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公主一点就通:“是我疏忽了。”
等筠冉和盼儿上马车出了大内后,盼儿就小声说:“太子殿下这回想出的新农具要是真能试用就好了。”
武尚书也是农家考出来的武状元,因此盼儿对农事也颇有兴趣。
筠冉跟着点点头:“能试用的。”她前世听说过太子殿下推广了一批改良农具。
“知道你盼着他好。”盼儿捂嘴笑, “不过殿下当真不错, 今日诸人歌舞升平,只有他还记得今日是秋社。”
说完后盼儿就吐吐舌头,筠冉忙掀开车帘看看外面。
还好已经离了大内, 外面没人。
她放下了车帘。盼儿这话没说错,秋社是百姓们庆祝秋天丰收的节日,皇家在这天设置筵席为的就是提醒皇帝不忘民生。
但这次在宫里的秋社筵席与平常时宫宴并无两样:丝竹管弦、饮酒作乐。
只有晏时雍还惦记着秋社,进言献上了农具。
筠冉叹了口气。官家虽早年英明, 但随着江山稳固他也越发耽于享乐,到后期更是喜欢铺张奢靡纸醉金迷。
盼儿不敢在外面提这些招祸的话,转而问筠冉:“你可是吃醋了?”
吃醋?
“皇后提出要给太子纳侧妃时你当场就拉了脸,不就是吃味了吗?”盼儿剥着南瓜子, 一边漫不经心。
“当然不是!”筠冉本能反应,斩钉截铁, “我才不在乎晏时雍呢。”
“不在乎?”武盼儿像听到什么好笑的笑话,“你脸色沉到现在, 还能不在乎?”
她看着旁边如遭雷击的筠冉,不明白她为什么抗拒:“太子殿下一表人才,你们又是未婚夫妻,你心悦他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心悦?筠冉脸色难看得像见了一只毛虫:“我心悦他?”
盼儿头一歪,瓜子都不嗑了:“抛开那些,殿下还待你十万分的好,你心生情愫再正常不过!”
晏时雍对自己好倒是真的。
筠冉垂下眼帘。
盼儿还当她是不同意,掐着指头算起来:“你看,第一,太子殿下也喜欢医学,与你有相同喜好;第二,殿下待你家人和朋友都很好,爱屋及乌;第三,殿下待你敬重有加;第四,你需要郎中时殿下多次派出太医帮忙。”
筠冉无从辩驳,的确其中任何一点都极其重要,太子对她每条都做到了。
而且还有一点盼儿没说到,那就是每次晏时雍都能为她分忧。
她叹了口气:“殿下是对我很好,可这又不代表我一定会心悦他。”
“没心悦你吃什么醋?”武盼儿不信,她挤挤眼,“根据我见一个爱一个的经验,你多半就是动心了。”
筠冉还是不信,她打算胡乱敷衍两句。
盼儿却不依,打起车帘吩咐车夫:“去书肆。”
书肆里除了正儿八经的经文典籍,还有一些旁门左道,盼儿熟门熟路:“店家,要些洞子货。”
筠冉一头雾水,茫然看了看盼儿。
她知道洞子货,指的是冬月里买到的绿叶菜。名字来源于冬天培育绿蔬都放在门洞里加热催熟的缘故。
可是这里又不卖菜……
伙计点头哈腰从案柜下翻出一摞书。
盼儿给筠冉使了个脸色,小声讲解:“那案柜背后有个藏书洞,专放见不得的君子的书籍,因此有个诨号也叫洞子货。”
原来是禁书?筠冉嘴唇微微张开。
盼儿翻来翻去都找不到,好不容易寻到一本。
里面提及要看女子是否心悦自身,大可尝试下借误会触碰对方,若女子不反感则代表对方也对你有意。
“呕——”筠冉和盼儿齐齐呕了一声。
盼儿想被狗咬了一口一样将书扔到一边:“什么破书!”
写书的应该是个酸臭男子,满篇都在教男子如何留恋花丛。
两人翻来翻去都翻不到书籍,只好作罢。
盼儿却仍旧坚持自己的观点:“你一定是情根深种,只是自己还未留意到罢了。”
筠冉不相信,归家后一直眇眇忽忽,神思恍惚。
“回禀娘子,太子殿下来府上探望您了。”门外仆从来报。
筠冉像是被闪电击中了一样,“腾”一下就站了起来。
随后“哐当”一声,她居然不小心打翻了茶盏。
瓷盏咕噜噜在桌上转了几圈,随后跌落到地上,瓷片渐开,茶汤淋淋漓漓撒了一地。
还有茶汤从桌面边沿“滴滴答答”落下来。
白芷几个慌得上前,查看筠冉有无受伤、帮她换衣服、清理地面、擦桌子。
一群乱七八糟中,筠冉还是有些怔忪。
茯苓给她换衣服时特意又换了件绿衣:“这件与弄脏的都是绿色,娘子可还喜欢?”
