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起头看向不远处光秃树枝上的手帕,那是夏日时,二皇子指着树枝,由青玉系上的,如今物是人非,什么都没有了。安昭媛眼中没了灿若星辰的灵动,她心中清楚,陛下将她的罪责全部抹去,全是为了二皇子可以安稳地长大。
母妃犯了死罪,二皇子便会永远被人指指点点,抬不起头,陛下手下留情,是对二皇子的不忍。长在皇后膝下,成为嫡子,有皇后及其身后家族的地位权势,一切都是最好的结局。
二皇子还小,过段时日便会忘了她这个母妃,禁足素尘宫,他们永无相见之日。一滴泪从安昭媛眼中夺眶而出,孩子被夺,家族发配边疆,空空如也。
比起干脆的死去,更痛苦的,是看不到希望地活着。
两日后,侍从来到素尘宫,手中端着御膳房的膳食,“今日是二公主三皇子满月宴,娘娘尚在禁足,不便前往,陛下便命奴才将膳食送入宫中。”
安昭媛只是目光稍作停留,便又移开,她站起身去了内殿,佳儿端着膳食跟在身后。她反常地拿起筷子,夹起一块烤鹿肉放入口中,这是她最喜爱的,到口中却没了滋味。
宫外侍女的欢笑声传了进来,她轻笑了一声,想必青玉宫很热闹吧,就如当初的素尘宫,拉拢关系的人快要踏平门槛。宫中真的是势力得很,得宠时人人捧着,一旦失宠,就连下人都瞧不起你。
听说陛下处理掉了与下毒之事有关联的所有人员,可哪有不透风的墙,真相是掩盖不住的。二皇子与大公主只差了八个月,怎么可能是皇后亲生的,他早晚会知晓自己的身世,而她的存在,便是在时刻提醒曾经的过往。
端起酒壶,安昭媛仰起头往嘴里灌,她想喝醉却异常地清醒。用筷子夹起膳食塞入口中,咽不下去也不肯停手,再用酒送下,吃了一大半。
胃里一下子塞进如此多的食物,让她恶心的反胃,她捂着嘴,强行压下了不适感。蜷缩身子躺在床榻上,借着酒精,得了一夜安眠。
翌日,安昭媛睡到了晌午才醒,坐在铜镜前,见自己苍白的脸色,她拿起胭脂水粉,仔细涂抹。佳儿跪在地上,用梳子给她梳理长发。
安昭媛透过铜镜,看着佳儿的动作,待长发挽成发髻,插入步摇,她开口道,“你虽为安府侍女,但陛下不会为难你的,出宫之后,去惠王府吧,你先前服侍过惠王,他会给你一个容身之处的。”
“奴婢不走,会一直服侍娘娘的。”佳儿说完跪趴在地上,态度虔诚。
闻言安昭媛没再接话,她拿出一个白玉手镯,戴在了纤细的手腕上。先前摔破皮的地方已经愈合,还能看出伤痕,“本宫想喝银耳羹,你去后厨准备吧。”
支走了佳儿后,安昭媛起身去了殿外,目光巡视了一圈。不多时,她自尽于素尘宫的消息传入了金凤宫。
作为二皇子的母妃,皇后命人将她以昭媛的位份葬入了皇陵,素尘宫合上宫门,所有不堪阴谋尘封于此,随着主人的消逝,再不会被提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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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战回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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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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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葬了安昭媛后,宫中一切归于了平静,寒冬将至,又带了几分萧索。
