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筠冉在药铺里很快就画好了一整本药材。
等下次晏时雍再来时她便将这本百草图献宝般拿出来。
“甚好。”晏时雍翻开后颇有赞许之意,“孤先请太医来校正,若是无误就着人印刷出多本。”
“真的么?”
“那是自然。”
筠冉还有些不敢相信:“我画的东西,当真值得刊印吗?”
晏时雍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你这书上写明了每种草药长什么样子,又写了每种草药的习性,这对于初学医术者来说不是很好吗?”
“有这本书打样,以后绣花的绣娘、绘画的画匠、雕石碑的石匠都会拿这本书来参考做草药样子,到时候变成了绣帕、图画、碑刻上的花样,岂不是能让更多人都能学到草药的样子?”
筠冉被他这么一说,越说越晕乎乎:“怎么这么瞧来,我似乎做了件大事呢。”
“就是大事。”晏时雍很认真看着她的眼睛,“筠冉做的这件事比别人独在深闺琴棋书画孤芳自赏要好得多。”
“我知道殿下是为了我好。”筠冉不好意思“不过不用为了安慰我贬低别人。”
“筠冉都能听出来,那明明很聪慧啊,为什么要相信别人说你笨呢?”晏时雍握起她的手,“都说大智若愚,那些的小聪明不足为道,你心里存着的才是大智慧。”
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在骗自己,反正筠冉听完后心里舒坦了不少。
毕竟是晏时雍啊,文武双全的晏时雍,能叫他这么认真夸奖,那自己应该也不笨吧?
第46章
三皇子府上, 书房外正一溜儿跪着一排仆从,大气不敢喘一声。
里头三皇子晏时琛坐在正堂的红木座椅上面色铁青:“你说,怎么办?”
他费尽心里才筹谋出这一招, 想要一箭双雕:既能给大皇子泼污水又能杀鸡儆猴,给那些不服从自己的将领们瞧瞧热闹。
谁想到守着万德明的下属不利,居然让万德明逃了。
下属疯了似在地上磕头:“王爷, 实在是万德明那厮太过狡猾,坐着运粪车跑了。”
万德明是朝廷命官,他们这些下人也不敢拦着他出入,只有暗中控制住他妻儿。
谁知那天早上起来万德明一家三口不翼而飞。
“你还要狡辩?!”晏时琛怒极,一脚就将他踢翻在地, 还嫌不解恨, 在他身上狠狠踩了十余下。
“殿下,他家家人早就不是良民身份,如今是奴籍, 身契在我们手里。”属下匍匐在他脚下求饶,“只要下海补文书他们也逃不远。”
只要下了通缉文书,自然逃不到哪里去。
“你还敢去官府通缉?”三皇子大发雷霆,将博古架上陈设着的玉器古董等物品一股脑往地上砸, 乒乒乓乓响作一团。
新来的婢女面色苍白,守门的太监面色凶险,冲她们做了个狠狠一抹脖子的动作,便叫她们谁也不敢动。
婢女将头深深埋进去, 心里却在想:她在来服侍三皇子之前听说三皇子有“贤王”之称,在民间拥趸众多, 他常在民间微服私访为百姓伸张正义,更是平易近人亲和待人, 如今看来这些都是假的。
好半天堂内才安静下来。
晏时琛锁着眉恨恨盘算:
三年前顾大戈率军驻守北疆,在鸟鼠山发现了蛮夷踪影,于是与周围驻军何家军联络决定互为支援,将敌人一网打尽。
但开战后顾大戈才发觉在战前约好的何家军并没有来救援,就此不明不白死在了乱军从中。
那份往来救援的书信也遗失在乱军中。
晏时琛为什么知道得这么清楚呢?
因为何家军是他的人,受了他的指令。就为了抹黑当年总领全军的大皇子。
可惜三年前三皇子正要收线时他和他娘被卷入了巫蛊案。所以如今才有功夫腾出手来对付老大。
这一招虽然不地道,可却能一击拉老大下马。
想到这里他气顺了些,淡淡道:“去吧。若是带不回人你知道后果。”
属下跪下出门。
晏时琛平了平心中的怒火,拿起一串小叶紫檀佛珠,又是那个怡颜悦色的“三贤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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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名之后便是纳吉,礼部和宗□□的官员不敢怠慢,早早就挑选了吉日来侯府纳吉。
没想到他们来之后,就见太子殿下也早早来了侯府。
宗□□的官员不由得纳闷:太子殿下怎么还在外头走动?
