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人是去汴京城郊赶集。
这里热闹而混乱,与万丈红尘人烟阜盛的汴京截然不同。
侯爷很高兴,跟在柯氏后面:“夫人,想买些什么?”
侯夫人买了些兰芽和一盆水仙。
顾筠涵从一个代写书信的夫子手里买了几张惨碑的拓碑,给筠冉买了两朵绒花,给顾策和殿下各买了一套砚台。
顾策买了一袋核桃,还有几根泽州钖,给大妹买了一本书 ,给筠冉买了两条金鱼。
不过他看看远处的爆竹摊子又有了新的想法,可是妹妹怎么办?
“无妨,我护着她就行。”晏时雍小大人一样沉稳。
看着筠冉很乖冲晏时雍张开双臂示意要抱,顾策放下心来:“那劳驾殿下照看我妹妹。”
随后东挤西挤很快就如泥鳅一样消失在了人群里。
晏时雍抱着筠冉东奔西走,奶娘担心他胳膊累,不一会儿就道:“殿下,还是奴婢来抱着小娘子吧?”
晏时雍摇摇头。
筠冉看什么都有趣,眼睛像不够用一样,东指西指,一眼就瞧中了糖画。
晏时雍毫不犹豫就买下了,不过他不让筠冉吃,跟筠冉商量:“外面的东西要是不干净会生病,可以让我先吃吗?”
筠冉黑漆漆眼珠子转了转,乖乖点点头。她对这位温柔的小哥哥格外亲密。
旁边的内侍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只有别人给殿下试吃的份,哪有殿下给别人试吃的?
殿下这又是为了什么呢?
他思索了一会,想着殿下或许是想拉拢侯爷的势力。
晏时雍吃了糖画没问题,就给筠冉分了一块,筠冉举着糖画,靠在晏时雍背上舔啊舔。
也没耽误她买东西,一会要买纸狮子,一会买小绣球。
不多时身后的仆从就拿了一堆东西。
等几人在前面汇合时侯夫人就吃了一惊,她不好意思起来:“这些钱我都还给殿下。”
“娘,你说什么外道话?”顾策不满,“师弟是外人吗?”师弟那是他的内定妹夫。
“不用。是孤请筠冉吃的。”晏时雍看了看怀里一点一点品尝糖画的筠冉,“就是不知糖果吃多了是不是不好?”
筠冉闻言立刻将捧着的糖画往里收,不过收得猛了些,糊了晏时雍胸前衣裳。
晏时雍非但不生气,反而摸了摸她额发:“不抢你的,安心吃。”
侯夫人看着女儿,啼笑皆非。
不过晏时雍抱得很稳当,筠冉吃完糖画时就看见他们预备去套圈。
“走!以我们师兄弟的准头,还不得给那小摊老板上一课?”顾策跃跃欲试。他命小厮拿着自己买来的几盒爆竹和几串鞭炮,自己撸起袖子投掷套圈。
晏时雍就抱着筠冉在旁边看,顾策投中了一个磨喝乐,大方塞到妹妹手里:“送你的!”
一家人排队去领寺庙里免费布施的腊八粥后进了一家酒楼,围着饭桌热热闹闹坐成一圈。
不过筠涵有些担心:这里的水土不服,害得筠冉再生病怎么办?
晏时雍挥挥手,手下奴仆就送上了一瓮水:“这是侯府家中用的水。”
他示意仆从将水送到后厨。
侯府一家瞪大了眼睛,侯夫人倒是心里一酸:太子殿下跟自己儿子一般大呢,就已经这般早熟,可见都遇到些什么。
她给晏时雍倒一杯酒:“多谢殿下。”
桌面上除了各色菜肴,还别出心裁上了果酒和甜茶,一家人围坐在一起。
顾侯爷笑眯眯道:“委屈殿下了,只好跟我们坐在乡下僻舍里过小年。”
窗外有雪花慢慢落下来,大地渐渐覆盖上一层白。
外面有百姓燃放炮竹的声音传来,街市上顽童笑闹着走街串巷。
今天是小年啊。
晏时雍摇摇头:“跟大家一起过年,孤甚为,荣幸。”
过了小年晏时雍就要回宫,他是太子,有许多祭祀、拜会的场面要出席,临走前顾策嘱咐他:“元宵节记得来我家!我爹扎的花灯会喷火,到时候我们带着我妹妹去街上看大象!”