怕二皇子在金凤宫不适应,皇后没有换掉一直照看他的乳娘,生活习惯与在素尘宫时无异。或是离开了母妃心中不安,二皇子时常哭闹,哭得眼睛红肿。
皇后每日都陪着二皇子,视如己出,虽不得安眠,也不觉得厌烦。十多天的时间,二皇子渐渐接纳了她的关爱,肉乎乎的小手搂着她的脖子,黏人地不肯分开。
先前在素尘宫时,安昭媛小心翼翼地抚养二皇子,冬日里有风时就待在内殿,大多都是在宫中玩耍,甚少去花园游玩。身边围绕的都是宫中的侍女乳娘,造成二皇子性子内向,怕生得很。
在这边和大公主一起玩闹,公主又是个活泼开朗的性子,并不排斥二皇子的存在。两个孩子每日玩在一起,时间久了,连乳娘都说,二皇子更爱笑了。
李律也是时常抽空过来,把两个孩子抱在怀中,二皇子没了怯生生的模样,会跟着大公主,软糯糯的叫父皇。他笑着揉了揉二皇子的发丝,眼中是耐心与温柔,之前二皇子并不粘他,如今如此近距离的亲近,心中自然是欢喜的。
在金凤宫里,二皇子每日跟在大公主身后,一口一个姐姐,婵月手中晃着拨浪鼓,“二皇子性子活泼了以后,嘴很甜,真是讨人喜欢。”
自从温嬷嬷被刑部抓走后,霜婕妤就住到了西旻宫,陪伴舒婕妤。她心中明白,舒婕妤性子要强,便说天冷了觉得寝宫太过安静,两个人说说话能有个伴。
舒婕妤并未拆穿,安心地接下了霜婕妤的好意,还亲自去后厨熬制奶茶,几乎有求必应。她很早之前就怀疑温嬷嬷了,如今身边时刻监视自己的人被除去,心中确实踏实了不少。
整件事对西旻宫造成的影响并不大,舒婕妤还像平常那般安稳淡定,还处罚了私下里议论此事的下人,宫中自是无人再敢提及。
凌砚一直跟随舒婕妤做事,见过了大风大浪,对于温嬷嬷的事,似乎并未觉得惊讶。倒是平日里最爱打听八卦的碧儿被吓到了,染了风寒病了几日,服下舒婕妤调配的汤药,才渐渐好转。
若说舒婕妤唯一担心的,便是陛下会因此怪罪于她,瑞国牵扯其中已成事实,她是瑞国的和亲公主,逃不开干系。陛下不信她,她也无法辩驳。
一切尘埃落定之后,霜婕妤又陪了她两日,便先回了灵韵宫。只是霜婕妤刚走不久,陛下来了西旻宫,像是掐准了时间,要与她单独见面。
舒婕妤福身行礼后,垂眸看着地面,为自己争取,还是闭口不言,她一时无法抉择。此时陛下伸出手,把她拉了起来。
没有想象中眼神里的厌恶,与言语中的斥责,李律语气温和地说了句,“一切都过去了。”
闻言舒婕妤红了眼眶,她吸了吸鼻子,也没能忍住流下了一滴眼泪。这滴泪被李律用手抹去,温暖的手掌触碰脸颊,让她瞬间红了耳尖。
还有政事要处理,李律没待太久,便匆匆离开,去曦和殿与群臣议事。此次前来,他就是为了给舒婕妤一颗定心丸,屡次救治后宫嫔妃的女子,他又怎会不信任。
自那以后,只要天气好,舒婕妤都会去梅园转转,入宫两年多了,她还没有看遍宫中的景色。只在冬日里盛开的梅花,对她来说都是新奇的,是气候炎热的瑞国不曾有过的。
也被霜婕妤拉着一起剪窗花,她寻医问药的双手,拿起剪刀来,比划了几下都无从下手。还是霜婕妤扶住她的手,才剪出了一个不算完美的完整图案。舒婕妤很高兴,让碧儿把窗花贴在了内殿窗子上,满眼间都是笑意。
转眼到了十二月,意味着春节更近了些,宫中挥去了安昭媛之事的影响,嫔妃们时常聚在金凤宫。街上的气氛不因寒冷而萧瑟,反倒更为热闹了,小商小贩卖力吆喝摊上的物品,想趁着年底多赚些银两。
福暖阁中热闹依旧,昨日刚下了一场小雪,依然挡不住酒客早早聚集在此。
穿着定制合身的锦缎长袍,清尘任由两名侍女在身边服侍,他先前没有过这种待遇,很不适应,不停地轻声道谢。倒是逗得侍女笑出了声,出言拿他打趣。