他也是宗室,想起这段日子的传言:太子参奏说河堤修建被官员中饱私囊。
结果负责此事的官员是大王爷的母舅,官家却高高提起轻轻放下,没有严查,只叫大王爷负责查办此事。这不明摆着包庇大王爷吗?
大家都说这一招是给太子看呢,气恼他不懂兄弟友爱。
这当口太子殿下不应该老老实实在东宫蛰伏避其锋芒么?
只是个纳吉,又不是正经迎娶,哪里费得着殿下自己出面?
不过皇子们行事不是他能揣测的,便不言语,只专心准备纳吉的布置。
“殿下!”筠冉想起姐姐的嘱咐,贴过去轻轻扯了扯他衣袖。
她抬起头:“你怎么来了?”
“你姐姐的信笺。”晏时雍笑着看她,从衣袖里拿出一封信。
“怎么这么快就收到了?”筠冉立刻伸手接过信笺,几乎不敢相信。
“正好有人去成都府,叫他捎过来的。”
筠冉大喜,太子殿下手下的情报机构肯定是最快的。
她顾不上说话急着拆了信,一目十行浏览起来:姐姐说如今月份大了,行走不便,鞋子都要夫君帮忙穿。要不就来汴京看她了。又吩咐她爹娘早就把她的嫁妆置办好了,毕竟筠冉嫁的是皇家,恐怕嫁过去花销还要巨大,索性家里分家后的东西也让筠冉带走添妆。随信附上一件誊抄的嫁妆清单。
唉,姐姐就是姐姐,总是惦念着这些琐碎。筠冉好笑摇摇头,还有就是姐夫能帮姐姐穿鞋子,可见夫妻感情甚笃。
信纸翻过一页,筠冉眼睛猛地瞪大,随后慌里慌张将信纸折起来,三下五除二就塞进了信封。
“可有什么事?”晏时雍侧过身来,目光尽是探究。
“没,都是些家事。”他一问筠冉的脸更红了。
被她慌乱藏起来的信纸上姐姐写着:可惜她不能亲口来教导筠冉,成婚前莫要慌张,宫里应当会派出年长些的尚宫们来教导人事。又随信给筠冉附上了一套瓷偶,可解她心中所惑。
姐姐啊姐姐,我真的不需要这套瓷偶!不需要解惑!
晏时雍见她眼神躲闪,心虚得不敢看人,就不再追问。
还好他没有追问,不然筠冉觉得自己脸上热得都能煎熟大饼了!
前世晏时雍嘱咐她去整理自己的私库。
筠冉很尽职检查,将杂物登记在册。禀告给晏时雍时还好奇提了一嘴:“奇了怪了,私库里居然有一套瓷偶,难道是殿下小时候的玩器?”东宫又没有别的小孩子。
没想到晏时雍意味深长看了她一眼,停下了更衣的动作,吩咐外头人:“将那瓷偶送过来。”
筠冉还当殿下童心大作呢,谁知打开精美的纸盒,揭开一层层大红丝绸的垫纸后,露出的瓷偶居然是,居然是:……
筠冉低呼一声,双手捂上了眼睛。
晏时雍却很随意拿了出来在手里转动:“这是孤成年时修内司礼制局送来的玩意儿。筠冉喜欢?”皇子们到了年纪身边都要安排帮助通晓人事的宫女,他不喜欢那个,便有人送了瓷人过来。
不喜欢不喜欢。筠冉头摇得拨浪鼓一样。
不过她这时再表态喜欢不喜欢似乎已经晚了。
……
想起从前比着瓷人样子摆弄的往事筠冉就没来由得羞臊,她下定决心:要将姐姐送来的瓷人藏得严严实实。
晏时雍也不强问她缘由,反而颌角轻摇,示意她看正堂。
正堂里礼部官员正从顾家族老手中接过一张纸。
“这张纸上写了你的八字和名字,要拿回去放在宗庙占卜。”晏时雍看她眼神一动不动,小声给她解释。
筠冉这才想起晏时雍给自己起字的事情:“筠是竹子皮,所以殿下才取名给我青青?”
“不是,这名字不是你自己要求的吗?”
“我?”筠冉指着自己,想不起来自己曾要求过殿下。
“你小时候嫌筠冉比画太多,要叫青青。”晏时雍指尖拂起她被风吹乱的发尾,替她笼在而后,“忘了吗?”
“小时候?”筠冉歪着脑袋想啊想,“殿下那时候就认识我?”
