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病房那天,顾思晓醒来那天。
“我答应你。”
祁落结束掉电话,揉了揉眼睛,姜妍站在她身旁看着她,见她看过来,“怎么说?”
“他那边也没什么大碍。”祁落扯了扯左手臂上缠着的绷带,“还算巧合,那辆车...只是擦着过去的,快了两秒你现在就得在太平间见我。”
“……”
“还有心情开玩笑呢?”祁冀站在门口,“真是服了你了,公司事儿那么多,你就会给我找事。”
祁落弯唇笑笑:“以后剩下那三成股份都给你。”
顾思晓和她被送到了同一家医院,祁冀不放心,连夜找关系给她转到了市中心那家医院,熟人多,也较为安全,祁落受了点轻伤,第二天就醒过来了,只是顾思晓那边将近一周才醒过来。
祁落倒是真的希望他醒不过来,却又要每天打电话过去问情况,一天三次,不信的人都要信了,
连姜妍都有些迷惘地问祁冀:“小落是不是真的……”
祁冀微笑:“她没瞎。”
她确实没瞎。
祁落醒来的第一时间就让祁冀封锁好她醒过来的所有消息,不许让任何人知道,熟稔的同学老师都不可以。
于是她用了五天,详细地把所有关系理了一遍,上学的日子里,很难有这种机会去梳理这些陈芝麻烂谷子。
真正让她惶恐的是顾思晓醒来后,给她发过来的视频,他说他找了挺多人,最终做好了视频的修复。五年前洵江大楼的那两个小小少年,究竟是何许人也,也在这时有了定数。
那张小巧精致的脸,这世上除了那一个人之外,便再无他人。
江翊。
彼时穿着卫衣,捂的结结实实的江翊,一张与她初见时一样童稚的小脸,却带着她从未见过的冰冷神色。
她抓着手机,哑然失笑。
祁冀看她陷在被子里,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最终眼里的盈盈笑意淡去,只剩嘲讽。
她说:“真有他的。”
“他果然一直在骗我。”
“太蠢了。”
半个小时后他和顾思晓就收到了那段详细计划。
此后,是她与顾思晓相互纠缠的五年,与江翊情断义绝的五年。
所以当那些计划公布到祁冀面前时,身为成年人的祁冀完全不能理解祁落的思维,什么假死,什么复仇,什么卧底DD祁落笑说自己处心积虑折腾出来的命运就被他当成小说来看,他却又找不出理由说不字。
顾思晓答应了她的要求。
她说,让我留在你身边吧,我做你的人。
她那么高傲的人,说,我做你的人,我来亲手摧毁他。
她眼底的恐惧,痛恨,难以置信,可不可抑制的失落,尽数在他眼前呈现,她与第一次见他时已然完全不同,身上的凌厉全然敛却,只剩下一点点可怜的怅然。
她甚至用大眼睛小心翼翼地看他,生怕他生气似的,浅浅阖了眼睛:“……我说真的。”
顾思晓不得不承认他确实吃这一套,许是见惯了名利场上的虚与委蛇,对少女的温柔就格外受用。他竟完全无法想起自己为什么会喜欢祁落,但是一定是喜欢的,也一定不是因为譬如“江翊有的我也一定要得到”这种混蛋想法。
祁落是刀尖上的糖。
傻逼恋爱脑。
站在祁落的角度她只能这么描述顾思晓,自打他答应了自己的计划之后,她就不必再出现在三中校园了。于是便有了,这日的假死。
多可笑。
十七八岁的中二大脑,提出来的不切实际的构想,最终得以成为现实。
身边的人都在陪她疯,只有她在一片泥沼中试图找到一点点生还的希望。她不断奢求的是江翊的信任,可当那天,她假死出殡之日,江翊的那束玫瑰花,仍旧告诉她,江翊仍旧对她保有信任。
他不承认,可所有人心知肚明。
乔苒这么告诉她:“他不说,他不信,可他做得到。”
她一向说,江翊身上有她最求之不得的浪漫天真,而他的浪漫与天真正是逼迫她走上这条路的事因原由。
透过摄像头,她看到江翊衣角隐隐露出的那张明信片的衣角。
我居北海君南海,寄雁传书谢不能。
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
一语成谶。
彼时的她,未曾料到今日的局面,乃至五年以后的局面,真会成为所谓的“我居北海君南海。”
可一切都落下帷幕了,在这前五年的时光里。
躲开他的会考,已经是来时之路上最简单的一件事。
高三毕业典礼开在高二会考后,江翊被推上去表演曲目,是祁落表演过的《绿洲》。
小火一把之后,他的登台就成了众望所归。可没人让他选这首歌,是他自己偏要选。
沈悦知道消息后当然是不解的,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已经超出了他们的控制范围,在这个节点上,他又何必去选祁落唱过的歌。
还是说,他一直都相信祁落?
