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袖下她的手如一只白鸽,被男子骨节分明的手紧紧攥住。
他手心滚烫, 不住将滚滚热流渡给她,筠冉整个手软作一团,说不清是被他攥化了还是被他烫坏了。
他一直不放手。
筠冉感觉自己的心都要从胸膛里跳出来了,趁着神智还清醒用力挣扎了一下。
这一下非但没挣脱,反惹得晏时雍用力拽回了她, 力量悬殊太大, 筠冉就被顺着力气拽进了他怀里。
他胸膛的热气扑面而来。
筠冉受到惊吓般闭上眼睛,随后就感觉到硬邦邦的。
他的胸骨发硬,一刹那上面的肌肉紧致, 硌得筠冉眼泪差点疼出来,无意识发出一声呢喃。
好在晏时雍很快就软了下来,拽着她的手也放开了。
他声音很轻很淡:“对不住,是孤刚才忘了松手。”
可筠冉明明看见了他的眼睛, 沉沉如渊,像是在下面隐匿着什么惊涛骇浪。
如果她没记错,前世他眼睛这样的话接下来都会对她有所举动。
是硬忍着吧?
筠冉想起前世六皇子他们的惨象,想起他为了不伤害她瞒着她默默料理那些坏人, 想起昨天送来的那些物件和厨子,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太过疏离了。
前辈子她与晏时雍一贯不太亲近, 是不是就是因为她总是推开他呢?
反正现在两人成婚已经成为定局,与其还像上辈子一样疏离, 还不如好好儿经营开个好头。
想到这里筠冉轻咳一声,将自己的手伸了过去,怯生生挨到晏时雍衣袖上,嗫喏了一下:“殿下……”
晏时雍却没接她的暗示。他甚至还往后坐了坐,将话岔开:“可要先喝些水?路途遥远要走大半天呢。”
他从案几的暗格里拿出茶杯,悠然给筠冉倒一盏清茶递过去。
风朗月清,似乎刚才那个人并不是他。
筠冉心不在焉,接过茶盏,胡乱喝了一口。
随后眼珠子一转:“殿下,您看我发间这枚玉钗好看么?”
晏时雍顺着看过去,温润羊脂白玉,海棠闹春的样式,簪在筠冉乌发间越发显得她仙露明珠般动人。
“好看。”
筠冉咧开嘴笑:“是殿下昨天送来的。”今晨茯苓给她梳妆时特意选了这件,说是也能让殿下瞧瞧。
“喜欢白玉么?”晏时雍目光柔和。
“喜欢。”筠冉没反应过来,胡乱答应了一句,心里在盘算着怎么才能将刚才搞砸了的气氛圆过来。
可惜接下来晏时雍都坐得离她很远,彬彬有礼毫无任何失礼之处。
马车从汴京城里出来,很快就到了郊野,筠冉从渐渐颠簸的道路和外头清晰的鸟叫推测出来。
又过了一会马车停了下来,有人在外小声道:“殿下,到了。”
晏时雍“嗯”了一声,起身下了马车。
有刚才尴尬那一幕他就应当不会扶自己了吧?筠冉看了看周围,想唤个仆从来帮自己。
可收回眼神就看见晏时雍伸出了手。
他袍袖下的手指纤长,在日光下朝着她伸出,稳稳当当。
筠冉呆了一下,还是扶住了他的手,稳稳当当下了马车。
可是在晏时雍要收回手时,她扯住了晏时雍的手。
她虽然力气不大,可架不住突然使力啊。
晏时雍抽不出去手,先是脚步一顿,随后看了她一眼。
筠冉忐忑,咬着嘴唇看他。
晏时雍挑了挑眉,却反手稳稳当当捏住了她的手。
他袍袖宽大,两人衣袖交叠,外人只看见两人走得很近,却看不见袖中乾坤。
袖下他除了轻捏她的手之外,甚至得寸进尺,用手指在她手心挠了挠,他是习武出身,手心带着拉弓使剑磨出的薄茧,从筠冉莹白如玉的掌心划过,惹得她一阵阵战栗。
筠冉被他挠得眉目含雾,神色幽怨。
一直到走完这段路晏时雍意犹未尽捏了捏她的手指,松开了。
筠冉这才有心思打量这里。
目之所及是一片农庄,四下是整齐的农田,这时候按照节令地里长着快已经灌浆的麦子,麦穗沉沉,眼看再过几天就要金黄。
“这就里吗?”筠冉东张西望,她还当晏时雍会带自己来一个深不可测的地牢呢。
“暂时将人调过来。”晏时雍沉声,“关他们的地方太腌臜,不好让你去。”
有黑衣侍卫将两人带到一处宽敞的堂屋。
从明亮的日光骤然走进暗室,筠冉眼前一暗。
半天适应了光线才看到室内窗户紧闭,最亮的光线来自他们才进来的那扇门。
此刻门也闭上了,只有一烛如豆。
室内空旷,除了一扇屏风没有家具。
筠冉好奇想看看屏风背后是什么,却被晏时雍牵住了手,他摇摇头,示意她就站在这里问。
屏风后头有个熟悉的声音:“筠冉……是你吗?”