还是韩曦推门进来后,让侍女住了嘴,规矩的福身行礼后,退了出去。他目光在清尘身上打量,见人满脸通红,微皱起眉,“你这个样子,脸皮如此薄,如何在福暖阁坐得安稳。”
莫名其妙被训斥的清尘,赶忙半跪下认错,才算是过了关,领命去了福暖阁。
怕会被太常卿之子张桓注意到,清尘不是每日都去福暖阁,只是隔三差五,不定时过去小坐,其余时间有人盯着张桓的一举一动,便足够了。
清尘一直由韩曦亲自教导,有着与下人不同的出众气质,今日一番精致打扮,加之他不会喝酒,更像是那种府上家教甚严,可到了叛逆期,偷跑出府去看热闹的富家小少爷。
每次他到了福暖阁,都是姑娘们争相服侍他,规矩又有分寸的公子,简直是一股清流。
有了先前的接触,清尘都是唤凉夕来闲谈几句,有时碰巧凉夕在服侍其他酒客,他都是浅笑着看过去。酒客本来气势汹汹,见他衣着华贵,是不好惹的主,便作罢了。
下了马车,地上一层薄薄的积雪已被铲除,但雪后寒,清尘呼吸时卷起雾气。他快步进了福暖阁,在以往靠近角落的座位落座。
不多时,凉夕便端着酒壶过来了,不过里面装的却是刚沏好的茶水。她看得出清尘不会喝酒,小公子脸皮薄,不肯换茶水,便想出了此法,算作以茶代酒了。
清尘伸手接过凉夕递来的酒杯,仰头一饮而尽,不知道的,还以为他酒量甚好。此时舞台上是两个起舞的姑娘,他兴致不高,转过头和凉夕闲聊了几句。
两人接触得多了,也就多了几分熟悉,凉夕见清尘注意力不在舞台上,就知道公子不喜舞蹈。便找了个话题,顺着公子的话往下说。
“这舞台上的姑娘都是只卖艺吗?”看了眼还在翩翩起舞的姑娘,清尘收回目光,看向凉夕。
凉夕轻轻摇了摇头,“也不都是,能上舞台的姑娘,都是严格挑选出来的,天资卓越者才有资格。她们不用服侍酒客,比我们这些姑娘地位更高,所以夫人不会逼迫她们接客,但遇到出手阔绰的公子哥,也会有人愿意,谁会和银子过不去。”
“陪酒客吃喝玩乐的姑娘,是没有选择余地的,不肯献身,唯有刻苦练习,只有上了舞台,才有夫人的好脸色。”凉夕端起酒壶,又给清尘倒了一杯茶,“否则就要忍受夫人的动辄打骂,不能给福暖阁赚钱的姑娘,夫人下手一向不留情面。”
闻言清尘陷入沉默,若不是走投无路,姑娘家谁会来到这种地方,任人摆布。
像是看透了清尘的心思,凉夕轻笑一声,伸手拍了拍清尘的肩膀。两人年纪相仿,她把随和的清尘当做弟弟看待,“放心,在这里待得久了,总会有保全自己的办法。姑娘们每日都要服侍酒客,夫人不会下太重的手。”
一副轻松的语气,让凉夕说的仿佛只是件小事,她早已看透一切,平静接受了。
端起酒杯轻抿了一口,清尘转换了话题,他一边说着,一边目光时刻留意张桓的一举一动。
张桓身旁坐了两个姑娘,他端起酒杯,喂到一个姑娘口中,另一只手还不老实,在纤细的腰肢上来回摩挲,占尽了便宜。姑娘的迎合似乎取悦了他,手掌更是摸得肆无忌惮。
轻咳一声,清尘不自在地移开目光,看向了舞台。一曲结束,两个姑娘退了下去,紧接而来的就是抱着古琴的方儿。
从方儿走上舞台后,张桓的目光便追随而至,一刻也未曾离开过。身旁的姑娘心有不甘,倒了杯酒喂到他嘴边,他偏过头躲开,甚至伸手推开了粘上来的姑娘。
方儿生得白皙清秀,又有大家闺秀的娴静气质,台下酒客中,盯上她的并不在少数。张桓对她的喜欢,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太常卿的官职压在那里,没人会自找不痛快。
对此毫不知情的方儿,低头专心抚琴,手指拨弄琴弦,欢快的曲调被她弹奏出了一抹哀伤。一曲结束,她抬眼对上了张桓的目光,又慌乱地低下头,抱着琴快步从侧后方离开了。
直到方儿身影彻底消失后,张桓才收回了目光,拉过身旁的姑娘,在脸颊上敷衍地亲了一口。他放下酒杯,同友人低声说了几句话后,起身去了拐角楼梯。
