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恕倚着门框,盯着房间里她的背影,唇边挂着抹与清冷儒雅绅士外表截然不符的,顽劣不堪的笑意。
旗袍穿法繁复,宗恕帮她选的这件扣子又在后面,阿梨倒腾了半天,最终勉强将衣服套在了身上,背后的扣子却有两枚无论如何也系不上。
她忽然灵光一闪,扭头冲门口娇生生地喊:“宗先生,你能不能进来帮帮我?”
终于等到她的求助,宗恕悄无声息地从门框边直起身,然后踢了木门一脚,故意作出开门的动静,皮鞋踩着木地板“咯吱咯吱”地朝她走过去。
“怎么了?”他明知故问。
阿梨手绕到背后,将原本已经系好的扣子又快速解开了几颗:“扣子总是系不上。”
宗恕笑笑,垂眸看着她,目光沉沉:“转过去。”
阿梨乖乖转过身,像只任人宰割的小羊羔。
修身的旗袍将她的身体包裹得玲珑有致,腰肢又软又细,翠色的旗袍下,娇嫩白皙的背部肌肤仿佛一把能掐出水来。
宗恕盯着,然后在她腰后推了一把。
阿梨猝不及防地跪趴在床上,背对着宗恕,听见他的皮鞋声朝她靠近了两步,就站在她身后的床边,离她的身体近在咫尺。
她察觉到了他异样的情绪,明明这一切都是自己设计祈求来的,却忽然间有些害怕,至少第一次不要用这样的姿势。
阿梨撑着面前的软床,想要转过身。
宗恕垂手,不轻不重地按在她腰后的脊柱上方:“我的手臂昨天受了点伤,抬不起来,辛苦你一点,很快就好。”
紧接着,阿梨感觉到他手上微凉的皮手套触到了自己背部的肌肤,忍不住颤抖了一下。
宗恕站在她身后,皮鞋的足尖抵着床尾,慢条斯理地帮她一颗一颗扣好扣子,动作温柔,极有耐心。
想象中的事情并没有真的到来,阿梨愣了愣,他似乎真的只是打算帮她扣好背后的扣子,仅此而已。
她形容不出此时心中的感受,似乎有些失落,又像是劫后余生的侥幸。
不知过了多久,阿梨维持着这个姿势已经跪得有些双腿酸麻,宗恕终于帮她系好了扣子,在身后拉她起身。
大约是跪了太久,血液都倒流冲到了脸上,阿梨感觉脸颊和耳朵都烫烫的,冲宗恕摊开手掌:“还有这个,宗先生也一起帮我戴上吧。”
宗恕看着她掌心中那一对材质平平的碧绿色耳坠,心海翻涌:“好看的首饰那么多,怎么就只选了这个?”
阿梨下意识揉搓着掌心中被金属耳夹硌出来的红痕,认真答到:“那些首饰虽然贵重又值钱的样子,但都有棱有角又沉甸甸的,戴着好看却肯定不舒服。我的眼睛又看不见,再好看也是给别人看的,辛苦却是自己的。”
“你说得,很有道理。”宗恕嗓音哑了瞬,一只手捏着她小巧的耳垂,一只手捏着耳夹的锁扣。
刚还手臂抬不起来,现在又能抬起来了。
阿梨假装并未察觉这个破绽,没有开口戳破他的谎言。
“宗先生,你说我要不要去打个耳洞?这样下次就不用这么麻烦了。”
宗恕皱着眉,戴着皮手套的手指像是忽然间失了灵,这双手把握得住最精巧的刻刀,刀下生花,却捏不住这小小的金属扣环,比那旗袍圆润光滑的小纽扣还要难以捕捉。
“不要打。”
他心里早已横冲直撞,手上却兢兢业业,只觉这对耳坠仿佛尘封多年的一段记忆,提不起,也放不下。
“经书上有个词,叫做‘不退转’。意思是,一旦发生,一经到达,就再也不会回到最初。”
第19章
上午阳光正盛,透过木菱格纹的玻璃彩窗映得一墙斑斓流转。
阿梨踩着高跟鞋,按照宗恕的教导慢慢熟悉着舞步。
高跟鞋没一会儿便将脚磨得又酸又痛,阿梨觉得自己此刻就像童话故事里海的女儿那样,完全是在刀尖上跳舞。
由于注意力全都集中在脚下的动作上了,她搭在宗恕肩膀和手臂上的两只手都紧张生硬地用力抓着他,数次将宗恕那条受伤的左臂捏得生疼。
“宗先生,跳舞也太难了,我学不会。”阿梨苦巴巴地仰起头:“这个舞,我一定要跳不可吗?”