晏时雍点点头,应了下来。
宫里的年节如往年一样,肃穆、沉闷,像是万年不变的玄武岩。
不过晏时雍今年比往年要开心一点。
大年初一就是万国来朝。
宫宴上摆上了各种点心和甜食。
太子殿下自小就如同个小大人一般,对这些玩器吃食并不感兴趣,可他出乎意料停留在了一处核桃糕旁边。
随口问:“大食的核桃糕,居然能保存这许久都不坏?莫非是所用之马脚力特殊?”
见太子殿下问,负责的官员诚惶诚恐,忙介绍起了马匹的运力,捎带着讲解了如今几个主要产马地。
太子认真听完,临走前还随手拈了旁边盘子里几块石榴糖。
官员们都在琢磨太子为何忽然对核桃糕起了兴趣,却无人注意他袖里藏着的石榴糖。
也只有跟随太子许久的太监才瞧出了端倪,暗暗点头:殿下小小年纪就能藏住自己真正的喜好,可谓是前途光明。
大朝会之后官家召见了太子:“听闻你最近跟着练习的顾家枪已经颇有成果?”
太子点点头,给官家耍了一套枪法。
“可见这玩意儿能帮人强身健体。”官家很是赞许,“年后你就去李将军家去,李家剑术超群,你也算再多学一门武艺。”
晏时雍心里一滞,他应了声是,又道:“顾侯爷心底赤忱,儿子愿跟着他多学一段时日。”
“不可。”官家正色教训儿子,“为君者岂能有喜好?莫非是顾大戈拉拢你了?”
他想起近来王皇后在自己身旁嘀咕了好几次说近来太子常与侯爷共同用膳,亲热得很,不由得警惕起来。
晏时雍忙跪下:“没有,顾侯爷从未有过此言。身边的侍卫公公都可作证。”
“料他也不敢。”天子点点头。
顾大戈毕竟是他的救命恩人,又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秉性淳朴,不是那种拉拢皇子的投机之徒。
随后训诫了儿子一个时辰,将古往今来那些倚重奸臣的帝王都讲了一遍。
太子垂首听训。
等他讲完后才又请罪:“父皇,毕竟儿臣在侯府练习了多日,请许儿臣去府上辞谢。”
这个要求不算过分,官家允了。
殿前侍奉的太监没来由怜悯太子,官家敲打,皇后盯着,太子殿下跟谁走得近谁便遭殃,长此以往不就是成了个孤家寡人么?
不过这或许就是官家与皇后的意思:唯有太子身边没人可靠,才能一心一意靠着他们。
他胡乱猜测着。
晏时雍从紫宸殿出来后就去拜见了皇后。
王皇后和蔼可亲,问过了他身体和学业后就给他发了一荷包压岁钱。
宫里的压岁钱是各种打造成如意吉祥花纹的金锭,晏时雍出了殿,盘算着要拿回去给顾策和筠冉看。
可他走了两步就停了脚步:“他呢?”
往常跟着他的小太监不见了,此时那边又站着个脸生的小太监。
小太监陪着笑脸:“主子,前面那个身子不适挪出宫去了,以后就是我陪着您了。”
晏时雍垂下睫毛。
前面那个小太监是王皇后的人,对他而言没什么感情,一切不过公事公办,也要惨遭毒手吗?
仔细回想,那个小太监不过是在他做出一切逾矩行为时没有劝动他罢了,这也值得绞杀?
晏时雍抬头看了一眼皇后所居的宫室,转身道:“回去吧。”
等到了元宵节他来了侯府拜会,但是海棠树下空无一人。
好容易才等到一个奴仆,上前道:“大夫人和大娘子陪着二娘子回乡下看病了,侯爷和大公子去码头送她们了。”
晏时雍应了声,春风将他冠带吹起,又落下。
奴仆便问:“等侯爷来小的就将殿下来过的消息报上去。”
晏时雍想起官家不耐烦的样子,淡淡道:“不用了。孤将礼物留下便是。”
他站在树下站了一会,风一吹,粉色海棠花瓣落了他一身。
等出了侯府他从袖子里掏出一份纸包,吩咐下属:“将纸包拿去扔了吧。”
下属打开纸包,宣纸包得整整齐齐,里头是一块块大红的石榴糖。
第49章
筠冉真不记得自己曾跟晏时雍说过想要取名叫“青青”的事, 不过她相信殿下不会欺骗自己:“我还当殿下是喜欢绿色才会起名青青?”