是焦茗!
筠冉一下就认出了她的声音,可是才过了几天焦茗的声音变得沉重,沙哑而缓慢,不知她经历了什么?
“是我。”筠冉不知如何面对茗姐姐,声音低得几乎近乎耳语。
“筠冉!?!还真的是你!”焦茗忽然激动起来,屏风后传来枷锁晃动的声音,可很快就有人出声警告,声音又暗淡了下去。
随后是焦茗凄切的哀求:“筠冉,求求你,我知道错了,你放了我吧!”
多年好友,筠冉不忍心,就要往前,却被晏时雍扯住,他轻轻摇了摇头。
筠冉刚想出言求晏时雍,就听到屏风后面焦茗的声音猛地变了,带着滔天恨意:“你凭什么?!我恨不得撕碎了你!”说到最后面几乎是咬牙切齿说出。
筠冉本能一抖。这是焦茗吗?她怎么忽然就跟变了一个人一样?
一定是没听到自己回答误以为自己不会救她吧?
筠冉就想说话,却听到焦茗沙哑着带着恨意的声音:“我诅咒你,不得好死!”
筠冉打了个寒颤。
晏时雍捏了捏她的手指,示意她不要怕。
他往前一步就贴近了筠冉,筠冉几乎是靠在他怀里,暖烘烘的热气传来,筠冉的心神安宁了几分,才有勇气出声:“我们自幼就是好友,为何你这么恨我?”
“好友?”焦茗像是听到什么笑话,嗤笑了一声,“穿你不要的衣服,戴你剩下的首饰,就是你的好友?”
“我没有!”筠冉虽然被她的恨意所惊愕,却也被她激怒,“衣裳都是一式两份崭新的,首饰也是未戴过的,怎么就能是我剩下的?”
她与焦茗交往期间还处处照顾对方自尊,每次送礼都是特意选自己从未用过的东西。
“那有什么?你侯府家大业大,几件衣裳首饰算什么?凭什么就以为有那些东西就能换我卖命?”焦茗尖起了嗓子,“你知道这些年跟在你后面我有多苦吗?”
筠冉被她的话语惊得目瞪口呆,一时接不上话。
“你有什么好的?不过是会投胎!一个病秧子而已,因为有了侯府小姐的由头就被人捧着,族里的夫人们都向着你,县令的女儿哄着你,谁能看我一眼?!”焦茗说到最后近乎歇斯底里。
原来她这么恨自己?
筠冉仔细回想,过去一些不经意的事情也慢慢浮上心头:县令夫人询问她定亲与否时焦茗不经意说妹妹身体弱;族里开宴焦茗不小心将热汤洒到了她身上;说起国公府亲事时焦茗眼里的艳羡。
当时只觉是寻常,可是谁知道她那些举动下面隐藏着巨大的恶意呢?
筠冉打了个寒颤,语气也沉沉:“所以你才给我下药?”
“是啊。”焦茗说起这个语调一扫颓废,得意起来,“只要你嫁给我大哥我嫁给你堂弟,到时候我就是侯府少夫人,你只是赌徒妻子,我们的地位就能倒个个儿,到时候你也吃吃我受过的苦!”
筠冉已经从惊愕中平复过来,摇了摇头,她心中困惑童年好友为何要害自己,今日才知花团锦簇的友谊下面藏着巨大的仇恨和嫉妒。
她原想与晏时雍求情:若是茗姐姐是一时糊涂就将她放了。
可是她没想到焦茗所做并不是一时糊涂,而是蓄谋已久。
那边的焦茗却不耐烦起来:“顾筠冉你是攀上了谁?!居然能替你报仇? ”
她那天被六皇子带去在象棚荒唐,随后争风吃醋与花魁闹了一场,之后就被几个黑衣人带走。
一开始她还当对方的目标是六皇子,直到对方将自己也带到了一处地牢关了起来,隔壁牢房关押着她认识的一些人。这时焦茗终于明白原来这些都与顾筠冉有关。
先是六皇子和自己哥哥、顾二老爷每日都要被下十倍的药粉扔进男倌人取乐的地方,每晚像是一块破抹布一样被狱卒提溜回来关押。
随后六皇子的舌头被毒蝎子一点点吃掉了,听说他从前唤过顾筠冉的名字。
焦茗还好些,对方并没有对她下手。可是关在不见天日的牢房里昼夜听着那几个人的哀嚎,焦茗心里备受煎熬:要知道她也下药了啊。
那些人不是被人当抹布就是受尽各种酷刑,几个昼夜折磨下来旁观的焦茗已经神色恍惚了起来。
未知的惩罚就像一柄随时会掉下来的剑,逼得她失魂丧魄。
直到她被提出了大牢。原本以为是要重见天日,结果却是来见顾筠冉。
可顾筠冉有什么能力呢?侯府都没落了,她那个未婚夫又一直作壁上观,怎么会为她得罪六皇子?