“其实也没那么难。”宗恕看着她笑笑,右手手掌从她的肋骨处滑至腰间,骤然收紧。
阿梨觉得自己脚下的舞步忽然间变得轻盈起来,完全由宗恕掌控带动着方向和节奏,她就只管把自己的身体放心交给他,其余的事情都不用操心。
一曲音乐结束,阿梨还沉浸在跳舞时,旗袍丝滑垂坠的裙摆在她的小腿上摇曳晃动的美妙触感中。
她看不见,却仍情不自禁地闭上了眼睛,直到宗恕的手掌在她腰际轻轻拍了拍,阿梨才重新睁开眼睛,一脸雀跃。
“一定是错觉,我竟然觉得自己好像忽然间会了!”
宗恕语气坚定地肯定了她的说法:“跳舞交给男方出力就好。到时候谁邀请你跳舞,你就只管踩痛他。”
阿梨被他逗笑了:“可是这样真的不会被人打吗?”
宗恕垂眸,凝视正在她耳垂上摇晃着的碧色玉石耳坠,语气淡淡的:“有我给你兜底,谁敢冒犯你?”
阿梨听着这话,心头一暖,于是讨好地往宗恕胸前蹭去,张开双臂环住他腰,脸颊乖顺地贴在他凉滑的西装上。
“可是我只想和宗先生一起跳舞。”
宗恕一颗颗解开她身上旗袍背后的扣子:“去重新挑身衣服吧,没必要为了别人的寿宴把自己拘得这么难受。”
***
正式参加寿宴那天,阿梨换了身简洁大气的短款礼服裙,配一双硬挺的白色小牛皮长靴,显得整个人明丽率真,她自己也自在舒服了。全身上下只那对耳坠,那天宗恕帮她戴上后她便一直稀罕地始终戴着没摘,那间屋子里最不值钱的东西,她反倒是最喜欢。
去海市的路上,阿梨在车里仍有些不放心地问宗恕:“宗先生,我这样穿真的不会给你丢人吗?”
宗恕回握住她的手:“不会,你想怎么穿就怎么穿,你穿什么都好看。”
寿宴的地点在海市城郊的一栋花园庭院别墅里,寿星姓顾名知,是宗恕私人医生顾显的父亲,同时也是一位德高望重、极有名望的脑外科手术医生。
顾显为宗恕工作了十余年,两家私交匪浅,于是今日宗恕特意赶来为老爷子庆祝九十九岁大寿福禧。
说起顾家,也是海市数一数二的名门,医学世家,祖辈往上数几代还曾是大内太医。如今的顾家非但没有砸了祖宗招牌,还将声势做得越来越大,祖孙三人都是名声响当当的外科医生,顾老的小孙子顾念今年刚从海外学成归来,毕业于世界最顶尖的医学院,校友多为皇室首相的私人医生,前途无量。
顾老爷子执手术刀时,曾救助了许多病人,病人多了,其中便不乏各行各业的精英富豪。虽然顾老早就不再握手术刀了,但从前的病人仍三不五时地前来探望,渐渐的,就成了顾家的门客座上宾。
宗恕牵着阿梨,由迎宾生引领走进别墅时,里面已经是华灯美酒,衣香鬓影。
他不常露面,是以很多宾客都不认识他,但见席间有见识有地位的几名大佬都纷纷举着酒杯去打招呼,便也都聚过去、安静站在不远不近的外围以示尊重。
“宗恕,上回你接了个电话就急匆匆地走了,看来就是为了身边这位美女?”人群间,一个和宗恕较为熟络的中年男人打趣道。