张桓出手阔绰,自是有资格上来的,他上了二楼就碰到了倚靠在墙边的莫倾。冷哼了一声,眼中极其不屑地从莫倾身边走过。
轻轻推开夜阑阁的门,张桓对着姚夫人点了点头,便坐到了对面的座椅上。他先前就对姚夫人表示过对方儿的喜爱,甚至不惜出了高价,只为一夜春宵。
姚夫人意料之外地出言回绝了,给出的理由是,不会强迫姑娘做不愿之事。张桓来福暖阁的日子不长,也对姚夫人的做事风格略有耳闻,他虽是个草包,也懂得进退,不该为了一个姑娘闹得太僵。
今日张桓来福暖阁时,莫倾前来告知,姚夫人请他去夜阑阁商谈要事。他怕错过方儿的舞台,特意在此时才来,多少有了几分拿捏的意味。
“姚夫人请在下前来,所谓何事?”端起面前的茶杯喝了一口,张桓也不客气。
姚夫人唇边带着笑意,收起了先前眼中的傲慢,依旧是雍容华贵的。她拿过手边的木匣子,推给了张桓,“张公子定会喜欢的。”
张桓闻言打开了木匣子,里面放了一条手帕,还留有属于姑娘家的清淡胭脂水粉香气。他拿起手帕,放在鼻间轻嗅,便从姚夫人的笑容中读懂了深意。这手帕是方儿的,他不禁露出了一个略显猥琐的笑容。
“张公子心属方儿,是方儿的福气,我本不该多加干涉的。”姚夫人见张桓把手帕收进了衣襟之中,脸上的笑意更甚,“方儿是大家闺秀,卖身契自然是笔不小的数目,她来福暖阁不过两个月的时间,还没带来收益,也是着实让我为难。”
“还请姚夫人放心,在下自然是懂得规矩的。”张桓悠哉悠哉地端起茶杯又喝了一口,才继续说道,“马车上装了一箱银两,还请姚夫人莫要推辞。这次来得匆忙,明日来时,必定还有重谢。”
“一切都准备好了,请赵公子移步清玄阁。”姚夫人说完起身打开了房门,让莫倾给张桓带路,如今韩曦已有了不可控的趋势,她总要为自己多留条后路。张桓明显比韩曦好拿捏得多,还是个典型的败家子,用一个方儿就可以获取丰厚的报酬,稳赚不赔。
清玄阁内,方儿刚下舞台,就被打手强行关进去,反绑住了双手。她挣扎了几下,动弹不得。此时房间门被用力打开,张桓满脸笑意地走了进来,她虽不认识张桓,可那露骨的眼神是忘不掉的。
稍微动动脑子,方儿就明白了自己的处境,她被姚夫人高价卖给了眼前的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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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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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张桓一步步走近,方儿眼中满是恐惧,她双手动弹不得,只得慌乱站起身,向后退了几步。身后是关紧的窗子,以她目前的处境,是根本打不开的。
方儿干脆停下了脚步,在行动上激怒张桓,并不是一个明智之举。她看着张桓凑近,伸手不怀好意地搂上了自己的腰,以及喷到脖颈上的呼吸,都让她觉得恶心。
意料之外的配合,让张桓心情大好,他在方儿侧脸亲了一口,“小美人别怕,本公子自然不会让你吃亏,过几日我便把你娶进府上。有人伺候,再也不用每日卖艺了。”
身后绑住的双手握紧又松开,方儿强忍厌恶,挤出了一抹笑意,看起来乖巧顺从。她调整呼吸,让自己保持冷静,脑中不停思索对策。
府上大小姐,这个身份看似尊贵,不过是说出去好听罢了。方儿是府上庶女,并不得老爷喜爱,又有夫人时常刁难,过得与下人无异。也因此她性子沉稳内敛,处事冷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