可是她始终不明白祁落的行为,走到这一步,她究竟得到了什么?为了一个真相去毁掉一颗真心,难道就真的值得?
如若真如她所说,躲躲藏藏五年,她会分不清这其中利弊?
太不值了。
可她知道自己痛苦不过江翊,江翊是多傻的一个人啊。
她在三楼,下楼经过二楼的时候,仍然常常能见到江翊若有所思地盯着通向三楼的楼梯,静静地凝视。他身边的朋友们吵吵闹闹,可他总是这么看过来,偶然间看到她,就冲她笑一下,然后敛去笑容,混入周围的人群中。
她知道他在找谁,也知道结果。
祁落不会回来了,永远不会。
江翊风平浪静,江翊波澜不惊。
从那日后江翊就把生活活成三点一线,再也不关心外物。会考的那首歌正逢其时,又在互联网上点燃了一把小火苗,于是联系他的人更甚。
终于有一天,江翊告诉她,他考虑签约了。
与平日毫无差别的一个下午,他接到了乔苒经纪人的电话。
乔苒经纪人的温昭在业界名气不小,手底下的艺人出名的不少,倘若签下乔苒是看中她的潜力,可是想签他呢?
背景?身世?还是单单纯纯看上这一张脸?
他不知道,也不想深究。
祁冀最知道江翊为何突然决定要走上这一条路。
祁落某天在擦拭小提琴的时候,提过一嘴:“我跟他说过,很喜欢他站在舞台上闪闪发光的模样。他天生就是应该站在舞台上的人。”
那这契机,就或许是一场电影,别人的风花雪月变作虚无缥缈的东西照进了现实,他就会想要自己去描摹那些虚无。
或许是要麻痹自己。
温昭知道他的背景,他并不意外,乔苒早就告诉了自己的助理他的存在,那么温昭那老狐狸知道就不意外。
乔苒的原话与这出入并不大,话语里全是满满的嫌弃。温昭带她时间不长,却与她还算熟悉,她便说起话来没大没小的。
“温昭说我长得像他早年去世的妹妹,小老头儿,想的美。”
其实温昭也就三十来岁的年纪,留着个文艺范儿的小辫儿,有点络腮胡子,精明得紧。
“你要签温昭工作室?云昭娱乐不比着意。你还不如走着意出道呢,资源也会好很多。”
“温昭签你,但是他们那种人啊,重利得要命,你得看自己有没有那能耐……和灵气。”
其实这段话是温昭刚签下她时,宋姐告诉她的,宋姐做经纪人事业刚起步的时候,屡屡受挫DD带出的新人接不到戏,演技也算不上好,恶性循环之下更无人问津。一个两个三个,时至今日,也没带出个头绪,于是索性就来温昭这儿当个助理。
温昭是她大学学长,但二人关系似乎并不好,至少明面上是DD江翊签约后,乔苒私下里曾八卦过,这俩人关系不匪。
江翊决定签约之前,有问过路绾和江延年的主意,江延年自然不在意,自己身强力壮,家业暂时也不需要儿子继承,爱出去玩个几年也未尝不可。只是娱乐圈确实是个大染缸,私心来说,他不想让孩子涉足那种地方,可究其根本难以避免。
江翊是迟早要被世俗沾染的。
路绾一向不会反驳江翊的意见,她没能进入娱乐圈,就是因为父亲是个迂腐的文人,实在是看不起荧幕上的演员。
她心里是有遗憾的,一张倾城的脸,没能闪耀于大荧幕上,父亲的阻拦断却了她多年的梦想,她便更不愿阻止江翊走上文艺事业的道路。
更何况,江翊说,妈,我来替你完成愿望吧。
他时机踩的好,签了约,就准备参加艺考。省考是在月底,于是温昭便带他报了艺考培训班,势必要让他一把考中。
按温昭的话来说,江翊多少是有些天赋的,培训四个月,省考便拿了个不错的成绩,第二年的校考,专业分也高居前列。他有得天独厚的优势,他尝过喜怒哀乐,知道各式各样的生活下的人们是怎样苟延残喘的,也知道爱过恨过的诸多痛楚与欢歌。戏外人不知戏中事,戏中人却能读懂戏中人。
高考文化课,于他而言不算什么难事。时间行至次年六月,他手里已经攒了一两部小制作网剧,就等着暑假档崛起,此外在那一年的春天,他作为配角的大制作古装剧也已经上线,温昭替他争取来的角色虽然是个五番,却也因人设好相貌佳替他吸了一大批粉。
他这演员之途,就比普通人顺的多。
粉他的人多多少少是庆幸的,艺考专业课分数本就已经很高,高考文化课在众多明星里也算吸睛,入圈时间不长,本人兢兢业业拍戏,待人彬彬有礼,也没有什么所谓骚操作,人俊话少情商高,又有谁会担心他出什么意外?