宗恕在众人面前大方牵着阿梨的手,开口时却是话锋一转:“这孩子和我有缘,我作为长辈,借顾老的宝地带她出来见见世面。”
众人听罢,纷纷将视线移向阿梨纱帽掩映下的双目,然后顿时理解了她与宗恕之间是怎么个“有缘”法。
阿梨反复回味着“长辈”二字,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脸上却始终挂着淡淡的微笑,坦然接受黑暗的边际之外所有打量的目光。
顾家的别墅极大,于是晚宴了分了一中一西左右两边来举办。左边的庭院里搭了戏台子在唱《牡丹亭》,右边的宴客大厅里请了管弦乐团,厨房里也是两个炉灶同时开火,中西结合,别开生面。
阿梨随宗恕落座没多久,顾家的小孙子顾念便前来躬身同宗恕打了声招呼,然后邀请阿梨一起去跳一支舞。
宗恕正在为她剥虾,听闻,手指顿了顿,然后将剥了一半的虾放回碗碟中,抽了张餐巾随意擦了擦手,转头对阿梨温和道:“去吧,正好我去找顾老谈些事情。”
阿梨还在为他刚刚口中那两个字有些不高兴,心里闹着小别扭。
她其实哪也不想去,就只想待在他身边,但因着礼貌和这份别扭,还是将手递给了顾念,起身随之离开。
顾念虽然一表人才,但出身杏林世家,比大多数富家子都要谦逊有礼。
照顾着阿梨眼睛不方便,又是初到一个全然陌生的环境中,他走得很慢,一边走,一边和她聊天。
阿梨想起宗恕说的要帮她治眼睛的事,还以为那位医生指的就是身旁的顾念,于是开口先和对方道了谢。
“给你治眼睛的不是我,是我爷爷。”顾念解释道。
顾老?
阿梨下意识停下脚步,如果她没记错,她记得宗恕说起过,今天是顾老的九十九寿诞。一位九十九岁的老爷爷帮她做手术治眼睛,这真的合理吗?
“哈哈,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顾念体贴地主动化解了尴尬:“你放心,我爷爷虽然年纪很大了,但身体却很好,手不抖,眼也不花。只不过他确实已经很久很久不再接待患者了,他愿意给你治眼睛,其实我和我父亲也都感到很意外。”
“一定是因为宗先生。”阿梨说着,心里再度溢满了对宗恕的感激,之前的那点不快和别扭瞬间烟消云散了。
“也不完全是宗先生的关系。”顾念认真道:“爷爷只医有缘人,他肯为你重新出山,一定是和你有特别的缘分。”
两人说着,穿过庭院,正好行至西式宴会厅外的玻璃落地窗前,忽然从里面传来了一阵喝彩。
“里面发生了什么?”阿梨问顾念。
“哦,我爷爷喜欢毛笔书法,有两位客人前来祝寿,送了两幅名家墨宝。”
顾念在落地窗前站定,也好奇地看向了两幅书法作品上面题的字。
“一幅写的是,‘虚空有尽,我愿无穷’,另一幅是,‘盈缩之期,不但在天;养怡之福,可得永年’。”
顾念说完,转头笑问阿梨:“你听着,觉得哪幅更好些?”