自然早就认识。
晏时雍五岁时就开始习武,等六岁时已经换了好几个师父,都是朝中名将。
等换到顾大戈时已经是第四个师傅。
晏时雍面无表情进了侯府。
他小小年纪已经明白这是父皇担心他与臣子走得太近结党营私,所以隔三差五就要换。
他那些师傅们也各有心思,不是胡乱教他两下就是练一刻就给他糖果糕点。
他垂着眼眸,面上恭敬有礼,心里却如看猴戏一般想看看这位新师傅又有什么招数。
没想到顾大戈一嗓子就吼了起来:“先扎个马步。”
晏时雍一愣,但还是老老实实扎起了马步。
他刚下蹲顾侯爷一巴掌就拍到了他后背,一下就将晏时雍拍得打了个趔趄。
跟着的太监急了,上前阻拦:“侯爷,殿下千金之躯……”
“什么千金之躯,来老子这里就要按老子的规矩!”顾大戈眉毛一立,瞪了太监一眼,“怎么,你也想扎马步?”
太监急得满头大汗,他是按照王皇后的吩咐跟在殿下身边的,就怕师傅下手没轻重伤了殿下根基。
“听师傅的。”晏时雍声音平静说服太监。
“好小子。”侯爷意外了下,侧着头上下打量了晏时雍一下,随后赞了晏时雍一句,不过下一句嗓门又抬高了,“下盘不稳,一推就倒,之前练得什么狗屎?”
真是个粗鲁之徒啊,旁边的公公悄悄龇牙,这可亏是官家喜欢,不然这位侯爷张口闭口脏话,怎么出头?
侯爷冲着校场大喊:“狗獾,过来!”
于是晏时雍就看见一个跟自己同龄的小郎君,英武挺拔,不情不愿从校场那边过来。
原来这就是侯爷家的独子顾策。
侯爷往他肩膀上一拍,“去,扎个马步给你师弟看看。”
晏时雍握着的拳忽然就松开了,他抬起头,有些茫然看了看侯爷。
侯爷却没听到一样还吆喝着让儿子打个版。
顾策的马步果然稳当。
“看看,下盘稳固,腿似扎根,形如盘松。”侯爷很满意儿子,指点给太子看,“多跟狗獾学着点。”
正在扎马步的顾策扭头抗议,嘴巴不满鼓起:\"爹!都说了我叫顾策,运筹决策的策,不叫狗獾!\"下盘依旧扎扎实实钉在地上。
“你小子少搞那些文绉绉。你娘怀你时你爹我猎了两头狗獾,才有了你的名字。还想忘本?”侯爷说着,还忽然发力拍了儿子头一下。
果然顾策岿然不动。
晏时雍眉心一跳,也学着他的样子稳稳当当扎根在了地上。
不到半天他已经像模像样了,侯爷很满意:“这才叫爷们!否则脚下拌泥软脚蟹,一看就是肾虚!以后榜下捉婿时都要被嫌弃。”
“咳咳!”身后重重的咳嗽。
晏时雍转过头去,就见一个少妇站在校场边。
“娘!”顾策高兴得眼睛发亮,一骨碌直起身子。
侯爷心虚得拳抵下巴:“都休息吧,该吃饭了。”
太子当然不跟他们用餐,他的膳食由皇后派膳食太监送来,专门在侯府一处花厅用。
司膳揭开蒸笼,介绍菜色:“皇后娘娘体恤殿下习武,特意所来补气血的红枣汤羹。”
汤羹是做好了再加热的,虽然芳香扑鼻,在小孩眼里却黏黏糊糊不算好吃。
偏偏清晰听得见隔壁顾策大呼小叫:“娘!我要吃烤羊排!”
“狗獾你小子,快给你妹妹挟一点。”
“哎哎哎。”侯夫人无奈的声音,“筠冉身子弱,吃不得这个。”
“我爹说的!娘,你骂我爹。”
“叫你给筠涵挟菜,你给筠冉挟干吗?”侯爷骂儿子一句,又转而笑道,“夫人,来,蘸点椒盐。”
一墙之隔热热闹闹。
晏时雍看了看自己冷冷清清的桌面,睫毛垂下,安安静静舀起了一勺红枣羹。
第47章
谁能想到下午时晏时雍正在扎马步时, 后头的顾策小声喊他:“喂!”
侯爷不在。
晏时雍迟疑了下,回过头去。
顾策环顾左右,做贼一样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递给了他。
晏时雍接过油纸包, 一层层打开,眼睛瞪圆了:里面是一根焦黄烤羊肋骨,上面撒着的孜然椒盐颗粒分明。
“吓住了吧?”顾策很满意他的表情, “快尝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