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被晏时雍看到了。
更没想到他能记住自己的偏好并且吩咐厨子改良这道菜。
明察秋毫见微知著,这的确是晏时雍的做派。
可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原本已经平息下去的空气又变得暧-昧起来。
厨子也似乎感觉到了氛围不对劲,他忙告退:“既如此,小的就不打扰您了。”说罢就有眼力见的退了出去。
室内空气似乎迟滞了,外头市井喧哗声透过窗户纸传进来,筠冉捏着手里的腰带,不知该如何开口。
她本能惧怕答案。
再想起该说的都说了,筠冉忙起身道别:“那臣女就不打扰殿下了。”晏时雍出宫一趟许多人盯着呢,她不能占用太久他的时间。
说罢不等晏时雍回答,就逃也似的出了齐楚阁儿。
直到下了楼时都觉背后有道目光正注视着自己。
筠冉飞快上了马车,摸了摸心脏:跳得飞快。
“这家菜真好吃。”甘草没留意自家娘子的异样还在旁回味。娘子在里头与太子用膳,她们这些下人也被招呼到旁边的小隔间用餐,当真是美味。
“娘子,您可还好?”白芷拽拽甘草的衣袖,示意她看自家娘子。
白芷转过眼去唬了一跳:自家娘子眼尾红红,脸颊也烫得泛粉,双眸更是怔怔忪忪,似乎在想什么。
“无事。”筠冉回过神来,见她们脸上的诧异之色,遮掩道,“中午吃多了菜,这会子不大舒服。”
她脾胃不好是人人知道的,婢女们恍然大悟。
回府后信差正好侯在门口等她:“三娘子,大娘子来信了!”
“快拿来给我看看。”筠冉顾不上更衣就叫丫鬟去拿,“姐姐可还好?”
信差是大娘子夫君家一位管事,言语伶俐:“那边衣食住行都渐渐安置下来了,夫人爱逛成都府的花市,老爷还特意改了一辆太平车,专门来回驮花木。”
他绘声绘色说了不少大娘子的生活趣事,筠冉听完就放下心来,叫奴仆们打赏,带他下去休息。
她自己则迫不及待撕开信封。
姐姐信笺上对国公府这档子婚事很不赞同:“国公府上下势利市侩,可以共富贵却不能同贫贱,你嫁过去只怕会受苦。”
筠冉将信将疑。
“不然家中出事时他们怎么不以亲家的身份主持出面?若有心大可来提亲,声明等三年后孝期满再成亲便是。”
姐姐聪慧,是京中第一才女。她的话当然不能忽略,
不过如今这些都已过去,筠冉便看下面:
“你秉性单纯,婚事须得慎重,还是等姐姐为你寻摸,莫要擅作主张。”
姐姐啊,这赐婚圣旨都已经下来了。
筠冉苦笑,话本子上异地写信那必然是那一回就能收到回信,可她等姐姐回信都过了好久,这时移世易,当然就赶不上趟。
或许姐姐已经收到了她被赐婚的圣旨了,也不知姐姐会如何担心?
算一算,姐姐还要好几年才能从蜀地回京呢。
再看姐姐怎么回应她的梦,姐姐说志怪方术小说里也有这样的故事,不足为奇,只要自己醒来后神色稳妥就无碍。
自己也不算精神恍惚吧?筠冉胡乱猜想,往下看去。
“只是嫁给太子之梦太过惊世骇俗,太子其人……”
这里有个墨点,应该是姐姐提笔沉思时掉落一滴。
后面没写太子其人如何,应当是觉得私信里不好议论上位者,不过能叫才思敏捷的姐姐停顿到纸上落墨点那可见太子也不是个善茬。
“总之夫妻相处讲究旗鼓相当才能夫唱妇和……”这里姐姐没明说,但筠冉猜姐姐肯定想说她不谙世事,最好寻个心思单纯书生或大家族幼子,两人闲适度日才能叫九泉下父母放心。
信中又不厌其烦吩咐她平日里离着太子远些,宫宴能躲则躲。
筠冉叹口气:姐姐啊,非但赐婚,我们两人还那个这个了……
不过对于二房姐姐的态度倒很淡然:他们再折腾都翻不出花来,筠冉只要保重身体任由他们闹便是,等舅舅进京或筠冉出嫁,自然能借着梳理嫁妆的机会一举将此事澄清。二老爷要仕途,就不能不顾及名声。
这件事姐姐猜的很对,二老爷的确为了名声舍弃了钱财。
筠冉边看信笺边对照着两世不同的事态走向,又拿起纸笔写写画画地思索,感觉自己从中学到了不少。
想来想去思绪又忍不住到了晏时雍身上:他为何要吩咐厨子做自己喜欢的菜呢?
