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另外一个“苏陈氏”和赵婆子却没有人出面解释。
筠冉沉声问:“那苏陈氏两人可有请什么人来告假?”
婆子们面面相觑,纷纷不安对着眼神。
今天她们离开时苏陈氏在院子里嚣张道:“我看你们也不用给她个毛头丫头脸。我可是官家赏赐给侯府的,看谁敢动我?”
“就是!”赵婆子帮腔,“这宅邸换了好几手主人了,我们一直在这里!”
像她们这样的仆从自打进了这宅邸,身契就与宅邸一起,每次官家赏人,她们这些仆从都会随着宅子赏赐下去。
而那些官员为了表达对官家的感激都不会换里面的仆从。
就算侯夫人掌权时都没有太过动摇这些仆从的根基,只是另扶持了一批仆从与她们内部争斗。
可这话谁敢转达给三娘子呢?婆子们面面相觑,谁也不敢说。
筠冉也不慌,问传话婆子:“要她们来庭训的事是不是吩咐到了每一个人?”
那个传话的婆子忙殷勤道:“老奴是给每个人都说了的,当时老奴吩咐苏陈氏时,她与古家婆子、陈三嫂一起,可作证。”
筠冉看了一眼。
她人年纪不大,可是眼睛却寒星一样,叫下人不敢怠慢。
古家婆子、陈三嫂出列忙点头,不敢糊弄。
“既然告知她了,那想来是什么事耽搁了或是忘了,叫人去请,我们这些人等她便是。”
随后吩咐身边的小丫鬟去请,自己端起了茶杯。
婆子们有口难言,三娘子舒舒服服坐在椅子上,她们却是站着干等。
这在厅堂里干站着就等了整整半盏茶的功夫,脚都站麻了。
原本有人憋着一口气,想趁着问话杀杀三娘子的傲气,可这么一站,自己气势先失了一半。
再看三娘子神情闲适,还有闲心喝了几口香茗,似乎不在整治仆从,反而像是在欣赏好戏。
一下心里将原本那些轻慢都收了起来。
半天小丫鬟才气喘吁吁跑过来,身后跟着一个婆子:“赵婆子来了。苏陈氏,苏陈氏……”
赵婆子胆子到底没那么大,虽然不大乐意,磨磨蹭蹭,却还是来了。
苏陈氏听说叫她,眼睛一瞪:“一个黄毛丫头有什么好怕的?当年她娘都不敢把我怎么样!”
筠冉点点头:“人都齐了那开始吧。”
“风仙婆虽然没来,但事出有因还托人告假了,便不用罚她。”
“赵婆子虽然迟到但是催人去叫也来了,理由也信服。就罚一月俸禄。”
“苏陈氏无故不来,还出言不逊顶撞主子,现在就卷她铺盖卖走了事。”
仆从们大惊失色。
她们没想到这位小主家居然这么不留情面,直接就赶走了苏陈氏。
筠冉淡淡道:“赵婆子,你去给她收拾东西,什么都不许带走。”
赵婆子大喜。没想到还有这种好事。
卖身的仆从本来就身无一物,侯府仁慈还给他们发薪俸,因此婆子们也能将月例攒下来。
她喜出望外,忘了刚才还跟苏陈氏约定做攻守同盟,得意洋洋道:“是!”
苏陈氏还在自己院内晒太阳,脚翘起来洋洋得意,心里早就盘算好了:
要是三娘子要命人拖她过去对峙她就搬出官家御赐来堵她的嘴。
罚她她就跪在地上闹。
要打她她就挣脱跑到侯府门口哭先主人,叫大家都知道三娘子不孝。
哼!一个毛丫头还能惹得起她这老油条?
谁知这时气冲冲来了几个婆子,打头的是赵婆子。
“怎么样?她服软了吧?”苏陈氏慢悠悠起身,问赵婆子。
赵婆子也不答话,大手一挥:“还不快将她捆了。”
?!
苏陈氏挣扎起来:“你个老赵捣什么乱?”
赵婆子挤出个笑:“老姐姐,没办法,娘子发话了,说你这样的奴仆使唤不起,要给你另寻高就呢。”
“什么?要将我卖了?”苏陈氏一下愣了。
她没想到三娘子既不寻她对峙,也不叫人打骂她,直接釜底抽薪,将她发卖了。
她可不想被发卖!