“谁说孤喜欢绿色?”晏时雍好笑,“孤喜欢看你穿绿衣罢了。”绿衣衬得她越发肤白娇嫩,显得精神些。怪不得上次她打的绦带是绿色, 原来是误解了他喜欢绿色。
原来是这个原因,筠冉不安理理发尾,她打了那么鲜绿的绦带, 难为殿下了。
筠冉便顺势拿出自己画的百草图给太子看:“这些画虽然都画完了,但我想着次序上也应当调整一下。”
“譬如这清热解表的放一起,生津止渴的放一起,这样也方便人查找不是?”
晏时雍沉吟一下:“不好,比如这五味子最是收敛固涩, 黄芪固表止汗。可它们都有培元的功效, 这如放在一处,叫人误解了怎么办?”
筠冉惊讶:“没想到殿下如此精通医术。”
“只不过是略微懂一点。”晏时雍仍旧很谦逊,还指点她, “不如你按照生长习性放一起,比如岩石边、水旁、松树下,这样采药人也方便。”
筠冉听完后用力点头,殿下这个方法实在是太实用了, 那些采药人只要看这本书就能方便采药,比她提出的按功效分类更有用。
可是她只知道部分药材的生长环境,多了却不知道。
晏时雍丝毫不以为意:“对了,孤已经请东宫有几位太医常来给你请平安脉。”打的旗号是给太子妃调养身子, 实际目的是想让他们帮筠冉校正百草图。
筠冉喜出望外,有了这些大能们助力她当然就不愁编写出问题了。
再者她的《百草图谱》虽然已经写完了一部分, 但也只涉及百草,还有更多矿物、动物部分都没有画呢, 这些就要依赖于太医们的指点了。
太医们医术高超,能帮她指点出那些地方画得不对。
她喜滋滋攀上了晏时雍胳膊:“多谢殿下。”
晏时雍低头看一眼,不动声色将她胳膊拂开,小声告诉她:“礼部的官员在附近呢。”
筠冉啊了一声,顿脚进了旁边的房间,不想再看晏时雍一眼。
她装作恼了的样子,可是心里甜滋滋的。怎么说呢,不论她做什么都有人无条件支持和赞同,当真是一件幸福又甜蜜的事。
就像登梯子,不管多高下面都有个梯子一样高的软垫垫着,无论如何都摔不到,因此心里充满了笃定,每一步都攀登得踏踏实实。
就连白芷几个都私下里嘀咕:“娘子自从指了婚原先那些胆怯就都消失不见了,彷佛又像小时候。”
娘子小时候就是满腹自信的样子。后来离开父母到了乡下,即使族里长辈照应,师父又很和蔼,但到底是离开了父母,所以不及从前自信,性情也有了变化。
没想到这回指婚后居然又像从前一样,让她们几个也打心底里高兴。
*
等晏时雍走后筠冉又接待了来拜访的九公主和武盼儿,几人坐在一起闲聊,筠冉就拉拉杂杂讲了太子帮自己赐名和问名的趣事。
九公主有旁的看法:“自来男子给女子赐字总归有那么几份高于女子的意思,没想到五哥居然与众不同。”
旁边待着的武盼儿不赞同:“谁说的?男子给定亲的心上人赐字,本来就是夫妻恩爱的表现。”
“才不是呢。”九公主抓一把林檎果脯送进嘴里,“既然要吹夫妻恩爱,怎么不见女方礼尚往来给郎君赐字?”
“相反郎君们的字,不是长辈就是德高望重的夫子赐字,可见赐字本就是上对下,高对低的。”
筠冉和武盼儿一时被她的言论所惊呆,反应了好半天。
“你们想想,我们不是给自己的丫鬟们改名字?还有,买个猫啊狗啊也都给它们起名字。可是却没给长辈们改过名字,可见谁起名谁就是高位。”九公主不以为然,她出身皇家,这些涉及权利的举动毫不费力就能分析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