他可不是对随随便便就体贴入微的性子,能叫他做到这样的满天下估计只有太后。
或许是因为自己即将要成为他妻室了吧?筠冉胡乱猜测着。
前世东宫的菜肴确实都很合自己胃口,或许晏时雍也吩咐过?
想到这里她又有些懊恼:前世也太笨拙了些,只知道在宫里带着小宫女们玩闹,一点心眼都没长,不然现在也不会被一道菜就惹得心神不宁。
她收起心绪不再乱想,提笔写回信,将这些天发生的所有倒豆子一样写出来,连六皇子和焦茗下药之事都没略过。
不过筠冉还是没敢写下药后与太子发生的事,只含糊说自己被救,没有受害。
再后面还是给姐姐宽了宽心,说晏时雍给自己安排了几个宫里的嬷嬷护身,还说晏时雍吩咐厨子按照自己的口味改良菜式。
总之,晏时雍所作所为也不是太坏,叫姐姐先放心。
正写着信外头白芷来报:“回禀娘子,太子殿下遣人来了呢。”
她声音透着几分惊讶,让筠冉好奇:是什么东西能叫一贯稳重的白芷都动容?
她还没走到外院,只透过分割内外院的玉瓶纹路面墙就看到了:正院里放着十几抬大红朱漆樟木箱。
筠冉出去,那抬着箱子的公公们接过赏钱就笑吟吟掀开了箱盖。
满院的人都唬了一跳:两抬木箱里放着堆叠如山的布料,有云锦、缂丝料、蜀锦、真丝、软绫、烟罗,上面的图案都是新奇活泼的样子,适合筠冉这个年纪。
两抬木箱里放着几卷画,筠冉随手拿起上面放着的礼单,就见上面写着“顾恺之列女仁智图卷”。
?前朝名家大作?
!
筠冉慌得忙将礼单放下,再去看另外的箱子:
有一对箱子内放小盒,打开便看到是成套的首饰:一对喜鹊登梅冲牙玉佩、一份白玉镂雕凤凰坠佩等等。
别说首饰了,就连装首饰的木盒都是五彩螺钿镶嵌紫檀,精巧无比。
另外的箱子里盛放着日常用品:什么金錾花高足托盖白玉碗、宜兴窑紫砂金漆云蝠砚也就罢了,居然还有商时的瓷青釉弦纹罐。
金灿灿的金灿灿,古朴凝重的古朴凝重。就是不懂的人也能一眼瞧出这些物件价值不菲。
筠冉惊讶,别说是她了,就是顾老夫人都惊愕得合不拢嘴,半天才问打头的太监:“这是要下聘礼了?”
“不是不是,那个要礼部大人们来下呢。”打头的太监笑呵呵回话,“这些只是太子殿下给娘子赏玩的小玩意儿。”
赏玩的?小玩意儿?
要知道这其中哪怕拿出一件都能成为中等富户的传家宝。更别提这么多明晃晃的珍宝了。
顾老夫人吸了口凉气,家乡话都冒出来:“乖乖隆地锵,这太子殿下可真是好啊!”
她就是做梦都不敢梦见这么多珍奇异宝。金灿灿亮晃晃,连眼都要闪烁花了。
筠冉也糊涂了,她知道太子殿下家底厚,可太子惯常低调,怎么就会这么大张旗鼓送东西进来呢?
打头的太监又说:“殿下说今日见娘子心情沮丧,望这些小玩意儿能为顾娘子解忧。”
原来是因为今天在他面前哭了吗?
筠冉又觉得眼尾火辣辣的烫,想起他今天托着她脖颈的所作所为,脸又泛起粉。
可是就因为她哭了一场他就高调送这么多东西吗?
筠冉不自然咳嗽一声:“替我谢过殿下,只是这些东西你还是送回去吧。”
“顾娘子可是担心这些东西不合规格?我家殿下说这都是这几年长辈送他的生辰礼,首饰布料是太后娘娘赏赐的,叫顾娘子安心收着便是。”
不愧是晏时雍,连她没说出口的忧虑都能猜到。
筠冉便示意丫鬟留下东西。
大太监还送来一人:“殿下说娘子既然喜欢这位厨子的菜,便把他人也送来了。”
可不就是珍馐楼那位大厨吗?