侯府待人和气,杂事又少。
她早就看好了要在这里养老,哪里会想被卖!
再说她都这把年纪了,谁会来买她?就算买过去也不是大地方,都是那买不起年轻人的穷酸,要拼命使唤回本的!
苏陈氏拼命挣扎起来。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几个身强力壮的婆子就将她擒拿起来。
苏陈氏挣扎着,脚在地上死拽着:“赵婆子!你个猪狗!我们不是一伙的吗?”
赵婆子叹了口气:“没办法。谁让娘子许诺让我收拾你行礼呢!”
苏陈氏也贪墨积攒了不少钱财,有大约二十两银子这么多。
她要是接手处置,这些银子就都是她的。
苏陈氏一下明白过来:“好一招借刀杀人!”
赵婆子虽然与她一伙儿,但是为了这些钱财她也要更加卖力在主家跟前表现。
第一步是不与她计较,第二步是利用她的钱财收买人心。甚至都不用自己付出金钱好处就会有人心甘情愿被她驱使。
“原来,原来那黄毛丫头看着不显山露水,其实是咬人的狗不叫!”直到这时苏陈氏才明白自己错得有多么彻底。
可惜一切都已经为时已晚。
赵婆子推搡她一把:“谁让你嘴上污蔑主子的?”忠心耿耿,似乎今天跟苏陈氏一起商量对付主子的不是她一样。
第51章
苏陈氏牙齿咬得咯吱作响, 瞪圆了眼睛就看赵婆子,但很快被拖了出去。
赵婆子可懒得理她,她搜刮了苏陈氏的钱财后就急着去正堂复命。
正堂里筠冉端坐圈椅:“自打我掌管侯府上下以来从未苛待过诸位, 只不过总有刁奴欺主。”
她抬起眼睛,扫视诸人一圈。
站着的婆子们被她一言不合要卖人唬住了,站得越发恭敬了。
“今后你们要守规矩, 若是不服气,那苏陈氏便是例子。”
说罢旁边的甘草便朗声将新定下的规矩吩咐下去。
仆从们竖起耳朵听着,本来他们心情都有些沉重,可越听越好奇:
设置的新规则除了规定每个院里配几个人、每处什么负责之外,算得上很轻松。
下人们可以轮班, 也有了各种假日, 还能每月出府一回的机会,只不过相应的不管做什么都必须登记在册。
更让他们心动的一条:老去不能干活的仆从还能得一些钱财,送到庄子上有人负责吃住, 死了安葬在一片固定区域,还有仆从年月会去祭祀。
仆人们不敢说话,可互相眼睛看来看去,都是抑制不住的兴奋。
天底下除了少数忠仆哪里还有主家给仆人们送终的?这样以来他们就再也没有后顾之忧。
那些自幼卖身为奴的仆从也就罢了, 就连那些雇佣的仆从都心动:他们能在外做工也是家里贫寒,不是每个人都能保证自己得到厚葬的。有人为了差事耽误了婚配,原以为指望隔房不亲近的侄子来安葬,可是这下忽然就有了底气。
仆从们心里赞美起主家。什么?你说刚才有人在心里骂那些规矩琐碎?胡说!那分明是三娘子为了人员分明处心积虑的安排, 好不至于让个别心怀不轨的人能浑水摸鱼!
筠冉说清楚事情后便吩咐仆从们都散了。
有些仆从高兴之后觉得这位三娘子心肠太软了:归葬所有仆从得多少费用?一看就是没有掌管过庶务孩儿气十足的大小姐才能想出来的天方夜谭!
因此这次散会后两三天,渐渐就有仆从们开始懈怠起来。
他们一开始观望了几天, 见一切照旧便推断顾娘子一定是三板斧,过后就忘了。
一来二去这消息也渐渐传到了筠冉院里。
甘草第一个沉不住气, 找到机会就进言:“娘子,府里那些老奴,就算有了新的规矩,可仍旧不按新规矩行事。”
筠冉岿然不动:“无妨,再等等。”她将手里的鱼食撒进了一瓷缸鱼池里,涟漪泛起,渐渐有金鱼摇头摆尾上前吃食。
甘草急了起来,可她动摇不了自家娘子的新衣,只好提起另外一件事:“娘子,还有那赵婆子,现在在外面天天求见呢!”