第34章
焦茗不服气地昂起脖子, 她不信顾筠冉背后靠山私设公堂又绑架了六皇子还能逃得过律法制裁:“好好的千金之躯要与贼人沆瀣一气,别看现在神气,我看你得意到几时?!”
可是屏风后面走出了个人, 让焦茗瞳孔圆睁。
是太子殿下。
她那天在四时宴上见过,彼时太子被诸人簇拥,龙姿凤章高高在上。
“是你……”焦茗眼中光彩渐失, 最后归于沉寂。她早就该想到了,满汴京城敢动六皇子的能有几个呢?
只是不知道这顾筠冉怎么背着他使得手段?焦茗脸上铁青一片,好你个顾筠冉!表面上装出纯良无害,背地里却勾三搭四。
太子话音沉沉响起:“抓你和今后处决你的决定都是孤做的,与她无干, 你要恨就恨到孤头上。”
说罢就踱步又回到了屏风后面, 连看都没多看她一眼。
似乎太子从屏风后过来只是想认领这一切不让她对顾筠冉起诅咒。焦茗打了个激灵:难道顾筠冉对他而言这般重要?
她心里又妒又恨,可还维持了理智,知道要讨好顾筠冉, 转了几转语气也变得柔和:“筠冉……你我自小一起长大……”
她没有说出更多的话语,因为很快门扇一响,外面的人似乎出去了。
“筠冉?筠冉?!”焦茗不可置信呼喊了起来,“你得救我出去啊!筠冉!好妹妹!”
可是回答她的只有一方帕巾——她被人塞住了嘴。
从厅堂中出来后筠冉脸色不大好看。
短短一段时间, 焦茗的语气经历了哀求、仇恨、愤怒、讨好,全然没有任何昔日之情。
谁能想到她恨了自己十几年,自小长大的姐妹情深下面是咬牙切齿的恨意。
怪不得前世晏时雍瞒着自己,的确让人伤痛, 筠冉回到马车上后还闷闷不乐。
晏时雍也没说什么话,只给她倒了杯茶水递过去。
筠冉心不在焉喝了一口才发现茶水味道不同, 定睛一看发觉里面泡了陈皮。
“陈皮解郁。”
筠冉心里一动,前世她嫁进东宫后茶水中也常有陈皮茶, 或许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想到这里,她放下茶盅,挪了挪身子坐到了晏时雍身边:“多谢殿下。”
“嗯。”他放下茶盅,神色湛湛看着筠冉。
筠冉原想与他接近些,可真近了闻得见他周身的沉水香,却又胆怯了起来。
她不敢再动,胡乱开口:“这马车可真大。”
“嗯。”晏时雍漫不经心将自己被压着的衣角抽开,“回头叫人给你送一辆。”
真是储君风范,一辆马车所费并不算低,更别提配车的骏马都是一马难求。
整个侯府也就才一辆马车,马还是当年父亲打仗时的老马。
筠冉正胡思乱想,忽然目光往下一扫,眼神一顿。
她留意到他腰间悬挂着的玉佩原来是自己当时系在手帕上那枚。
那枚玉佩是个扇坠子,不算精致,玉质不够细腻,挂在金尊玉贵的太子腰间就很突兀。
筠冉不好意思伸手指着玉佩:“此物粗鄙,还是臣女收走吧。”
“孤瞧着挺好。”晏时雍神色不变,随手捡起玉佩,看着上面的绦带微蹙了下眉,“只是下人配色不好,白费了这玉佩。”
筠冉看了看,挺好看啊:猪油一样雪白的羊脂白玉玉佩配着朱红藏蓝亮色绦带,既庄重又端正。
不过她转念一想:太子最喜欢的不是这两种颜色。
筠冉想到这里有些敬佩晏时雍,他脾性从未外露,也不苛待下人,担心多说一句会让宫人受罚,因此眼看着绦带不合适他也不说什么,只自己默默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