他高高兴兴搓手立在旁边:“难得入了您的眼缘,以后一定好好做膳食。”
这些东西明晃晃放在外院,却不提防惹了躲在暗处的几个人的心火——顾二夫人和顾诗意、顾诗达。
二老爷失踪后几人急坏了,思来想去也就老夫人这里榨油水,预备跟老夫人哭一场让她逼着顾筠冉去想法子。
谁知进院子就看到这流水般金玉满堂的一幕,听说还不是正经聘礼。
顾二夫人眼都染红几分:“这个小贱蹄子当真是有几分运气!”
关雎院被那丫头改成了灵堂,连二房的院子都没了,还哄着老太太收走了管家权,如今更是一步登天当上了太子妃!
顾诗意看着大红木箱眼睛都不眨,她眼睁睁看着那里面金玉辉煌,还是仆从合上了盖子担往蒹葭院方向。
“娘!您不是那些都是我的吗?!”顾诗达一身肥肉羡慕得直抖,“她家是绝户!这些都是我的!”
自打大房出事后他没少听爹娘嘀咕:大房眼看成了绝户,这侯府的爵位、这泼天的富贵都是他们二房的。而他是二房唯一男丁,自然是唯一的继承者。
他虽然已经十四,可被宠溺坏了,跋扈不讲理起来还不如个幼童,当即跺脚:“娘,这是我的!”
二夫人慌得捂住他的嘴:“先被吱声,别被那个病秧子听见。”她们是打着探望老夫人的旗号进来的,要不然被顾筠冉发现赶出去可怎么是好?
还好顾筠冉已经回自己院子了 ,没瞧见这一幕。
顾诗意拉着娘和弟弟的手:“走,我们去寻祖母。”祖母一贯最偏向他们二房,一定会帮他们。
*
宫里王皇后听完禀告不可思议:“太子是疯魔了不成?怎么就这么一反常态?”
郑司宫也觉得奇怪:“太子殿下一贯低调惯了,应当不会忽然做这样的事。”
“莫非是被顾家的小娘子迷住了不成?”王皇后想起自己见过的顾筠冉,还没长开呢可只是站在那里风姿就倾国倾城,由不得男人不动心。
郑司宫抿嘴笑:“您瞧着殿下长大的,他岂会是那种人?”
旁的不说,太子儿时最喜欢一只小白狗,走哪里都抱着,可不过第二天小白狗就被发现掐死在御沟里。
从那以后太子殿下就总是四平八稳,什么饮食都吃,什么颜色都喜欢,再无任何偏好。
“也是。”王皇后思忖一回后放下心,“以太子的性格,若是真爱顾三娘此时只怕会退避三舍刻意冷着她。”
京中几个皇子斗得你死我活,谁敢露出软肋?一旦露出软肋就是给敌人致命一击的机会。
“我还当顾三娘好运气呢,原来也不过是个挡箭牌。”王皇后不屑地想,心头那丝酸意也褪淡了些。
*
第二天清晨。
筠冉早早就准备好出门,果然不多久长寿就来禀告,说太子车驾停在侧门等她。
筠冉上了车驾就见晏时雍卷着一册书在看,见她上来放下车驾,微微冲她笑:“睡得可好?”
筠冉点点头。
马车在城里兜了个弯就进了一家茶楼,随后两人从马车上下来又上了一辆马车,最后进了一家车马行。
东兜西绕才上了一辆平平无奇的青油盖马车。
只不过上马车的时候筠冉犯了难:几番兜圈子她的婢女都留了下来,那车辕又高又陡,没有人扶着她怎么上去?
就在为难当口晏时雍顺顺当当伸过了手。
他神色坦然,似乎这是再寻常不过之事。
或许是自己想多了吧?筠冉一横心,便将自己的手放在了他手心。
他的手很热,还有细细的茧子,烫得筠冉手心一哆嗦。
他紧实的小臂肌肉稍一用力,绷出紧绷绷的线条,就将筠冉带上了马车。
车帘一摆,车厢内猛地一暗。
筠冉坐在了座椅上,只不过她猛地发觉,他的手就没松开过。
第33章
袍袖宽大, 大半落在筠冉膝上,花素绫黼黻铺陈,在幽暗的车厢里明耀发光。
这时若有第三人在场也发现不了什么, 只能看出两人正襟危坐。唯独有点不同的是——小娘子的脸娇红如春风海棠,羞赧落一地碎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