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部尚书看他一瘸一拐走路,心里那口闷气才觉得出了一点。算他运气好,这回也就一撞!为了女儿名声两家议亲的事是半点都不能透露出来。
虽然自古以来断袖之事层出不穷,还有契兄弟这样的存在,更有小厮书童专供泻火,但兵部尚书对此事深恶痛绝,他的女儿才不要给这种隐瞒骗妻的无耻之徒做妻室呢!
南平侯爷回了家,踢倒了两把椅子,就吩咐下人:“叫世子来。”
下人回报:“世子去了象棚。”
象棚?汴京城最大的玩乐之处,还聚集着无数花楼,南平侯爷一听就火上浇油:“去!将那逆子给我绑来。”
家丁们面面相觑,他们又不傻,谁敢真绑世子啊?
南平侯爷越发生气,亲手拿起鞭子抽了过去:“不绑就发卖了你们!”
苏泰宁正与陈倾城在床笫之间互诉衷肠,就被推门而入的家丁们绑起来送到了侯爷跟前。
陈倾城抱着苏泰宁不让家丁们动手,刚才领教了侯爷怒吼的家丁们一不做二不休,索性将两人一起绑了抬到了马车里。
闹得动静不算小,被整座戏楼的人都看见了两人赤着身抱在一起被送上了马车。
象棚是什么地方?当即所有人都开始议论起这遭事,还有些在那里玩乐的官员说起早上朝堂上官家斥责的事。
南平侯爷看到自己寸缕未穿的儿子后更加恼火,直接一鞭子下去就将他抽倒。
旁边的陈倾城哀嚎了一声,也跟着扑了过去,一边抬头看侯爷:“侯爷,您要打就打我吧,都是我连累的世子。”
“不是他的错!爹!您要打就我!”苏泰宁挣扎着起来。
两人闹得南平侯爷更加生气,他自然是知道儿子这方面的事情,但想着给他结亲让他有妻有子后自然就会将从前的荒唐事收回来。
谁知居然闹大了被官家知道,今天还丢了这么大的人。
他指着儿子的手气得颤抖:“你个孽畜!京里捧戏子玩小倌的一堆,怎么就你被人参奏了?”
在外面屋檐下候着的管事听见这句话在心里叹了口气,瞧侯爷这话,怪不得能养出这么个儿子来呢。
“侯爷,我们是真心相爱的!”陈倾城昂起脖子辩解。
侯爷气得眼冒金星,差点往后栽倒,喝令家丁:“将这位陈先生请出去!”
人家是自由民,不能任由他打死,但他儿子总归还是能打的。
两人手拉着手不分离,到底还是管事聪颖:“这样不穿衣也不雅观,不如陈先生随小的去更衣再进来。”才将陈倾城连哄带骗拖了出去。
等他出去后侯爷不再顾忌,拿出鞭子一口气将儿子抽了个半死。
陈倾城出去后才知受了骗,索性就跪在南平侯府门口不走。
苏泰宁被狠狠抽了一顿,躺在病床上缠绵病榻多日。
而那位陈倾城跪在门口死守着世子与他的“情谊”,见世子不出来就自己在侯府门口服鸩,号称要自己了断。
沸沸扬扬闹了半天,还好开封府军巡使们来得及时,将人架走了。
南平侯府当即就打定了主意要给世子议亲。
兵部尚书不愿意那就降低些门第,总有些为了钱财权势不疼惜女儿的猪狗之辈,也有一家终于决定了与世子议亲。
当然他们的条件是世子洗心革面,婚后不再捧戏子。
这婚书一放,尘埃落定,南平侯爷得意起来,在兵部尚书跟前翘了几天胡子,你家不愿意嫁,有的是人愿意嫁过来!
可是世子等痊愈到能翻身走动了就立刻从家里逃了,寻到陈倾城。两人相约最后快活一次就放世子回家成婚。
快活着快活着,世子软了心肠,嚷嚷着要双双殉情。
不过等陈倾城吃了药之后世子又后悔了,不打算吃,陈倾城面露凶光抱着世子坠了楼,两人当场一命呜呼。
这么一来,京中都知道了两人之间的轶事,议论什么的都有。
虽然男男之间不算什么新鲜事,但能这么闹腾的却是独一遭。
不然世子老老实实不结婚,只要低调些玩戏子,谁管他喜欢男还是喜欢女呢?