第20章
宗恕站在别墅二楼书房的单面透光玻璃前,面无表情,垂眸望着楼下宴客厅里那两个殷勤献字的商人。
一位是生物医药界的泰山级人物,另一位是专研神经技术、身价与公司集团股价同样炙手可热的科技领域新贵。
宗恕收回目光,看着映在落地玻璃上自己的倒影,淡淡开口:“‘顾老’,几年没见,你这里的门槛倒是愈发高得手可摘星辰了。”
在他背后,一张冷杉绿的丝绒靠椅中,一位面色红润的鹤发老人自身下的坐垫下摸出个电竞机,双脚一并往脚凳上一搭,熟门熟路地点开了个电竞游戏,津津有味玩了起来。
除了布满皱纹的皮肤让人能看出这是名老人之外,他的举止神态竟完全不像个九十九岁高龄的老头儿,倒像个九岁不到的稚童。
“才想起来,给‘顾老’贺寿,我空着手来,让别人看见多少有点说不过去。”
宗恕转过身,走到书桌前展开了张宣纸,蘸墨运笔。
老头儿正忙着在游戏里跟人对狙,战况焦灼,没空招待他,戳着手机屏幕敷衍道:“你这一出手就是你那位‘曾外祖父’他老人家的真迹啊,可惜墨是新墨,纸也是新纸,否则肯定叫我那‘傻儿子’拿你这幅字去换套云顶豪宅来住住。”
即使精神头饱满与年轻人无异,但这具衰老的身体终究行将就木,论灵敏哪及得过网线对面的一群年轻人。宗恕一幅字写完,“顾知”老先生正好也在游戏中被敌人一枪爆头,game over。
“唯有此身,付与造物,听其运转......”
老头儿抛下手机,伸长脖子看了一眼:“啧,你这幅字题得好啊,就跟你人一样的假惺惺。成天跟我这研究逆天而行的勾当,还还还‘付与造物,听其运转’。这笔稳的,是半点不心虚啊。”
“几年没见,你还是和从前一样的聒噪。”宗恕将毛笔轻掷回砚台旁,放下卷起的衬衫袖口,将袖口的扣子重新一丝不苟地逐颗系好。
“几年没见,你这身材保持得倒依旧不错。”
老头儿一双眼睛在宗恕身上反复上下打量,像是很满意。
“等我接管了你这副身体,第一件事就是先去泡个妞玩玩儿。不过你最近行事愈发不收敛了,连今晚这种场合也敢露面。你搞得这么高调,我们兄弟俩之后要如何善后?”
宗恕笑笑:“我身后,哪管洪水滔天。”
“你这个卑鄙的暴徒。”
老头儿愤恨地盯着他身影,下一秒,又坏笑起来:“要不也不用费时间心思泡别的妞了,我看那小阿梨就挺好。”
宗恕心知对方这是故意要往他软肋上戳,也不恼,转头瞥了老头儿一眼:“就你现在这副身子骨,我怕轻轻一碰就把你的老胳膊老腿还有五脏六腑都移错了位。”
“呵,你敢吗?你把我嘎嘣一下撅折了倒没什么,可谁来给你的阿梨治眼睛?”老头儿笑得一脸有恃无恐。
“没功夫跟你扯闲篇。”宗恕收起脸上残存的笑意,表情严肃起来:“究竟有几成把握?”
“我说过了有十成把握,自然就是十成把握。”老头儿冲他努努嘴:“阿梨的事你不用操心,倒是你,这几天挑个日子吧,叫我那‘傻儿子’帮你把那手术给做了。”
宗恕微一挑眉:“当初你不是死活不同意?说什么太造孽了你最怕痛之后肯定承受不了?”
“本来就是,用增强痛觉来代替触觉这种造孽的法子,全天下也就只有你能想得出来。不过暂时倒也只有这个法子,我还不如让你这具身体先适应了,等我接管后才不至于太吃力,少受些苦头。”
老头儿顿了顿,偷偷打量宗恕脸色:“不过,你真就打算这么一直诓骗她?要骗多久?”
宗恕眼中晦暗了瞬:“自然是一辈子。”
“呵,你骗得了自己骗不过我。当时你不肯看她,这么多年也从没去福利院看过她一眼,我就知道你心里打的是什么歪主意。”
老头儿长叹了口气,脸上却是兴高采烈:“忍得很辛苦吧宗恕?再辛苦一点,看你难受那样儿我就高兴。”
“变态。”
“究竟是我变态还是你变态?”老头儿乐了:“我看明明是你想她想得发疯,看她那眼神都恨不得将她一口吞了,但又怕她当真迷恋上你这具身体,待到交予我兄弟二人后,万事休矣。我说的对是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