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她与温嬷嬷的联系,还要在两年前了,那时的她刚受陛下宠幸,根基不稳。总要在宫中有些姐妹情谊,哪怕是虚情假意。为了表现出温婉贤淑,她亲手做了桂花蜜,送去了各宫,当然也包括西旻宫。
把桂花蜜给了碧儿,对于吃了闭门羹这件事,安昭媛并不在意,她本就是来做做样子的,如今倒也省去了客套。找机会在陛下那里诉说委屈,还能让陛下厌烦舒婕妤,一举两得。
只是她离开西旻宫时,碰到了回来的温嬷嬷,温嬷嬷看着她一脸惊讶,还失手摔碎了手中的瓷器。她心思缜密,自然是发现了问题,当时在场的下人众多,她只得先带人离开了。
两日后,安昭媛让青玉给温嬷嬷送了口信,把人约到了当时还有些荒凉的溪湖花园。
温嬷嬷是看到她的面容后才如此惊讶,她捕捉到了这一细节,稍微动动脑子,便猜了个大概。她其实是想让青玉去诈一下温嬷嬷,谁曾想,心虚的温嬷嬷竟如此的好对付,不费吹灰之力就把人控制住,为自己所用。
为了谨慎起见,她不会亲自与温嬷嬷见面,都是派青玉带上她的命令前去。常见的接头地点,就是偏远的溪湖花园,那里远离嫔妃寝宫,又衰败破旧,没人会去的。
相安无事的半年,安昭媛有了身孕,她用手轻抚微微隆起的小腹,此胎若是皇子,便可一生无忧。皇后诞下公主,让她松了口气,嫡长子是如何都争不过的。
期间她还用加了山楂的燕窝红枣甜汤,设计陷害玉婕妤,可惜没成功。玉婕妤知书达理,一看便是陛下喜欢的类型,就是命不好,只是短瞬的受到了陛下关注,便没了水花。
璇昭仪是最完美的姐妹人选,位份高家世好,没脑子容易冲动,容易挑拨。她本想利用于此,谁知璇昭仪与月昭容真的情同姐妹,月昭容精明得很,未免计划暴露,她只得另寻人选。
再一次选中的人就是汐美人,汐美人不受家族重视,她是知道的。利用人的心理弱点加以引导,安昭媛这一招玩得游刃有余,很快她们达成一致,各取所需。
原本安稳养胎的安昭媛,被辰贵妃诞下大皇子的消息打乱了计划,不过那时她并未有所行动,若是自己怀的是公主,她就要维持住温婉娴静的模样,留住陛下再怀一胎。
老天似是在眷顾安昭媛,让她顺利生下了二皇子,看着温柔给自己喂汤的陛下,以及乳娘怀中刚刚入睡的孩子,她满脸幸福。只是这幸福还没维持太久,就被青玉的话打破了。
“奴婢去禀报陛下时,恰巧江太傅求见,陛下先召见了江太傅,才赶来的素尘宫。”
本来因为有了大皇子而成为目标的辰贵妃,又因为江太傅之事,被安昭媛记恨在心。除去大皇子,从那时起就在谋划。
通过温嬷嬷牵上了老郭这条线,祥子与老郭几次接触后,安昭媛得知了花朝月夕这种致命性强,又极难发觉的毒药。她要的是一击致命,瑞国毒药是第一首选。
确定好了方法,又找到了汐美人这个替罪羊,她不需要任何参与,便可坐收渔翁之利。下毒的过程就如先前汐美人所说,毒药由祥子从老郭处带回皇城,再送入宫中,汐美人将毒药交到御膳房厨役手中,完成布局的最后一步。
提到汐美人,倒是很让安昭媛刮目相看,如此懦弱胆小的人,竟能爆发出如此大的能量。一个人压抑得久了,自然想要翻身,安家的名望,足够郡公府向往,只要她表现的与汐美人关系亲近,就能让郡公府停止施压,让瑶儿卑躬屈膝。