你说要玩玩解闷吧,怎么能闹腾到人尽皆知丑闻的地步?你说是真爱吧,怎么又后悔殉情?说是洗心革面吧,订婚女方明明要求你不再与戏子有关葛。
总之这南平侯世子是什么都想要,什么便宜都要占,既要像众人一样成亲生子,又要享受男男,还要贪图一个深情的名声。
玩来玩去不就把自己性命都玩没了?
当然最要紧的还是那些家里有适龄女儿的人家,大家都说这样的人家是火坑,无论如何也不能叫自己女儿嫁进去。
南平侯府的亲事再也没有官媒敢接,就连府里其他几房的几位小郎君小娘子的婚事也没人敢碰,都说这府里不厚道,不敢结为亲家。
偌大一个南平侯府一下就显露出了颓势,整座府上闭门不出,元气大伤。
筠冉担心武盼儿心情不好,特意拉着她出外散心,每日里不是看杂耍就是听说书。
瞧着武盼儿气色红润,脸上笑意不断才放心,筠冉松了口气。
不过过几天盼儿就一脸羞意拉着筠冉说悄悄话:“前天出门,撞见户部侍郎家公子从国子监出来……”
我懂了姐妹,你是见一个爱一个。
*
这件事没过多久就被太子知道了,特意吩咐筠冉:“以后不要再遇上这种事让手下人去办,你不要冒冒失失再出现。”若是那些人蓄意报复或者当场狗急跳墙呢?
“殿下不怪我么?”筠冉问。
“为什么要怪你,你做得并没有错。”晏时雍好奇,“只是那世子做事过于狭隘,孤担心你当场吃了亏。”
“总之除了这一点你做得很好,以后有什么人待你不好你便可以打回去。就像今天一样。”晏时雍很满意筠冉的反应,“记住以后有孤撑腰。”
她小时候还是个神气的小娘子,只不过这些年再见面,就觉得筠冉眼神间不像从前那样,多了几丝轻愁。
没办法,只有自己再慢慢养起来了。晏时雍这么思索着,就又吩咐太医和医女们将每日顾娘子的脉案都送到自己桌前。
又叫人给筠冉送了几车的吃用等物,再又嘱咐了凤林几回给他紧紧弦,这才放下心来。
六礼的步骤到了问名这一步,其余皇子的亲事也定了下来:七皇子娶了容梦瑶为正妃。
“容梦瑶成为了七皇子妃?”筠冉吃了一惊。
前世可没有这一出。
不过想想就明白了,这一世容梦瑶受了刺激,就是容家也被她骂了一回,说不定他们痛定思痛,转而勇攀高峰也说不定。
“以后娘子嫁过去,少不得要与皇家这些妯娌们打交道,这些日子正好将她们各自的家事和脾性都摸透,也省得嫁过去两眼一摸瞎。”
筠冉便开始学习亲戚妯娌们的关系。
京城里世家各有不同,但又盘根错综,这个是那个三姑爷,那个是这家大舅。
筠冉听得脑壳疼,她前世就对这方面稀里糊涂的。
小苏嬷嬷的方法也简单:只要她随时抽查起哪位,筠冉就要倒豆子一般告诉这家人的亲戚都在哪座府上。
筠冉一个头两个大,倒是最后灵机一动,将这些都画成了图。
按照她看话本子时的人物谱系图也照着画了一遍,哪家府上有几代人、每代人都有谁都画得清清楚楚,如果有联姻,就用红线与旁人家的画个勾。
用这种方法,她很快就梳洗了这些人家互相的联姻关系。
两位嬷嬷看见都称赞:“这个法子好!老奴们一辈子都想不到这种法子。”
苏嬷嬷还赞叹:“太子妃天资聪颖,怪不得能想出这个。”
筠冉被她夸得都不好意思了,不过心里却又很高兴:自己果然不是个笨蛋吧?之前太子告诉过自己很多次,现在又有苏嬷嬷夸,总不至于他们都只是为了哄自己高兴吧?
