，他演了你的作品……”乔苒似乎是又想哭又想笑的模样，语无伦次地嚷嚷着，“你知不知道……你知不知道……我可是花了多大力气才……”
就像是世界的喧哗终作泡影，她还是看着远处的晨曦，眉眼里却带上了曾经消失，长久未曾重现的笑意，连带着一点点泪光，闪烁于眼角干涸之处。
“什么啊……”她吸了吸鼻子，“你这么激动做什么……”
哪有什么久别重逢，明明是一切受的委屈都在这一刻灰飞烟灭，这是她与他在三年之内第一次达成的某种意义上的联系，也终于让乔苒在她身上窥见了一丝活人的气息。
“上次你给他找澄清视频时，也没见你这样。”乔苒的声音逐渐归于平静，“小落，你多多释放一些自己的情感，也有利于病情对不对，江翊接了你的剧本，江翊要演你笔下的角色，你想啊，多好的一件事，你甚至可以……”
甚至可以，名正言顺地去剧组看他，看他怎样演出她笔下那个孤寂清冷，又深陷沼泽的少年，去亲眼看见他感受她曾经感受过的角色，做出她替他做过的抉择。
“你以前哪里哭过，你别骗我，你真的哭了。”
四下无人的静寂里，一点点阳光于不经意间爬上窗棂，摇动着夏日里的风声。
她缓缓蹲坐在窗前，半晌，终于忍不住哭出声
“人存在于世的意义，在达成联系，脱离干系，又再重逢。
天光俱灭，我为你点亮一盏灯。”
乔苒把原作中的一段话读给祁落，许久得到回应：“怎么了。”
“剧方很喜欢这段。”
“那是文案。”
“我知道。”乔苒笑答，“江翊也喜欢这一段。”
“这部剧暂时开不了机，我这边档期满了，江翊那边要先接一档综艺……至少要等到年末，或者是明年年初开拍，但是平台也挺重视这部，评级应该不低，咱俩这咖位能接这部，纯属借了你的光。”
祁落答：“什么光。”
“贴脸。”
“本就是以你们俩为原型写的，正好又被你们公司买了去，温昭没考虑做制片人吗？”
“考虑着呢，反正是公司的剧，他出山当个制片人也未尝不可，小老头儿天天懒死了。不说了，倒是你，手术准备的怎么样了？”
祁落抿了抿唇：“后天下午。”
上午九点多祁冀就到了她租住的公寓，他自然是不放心她在顾思晓的照料下进行这场决定生死的手术，但好在下午浮厂临时有事，顾思晓只能急忙赶回琰州。
这恰好顺了祁冀的心意。
姜妍给她做了不少好吃的，说这两天很关键，得好好吃饭，她和祁冀在医院附近的宾馆租了套房，也能帮忙照顾她一段时间。
“公司的事你不用忙吗？”
“爸最近好一点儿了，公司的事最近处理得也差不多了，稳态发展，估计没什么事儿。”
“那……”祁落转头看向姜妍，后者正把熬好的鸡汤盛到碗里，还细细撇去上面浮着的油花，“姜妍姐，乐队也……”
姜妍冲她歪头一笑：“没事儿，键盘手不缺我一个，最近也没什么活动啦。”
手术那天下午，祁落把头发绾好，祁冀在她身后看她的一举一动，开口道：“我给江翊打个电话。”
祁落的手顿了一下：“给他打电话做什么。”
“小落。”他靠近，捉过她纤细的手腕，“你知道他不恨你的。”
“……”
她似是失语，一阵无言，而后缓缓说道：“何必呢。”
可他任由祁冀拨打电话，电话接通后，是江翊先开的口：“祁冀哥。”
他声音一如往日般温和，似乎并没有因为她对祁冀夹杂任何个人情绪，“有什么事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