当然安昭媛不做赔本生意,她肯帮助汐美人,是收了见面礼的,所谓的见面礼,便是清婕妤落水。因证据不足被归为失足落水的事件,正是汐美人的杰作。
提前把湖边的鹅卵石换成了带淤泥的石头,等清婕妤在湖边嬉戏时,脚下打滑是必然的。虽然没能除掉清婕妤,但是安昭媛是满意的,她甚至把那几块被替换下来的鹅卵石,放进了宫中的鱼缸里,以示对汐美人的认可。
下毒事发之后,汐美人按照约定全部认下罪责,保了安昭媛荣华富贵。
一个时辰的时间,青玉断断续续地把事情交代清楚,她所说的话全部属实,没有任何隐瞒。话语中也尽量弱化了安昭媛的存在,把责任揽了下来。
陶若寒目光在写好的审讯记录上扫过,“我不认为一个侍女可以布下这么大的局,你担下所有罪责,也不能保住你的主子。你若是不肯说,那便只能用刑了。”
眼看着狱卒拿着刑具靠近,青玉身体本能的抗拒,她用力挣扎,依旧毫无作用。一声惨叫冲破喉咙,素雅的长裙染上了鲜血,她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
青玉低头吐出一口血沫,她从来没有这么希望,自己的身子扛不住,得一个痛快。
一盆冷水泼到脸上,唤醒了昏过去的青玉,眼泪流在脸上,混进了冷水中。在崩溃边缘的神经,似乎轻轻戳动,便会分崩离析。事到如今,逃不过一死了,安家已然无力自保,她什么都改变不了了。
看不到尽头的无尽痛苦下,青玉比身子先垮掉的是精神,她声音颤抖,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至此一切真相大白,所有谜团一一破解,也包括汐美人身上曾经留下的疑问。
拿着青玉的口供,陶若寒去了审讯室,看向坐在对面的安昭媛,心情复杂。那个在府中,说话轻声细语的小姑娘,此刻变成了把人命视如草芥的阴狠女子。
“青玉已全部招供,臣只有一点要问娘娘。”陶若寒倚靠在椅背上,目光一直盯着安昭媛,“汐美人为何会为你做这些事情。”
像是能料到青玉的口供,安昭媛没再出口询问,或是为自己辩解,开口时依旧的淡定从容,“各取所需,我给她想要的尊严,她为我扫清障碍。其实对大皇子贵妃下毒,是必死局,陛下一定会彻查凶手,但她还是做了。”
“因为我要对竹妃下手,怀了双生子的嫔妃,留不得。”安昭媛说的平淡毫无波澜,像是无关紧要的小事,“竹妃曾对汐美人多加关照,她便对竹妃感恩于心,做了坏人还心存善念,简直可笑。”
“我把计划告诉了她,要么让竹妃意外小产,要么去下毒毒害皇子贵妃,其实她可以都不选的,把此事说出去,我便会终止计划。”安昭媛迎上陶若寒的目光,“可她没有退路了,从和我结盟的那日起,她就只能任我摆布。”
“我之所以会选在七月动手,因为这个月份的孕妇,是极易受到刺激早产的。”说到这,安昭媛的表情中染上一抹可惜,“中毒之事传出,竹妃必定会受到打击,若是因此早产,能否母子平安都是未知数。可她肚子里的孩子竟是如此的命大,居然保住了。”
闻言陶若寒左手握成拳,强压下了心中的怒气,审问还在继续,“汐美人为何会认下一切罪责?”