这事连白芷都知道:“听说她从苏陈氏手里搜刮了一大笔钱财,这下自以为找到了进身之阶,隔三差五就搜寻园子里违法规矩的事情,想要上报呢。”
房里的丫鬟对于这种告密小人都有些唾弃。
筠冉好笑,摇摇头:“要成事之人,心思并不能放在简单的黑白上。”
她想起很久很久之前,晏时雍曾教导过自己:世间事的确黑白分明,可是什么是黑什么是白,要看自己站在哪边。”
筠冉克制住自己的思绪:“先等等,再看有没有人糊涂。赵婆子再来报消息,你们也不用拦着她,将她送来的消息照单全收便是。”
*
庭院里已经秋风渐起,当院的红枫落了一地。
七宝期期艾艾进了赵婆子屋里,赵婆子没有像以往一样冷着脸赶她走,反而叫她坐在了树下。
七宝高兴起来,忙将自己搜刮来的消息尽数告诉了赵婆子,临了还从怀里掏出一个手帕:“这副银荷花耳坠子婆婆瞧着可好?”
“是我特意买来的,最是衬托婆婆的肤色。我来帮婆婆带上。”她顾不上听赵婆子回话就忙着凑近。
赵婆子一对眼睛似笑非笑盯着她:“无功不受禄,说吧,你想要什么?”
七宝嗫喏了两句,随后亲亲热热凑过去:“是……那个……我想进老夫人院里伺候。”她在外院洒扫,的确轻松,可没多少油水,不如去老夫人院里干活,以后有机会能进三娘子院里,不就能一步登天了吗?
赵婆子这些天可以算是炙手可热的人才,她时不时就去蒹葭院里回话,还给几个老夫人跟前丫鬟并外院的小厮做了干娘,区区一个小丫鬟的去留当然是能说得上话的。
“算你识相。”赵婆子笑起来,“包在老身身上。”
七宝高兴起来:“我那里还有一包这些年积攒的体己,事成后给您老人家送过去。”
赵婆子心里翻了个白眼:真是个精怪,不给她办完她不轻易舍财。
心里不痛快,便含糊应道:“回头给你办。”
哼!就不给她办!反正这银簪子已经入袋为安,到时候大不了搪塞几句,就说三娘子管得严,这件事她去跑腿了但没办成。
赵婆子打定了主意,就将银簪子塞在了怀里,等晚上下值后去寻自己的好姐妹。
她们这些随着宅子赏赐下来的仆从自成一派,虽然她带队抄了苏陈氏的房子,但大伙儿还是将她是为自己人。
房舍木窗用厚被子挡着,黑乎乎不见一丝缝隙,可是进了房门就会发现屋内灯火通明。
灯下仆从们聚在一起,炕桌上正放着骰子骨牌等物,他们正围坐在一起赌得热火朝天呢。
赵婆子吃两口酒菜,乐呵呵上了炕:“我来!”
一旁个胖婆子酸溜溜道:“你如今是大忙人,还能顾得上与我们这些人一起玩?”
“哪来的话?”赵婆子从怀里掏出今天收的各种铜钱,“快来赌钱,哪里那么多的废话!”
她这些天不停搜寻院子里仆从的各种缺点,随后对他们进行敲诈勒索,如果有那乖觉得递上钱财,赵婆子就不会将他们的事情告诉蒹葭院。
可若是有凑不上钱财的,赵婆子就毫不犹豫去蒹葭院告状。
蒹葭院的茯苓会见她,耐心听她讲完后还会召见那些不守规矩的仆从核查。
赵婆子刻意宣扬,一来二去府里的仆从都认为她是与上面有门道的,因此有些心术不正的便来求她。
她便照当全收,这些日子收得盆满钵满。赚了钱能干什么?当然是赌博。
赵婆子就请了些往日的旧伙伴一起赌博。侯府那些后雇来的仆从都是寻常百姓,没有这这习气。
“慢着!”同伴按住她胳膊,“你今日非得教会我们这些老姐妹不可。”
她们给赵婆子灌了一夜酒,终于引得她说出了些发财的秘诀。
等第二天这些婆子们就都拿出了赵婆子那一套,先是去蒹葭院讨好上下,再就是四处打探侯府仆从们的失职之处。
一时之间人人自危。
甘草这下忍不住了:“娘子,府上如今乱糟糟的……”
“乱了好,浑水才能摸鱼呢。”筠冉将手里的鱼食撒进鱼缸,看着金鱼游来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