筠冉低头看看,漫无目的点点头。伸出胳膊任由她们穿衣,脑海里却浮现出另外一件事:她为什么晨起赴宴时要求换绿衣呢?
当然是因为晏时雍喜欢看她穿绿衣。
可她为什么要为了他的喜好换衣服呢?
难道武盼儿说得对……
有了这层思索,再出门时筠冉就脚步慢了许多,从蒹葭院走到正堂这走熟了的半截路也走得慢上许多。
等透过垂下的藤萝枝条看到晏时雍负手玉立的身影时,筠冉就越发慌乱 ,几乎可以听见自己的心跳在“咚咚咚”响动的声音。
她停下脚步,扶住花窗,吸了几口气才缓了下来。
晏时雍听见身后的动静后转身过来。
看见筠冉后他笑了笑,朝着筠冉的方向迈腿走了过来。
筠冉不由自主嘴角上扬。陪殿下一起走到了他刚才站着的地方。
晏时雍指着院里的五角枫树:“孤看着你家里的枫树如火,可要孤叫人在东宫也种些,免得你想家?”
筠冉心稍稍安定,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摇摇头:“多谢殿下,不过臣女不喜那个。”
东宫大兴土木,只怕会让官家不悦,她不想给晏时雍惹事。
晏时雍也没勉强她,他兴致勃勃随着筠冉进了正堂侧身看了看筠冉眼睛,确认她神色无异后才问:“可有人惹恼了你?”
筠冉只觉口中一干,她胡乱扯了个理由:“殿下在宫中奏对可还好?”
“还算顺利。”晏时雍应了声,见筠冉虽然面上和煦,可手指在不自觉绕着腰带,便知道她还是有心事。
不过她不愿意说他也就不打算勉强她:“下聘时孤叫人请了郑学士并夫人过府主持,你莫要慌张。”
郑学士是一位大儒,她夫人是京中数得上的贵妇人。
筠冉很是感激。
侯府人丁凋零,老夫人又不懂那些繁琐礼节,面对大场面时难免畏手畏脚,能有郑夫人在场订婚仪式也能平顺许多。
她还要蹲身行礼感谢,却被晏时雍抢先扶住她胳膊将她扯起来:“心里若有事就发泄出来,不要自己憋着。”
筠冉什么都没听进去,她看到了晏时雍扶着自己的胳膊。
淡青色常服下肌肉走向隐约可见。
锢着她让她胳膊稳稳当当,隔着衣衫都能感受到那种霸道的力度。
嘴巴忽然有点干。
筠冉不自觉吞咽了一下。
再想起那本书里的歪理,忽然脸红了。
他胳膊伸过来时她自始至终都没有想要躲开的想法。
面对他的触碰她也没有一丝反感。
这么看起来,那本歪书还是有道理的……
晏时雍没留意筠冉的反常。
他收回手,从袖子里拿出一张图纸给筠冉看:“纳征在即东宫也应当修建起来,你喜欢什么样子?让他们先改建着。”
筠冉睫毛动了动,接过图纸摊在了桌面上。
东宫布置不能轻易让外人看,因此图纸上只是简单勾勒出两人的卧房和一片厢房、花园。
前世在这里住了许久,筠冉一时想不起要改动什么:“如今这样便很好。”
“不要怕麻烦。”晏时雍很执着,他指着图纸上一角,“给你另腾了一处书房,就在孤书房隔壁,平日里你可在里头画画。”
书房里他叫人添置了黄花梨画案和座椅。至于桌上小插屏、花瓶、软垫、玉石帘这些小装饰就都没动,等着筠冉嫁进去后再布置。
筠冉根本没听进去,她正盯着晏时雍出神呢。
他生得玉质金章她是知道的,可是他此时低头在纸上笔画时另有一番意态:
他眉目轻锁,眼神专注,伸出单根修长手指在纸面上指点。
从筠冉这里看过去:鼻梁挺拔山根隆起,印堂隆起,就连下颌线的线条都堪称完美。
原本就好看,此时专注认真起来,更增添了几份魅惑。
筠冉看呆了。
晏时雍说得认认真真:“卧房也叫他们按照寻常样式布置了,等你过去后再改动。不过你是喜欢紫檀木呢还是黄梨木呢?”