温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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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逃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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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昭很担心。签下江翊时,江翊亲口告诉他自己高一高二的那些事,几乎是犯了娱乐圈大忌DD在这里哪有什么年少轻狂,更别提他这般带领一波小喽罗遛街打架DD虽然打的都是些烂人,但是传出去终归是不一样的。
他的公关做起来往往难于他人,又找不到什么合适的反驳的物证人证,温昭对此一直焦头烂额。
正所谓人红是非多,江翊红了一天,危机就逼近一天,他深谙这个道理。
作为最近几年手机攒着的为数不多的年轻大势演员,温昭是万万不可能弃他于不顾的,更何况这位还是着意太子爷。
所以当对家曝出江翊真实身份的时候,他们忍住了,江翊开了发布会,也就认证了自己的身份。此后一段时间里,网上“江翊”词条热度便有增无减,这种不算黑红的另一种火,也何尝不是一种策略。
最多是对家添油加醋说他资源咖,带资进组等等,等诽谤集中起来,使用法律手段,也不是不能堵住一部分人的嘴。
但当对家把江翊在夜市打架的那段视频释出之后,温昭坐不住了。
江翊也坐不住了。
早知有今日,却也无所谓何必当初,可这对于一个初生演员来说实在是致命打击。
但温昭没想到的是,他苦苦找了近一年的佐证,三个小时内就由一个匿名帐号发到他的邮箱,他以为是什么病毒视频,打开一看,竟是完整版的,连江翊的所有言语都收录进去的那段两年前的视频。
视频里的江翊,虽然会打架,却也会蹲下来抚慰受到惊吓的老人,视频经鉴定是完全真实的DD于是情况逆转,算不上逆风翻盘却也因此替他吸了一小批粉。
“我们小翊怎么可能是那种人啊?”
“黑子们都睁大狗眼看看,谁都能黑?”
“咱就是说清者自清哈,不劳黑子们费尽心思啦。”
也有坚定不移的:“自导自演的吧?”
“我正好在F城。”祁落理了理衣服,眼睛并没有停留在手机屏幕上,祁冀总爱让她发视频通话,她不习惯,就索性不看摄像头。
“你找的谁?”
“也没找谁,那段录像我知道谁有。”
那天她也在现场,录像的人之中恰好有个是她的邻居,她从之前用的微信号的业主群里很快就能找到那个人的微信。
“你这样不就暴露你还……”
祁落略微勾唇:“我又不傻。”
那人她既然认识,又怎么可能贸然前去。
“你暗地里帮他,要是顾思晓知道了……”
“他不会知道。”她的声音蓦地阴冷了下去。
祁冀不敢说她,半晌才搭话:“祁落……”
“嗯?”
“你最近……在学校……”
“好着呢。”
她考的是央音,主修小提琴,也学学作曲作词,江翊在的电影学院,与央音的距离,也不过南北纵向一条十公里的路,甚至无需一个转弯DD也就是这十公里,或许阻隔生死,阻隔一场五年的谎言,直到谎言拆穿,他们也不能在这偌大的首都,见上一面。
这世界上有那么多的人,在那个城市上演遇见与离别,在那一条川流不息的街。
顾思晓在琰州学经济,平时还要负责管理浮厂相关事宜,更何况琰州与b市相隔甚远,他无暇顾及她,只能在长假来找她。
偶尔她会在课下去电影学院看看江翊,却很少能遇到,他拍戏常年不在b市,几次看到他都是在篮球场上,和几个男孩子,迎着暮色漫天,去挥洒他们那冗长而看不到尽头的青春。
她想,这一年就这么过去了,江翊从没发现过她,偶然他看过来,也不会再想起这个世界上有过这么一个她了。
顾思晓把车停在门口,下车左右张望着,他很少来这儿找祁落,工作学业,自己都难以顾及,不过幸亏学校放假早于央音,他才好来b市找祁落。
祁落似是没想到他会来,扬了扬眉,和身边的女伴道别:“走了,朋友来接我。”
女孩儿叫蓝星轶,和她不是一个系的,却和她分到了一个宿舍,此刻正笑嘻嘻地凑过来:“男朋友吗?”
祁落勾唇:“不是,别胡说,就一朋友。”
她终究是不想承认顾思晓,他的名字梗在她心头就像一块破不开的顽石,几分是恨,几分是怨,她难以说明。
但总归不会有一分喜欢。
顾思晓给她开门,让她上车,座位宽敞,他用胳膊把她揽过来,在她脸颊上啄了一下:“放假了?”
“嗯。”祁落微微一笑,“我哥说我得去医院,过几天就要做手术了。”
“我知道,术前检查嘛。”他把手垫在她头后面,“医院那边说好了,下午就带你去,你哥说你想和你同学一起去留学?去日本?”
“对,就刚刚那个同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