两位嬷嬷也不是一味教导她学习,一有空闲便会引导她出外:“娘子趁着年轻在外面多转转。”
“以后进了东宫可不方便出来。”
这也是太子的授意:不许她们老拘束着太子妃一味的学规矩。
筠冉便出门去找武盼儿玩,不过听说武盼儿去了国子监,筠冉想一想就明白肯定是找那位户部侍郎公子去了。
要去找九公主吧,她在深宫出来一趟也不容易,筠冉索性进了一家挺大的茶楼想听听说书。
茶楼里说书先生正在绘声绘色描述洪水之事。
原来这段时间洪水的事闹得沸沸扬扬。
听说太子殿下上奏说澶州河段堤坝修建有误,赶上汛期将至因此不得已大修。
这回夏汛到了,果然沿河平安无事,大家都称赞太子殿下呢。
筠冉也放下心来,前段时间朝堂中气氛实在太过压抑,官家对大皇子格外信重,大家都说太子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她从武盼儿那里听说过一直替太子悬心呢。
没想到这下终于真相大白了。看来还是邪不压正。
她吩咐白芷:“叫人赏银角子给说书先生。”别人夸晏时雍,她比听到夸自己还高兴。
可是这时却有个茶客站起来反驳:“太子正好碰到大皇子修建的堤坝,又正好那段堤坝有问题,说起来怎么那么巧?”
他嗓门大,一下诸人都安静下来,听他说。
“说不定大皇子修建的堤坝本来就不存在克扣呢,是太子在外散播了谣言,之后自己假装修建白贪墨一笔修堤坝银,最后无事发生,大家还都承他的情,殊不知是大皇子的功劳。”
说话的人带着凤翔口音。
凤翔本就是大皇子的地盘,因此那里的百姓天然向着大皇子。
茶楼里大家议论起来,这一任官家本就是起于草莽,因此民间并不禁言论,反而时常议论朝事。
本来人都是从众的,听见这凤翔人这么说,都觉得似乎有点道理。
一下大家就议论起来到底太子殿下是不是城府深重才这么盘算。
一间雅座的帘幕后,袁析攥起拳头:“殿下,请容臣出外驱逐这些人。”
“不用。”晏时雍的神色淡淡,“孤这趟出来就是要听听民间是怎么议论朝堂之事的。”
“可是他抹黑您说不定就是大皇子的人在指使……”袁析气得青筋毕露,“这三人成虎啊!”
“无妨。”晏时雍稳坐如磐石,“成虎了父皇才会放心。”
袁析瞪大了眼睛。
谁知这时候外面忽然响起一个微弱但坚定的声音:“才不是呢!”
因为茶馆里大都是男人,这时候忽然冒出的女声就格外引人注目,大家都抬头看了过去。
就见站起来一个年岁不大的小娘子,眉眼如画,有些瘦弱,剪影就如一株柳树,很不起眼。
“太子殿下不是那种人!”第一次当着这么多人说话,因此话音有些微微的颤抖,但筠冉还是吸了口气,勇敢而坚定站起来,“太子殿下宅心仁厚,将黎民百姓放在心上,绝不会做出拿百姓性命作儿戏的事。”
茶馆里一派安静。
筠冉有些不安,脸涨得通红,可是她勇敢站着,并没有坐下去。
他们会听信她的话吧?
可是茶客们并没有听信她的话,在短暂的沉默之后爆发了大声哄笑:
“不过是个小姑娘,懂什么?”
“我还当她能说出什么长篇大论来论证呢,洗耳恭听了半天,原来只是空话。”
“一定是看太子殿下长得好看,就爱慕他吧!”
一些闲汉吹起了口哨。
筠冉都快哭出来了。
她搞砸了。
她也不知道该有什么例子来验证自己的观点。
比如前世他们婚后太子就曾拿着一批钱粮偷偷救济了灾民,比如东宫招来的一批奴仆都是当年的灾民。明明殿下不喜外人,却还是好声好气都将这些人都留下了。
可这些都是还没有发生的事。
何况晏时雍不是三皇子那样刻意标榜自己“贤王”的性格,他很多时候做这些事都不会留下任何痕迹。
筠冉和他相处的时间太短,还没有具体的事例让她来举证。
筠冉咬唇,泪水忍不住在眼眶里打转:“殿下,真的不是那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