筠冉没答话。
晏时雍转过脸看她,与她的目光对了个正着:“筠冉?”
“嗯?”筠冉这才听到,她慌乱收回自己的目光,“殿下问什么?”
“孤问你,喜欢黄花梨床还是紫檀床。”晏时雍看着她扇得飞快的睫毛,放慢了音调意味深长。
第54章
他漆黑眼眸盯着筠冉眼睛, 探究的目光盯着她。
“这,呃,……”筠冉一时卡了壳, 这让她怎么答?太子妃人还没过门,就先急着布置床榻,难道是迫不及待与他同床共枕?
再说了, 总觉得他似乎颇有深意……。
她抬起眼皮飞快往晏时雍脸上瞥了一眼。
他一本正经,似乎在与她商议天气一样。
那是自己误会了吧?
筠冉轻咳一声,胡乱搪塞:“我都听殿下的。”
“那便是黄花梨吧,紫檀色泽过于沉闷。”晏时雍拍板,随后从袖子里掏出一副单子递过去, “收着。”
筠冉稀里糊涂接过单子, 眼睛瞪大。
这是一份礼单,上面密密麻麻写了一些田庄和商铺、宅邸的名目,其中有些商铺居然还是京中人人都知道的旺铺。
这是……
筠冉抬起头看晏时雍。
“是添妆。”晏时雍神色平静。
添妆是亲戚或闺中密友给准新娘送的礼物, 一般是首饰钗环、布料绣品。
哪里有这么大手笔的添妆?
还有,晏时雍可不是她亲戚。
筠冉眼眸转了转,一下就指出了其中的漏洞:“殿下,哪里有未婚夫亲自添妆的道理?”
晏时雍抚了抚手上的扳指, 一本正经:“孤从前跟着侯爷学过一段时间武艺,顾策曾称孤为师兄,这么算你也是我妹妹。”
筠冉不相信,怎么从来没有听爹和哥哥说过呢?
她低下头看了看礼单。
晏时雍趁机道:“皇家迎亲时太子妃的聘礼会被礼部官员抄走, 大内朝堂都能知道……”
皇家前面几位王妃都嫁妆丰厚,他担心筠冉因此在几个妯娌跟前站不住脚。
说起这个筠冉立刻就明白了, 她那几个妯娌各个不是省油的灯,可是即便如此她也不想打肿脸充胖子。
没想到晏时雍这么体贴入微。
筠冉心头感动还未消散, 一股奇怪的情愫忽然涌上心头,逼得她说出了几句话:“殿下莫非是嫌我嫁妆微薄?臣女娘家的确式微,不及旁人有权有势有嫁妆。”
说完后就迫不及待转头盯着晏时雍,巴不得将他细微的表情变化都收在眼底。
晏时雍眉毛轻挑:“筠冉是生王家的气了么?”
王家?
筠冉立刻敏感捕捉到这一点:“殿下怎么老惦记着王家?”什么小事都能扯到王家上头。
“不是今日筵席上王家那个女儿的事么?”晏时雍说话声音微微压低,“孤就是怕你多想才急着赶到侯府的。”
他连十二娘的排行都不记得?筠冉一下高兴起来,唇角都忍不住带了一丝笑意:“殿下知道就好。”
晏时雍摇摇头:“怎么就闹小别扭?”
他揉了揉筠冉头顶乌发,“放心,孤当众拒绝,王家要颜面的话就不会重蹈覆辙。”
筠冉唇角翘得更高了。
不过她还是忍痛将礼单推了过去:“臣女不能收。”
晏时雍近些日子相处已经摸透了她的脾气:虽然好说话,但她不愿意做一件事时那是谁都强迫不了的。
“也罢。”他将礼单接过来,那就等她成婚后再给她。
他从袖子里又掏出几张纸:“这些可还中意?”
筠冉接过来,却是礼书和迎书,上面是工工整整的小楷。是晏时雍的字迹,应当是他亲手写成。
她红了脸,将身子扭过去,不正对着晏时雍,胡乱“嗯”了一声。
晏时雍放下心来:“回头将这两件与聘书放一起。三书就齐了。”聘书、礼书、迎书,这三样合起来正好是“三书六礼”里面的三书。
殿下还真是认真。筠冉在心里想。
只不过这认真是只为了她呢,还是为了太子妃呢?
如果是后者的话,就算官家指婚给旁人,太子是不是也会照旧做这些讨她高兴?
至于那些私下里帮她的事也很容易解释:晏时雍这么谨慎的人当然不会容许自己的妻室出什么纰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