“当然是她有把柄在我身上,汐美人痛恨家族,唯独放心不下的便是母亲,她要做的是足以灭全族的大事,心中还是有顾虑的。为了替她打消顾虑,我利用关系,让她母亲和离,回了母家,避开了责罚。”安昭媛活动了一下酸痛的胳膊,继续说道,“下毒之事我并未参与过,她没有证据,一旦不能扳倒我,母亲必然会因此被牵连,她不敢冒险。”
安昭媛眨了几下眼睛,只是眼中再没了无辜单纯,“没想到她还留了一手,把证据给了竹妃,看来也并非想象中的一无是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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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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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言一出,审讯室内陷入沉默,就连执笔记录口供的刑部官员,都是手上一顿。
国公府嫡女温婉娴静,这是安昭媛在众人眼中的固有印象,在宫中两年多,对谁都是和声细语,从没说过一句重话。
而此时面容平静的女子,却理直气壮地说出,如此狠毒的话语。
一再忍耐的陶若寒,终究是听不下去了,抬起手在桌上用力拍了一掌,力道大到,震得桌上的茶杯发出陶瓷碰撞声。他深吸口气,倚靠在座椅上,硬生生压下了冲天的怒气。
安家根基雄厚,安国公虽辞官安享晚年,但陛下提拔安彧做了秘书少监一职,已是表明了对安家的器重。可安昭媛因一己私利,毁掉的是身后家族上百年来的基业。
“有家族支持,你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何必要铤而走险,走这一步棋。身为嫔妃,你干涉的过于多了。”陶若寒声音冰冷的没有温度,他目光从安昭媛身上扫过便离开,全然都是失望。
闻言安昭媛没有回应,在国公府的家风中,永远都要做到最好,已然刻在了骨子里。她要极力地证明,自己的手段与能力,不计后果。
陶若寒的目光重又回到了安昭媛身上,“你下一个目标是舒婕妤吧。”
被看透了心思,安昭媛抬眼盯着陶若寒,双手紧紧抓住桌面,呈一个保护的姿态。她同样没有回应,但身体的应激反应,明明白白地验证了陶若寒的猜想。
“救下落水的清婕妤,又不留余力地治好中毒的辰贵妃,接连打乱你的计划的人,连升了两个位份,这口气你怎么会咽下。”看向安昭媛染了恨意的双眸,陶若寒摇了摇头,“事到如今,你依旧毫无悔改之心。”
说完陶若寒起身离开了,国公府此时已经被查封,安国公精于算计,却也落个如此下场。先前汐美人之事,让白氏一族从皇亲国戚中彻底除名,而安昭媛数罪并罚,不知又要有多少无辜之人丢了性命。
被狱卒押回牢房的安昭媛,眼看着牢房门上落了锁,心也跟着沉到了谷底。她做事缜密,不留痕迹,可世事无常,一切皆有定数。
从陶若寒的话语中,安昭媛知晓了汐美人留下的珍珠耳环与纸条,无意中透露的一句暗语,竟真的被陛下破了迷局。处心积虑给二皇子铺路,到头来或许真的是她选错了,帝王无情,曾经的枕边人,并不信任她。
她差点杀了他的孩子,想来也没差,安昭媛冷笑一声,她不值得陛下信任,而陛下也不配她炙热浓烈的爱意。当爱意变成了执念,生根发芽,扭曲成了见不得阳光的恨意。
昨日走得匆忙,没来得及再抱一下二皇子,或许是安昭媛唯一的遗憾了。
接过陶若寒呈上来的所有口供,下毒之事彻底水落石出,真相大白。李律目光停留在青玉的审讯记录上,其中提及到关于玉婕妤与清婕妤的危难,让他用力咬了咬牙。
李律对后宫嫔妃一向宽容,哪怕璇昭仪平日里时常骄横任性,有人把话传到了光华殿,他都不会言语责备。府上娇生惯养的嫡出小姐,到了宫中他不想压抑了她们的本性,只要没有失了分寸,便不会苛责。
在这种看似温和舒适的后宫氛围下,有人如此的心肠歹毒,搅得后宫不得安宁。玉婕妤清婕妤辰贵妃,若不是她们福大命大逃过一劫,又会落得何等下场。
先前会宠幸安昭媛,李律正是看中了她恬静温婉,双手轻抚琴弦,轻柔的曲调让人放松神经,舒适自在。伴在身侧的娇美女子,摇身一变,手中沾满了鲜血。
一切尘埃落定之时,李律心中毫无波澜,这不是他想要的结果,却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李律不止一次考虑过争权夺位之事,身为皇帝,这是不可避免的。只是没想到,争斗竟来的如此之早。他忽然理解成赫亲王为何舍弃荣华富贵,在偏远荒凉之地安家落户,生在帝王家,活下去比想象中更难。
当初父皇的偏心冷眼,对他来说是无法抹去的伤害,他不想重蹈覆辙,对每个孩子都是温柔耐心。想到二皇子那带着怯懦的双眸,李律放下口供,轻轻叹了口气。
翌日朝会,一纸诏书,宣告了下毒之事彻底落幕。
安国公是整件事的幕后主使者,即日起查封国公府,免去安彧官职,府上所有人员贬为庶民,无论年纪,全部发配边疆,永不得回皇城。
安昭媛虽与此事无关,但不可免于责罚,降为才人,永居素尘宫,不得踏出一步。二皇子尚且年幼,抱去金凤宫,由皇后抚养。
青玉罪不可赦,斩。至于温嬷嬷与老郭,李律下了斩首的旨意,但命陶若寒将两人暗中看押在刑部大牢,以备不时之需,瑞国参与其中,必定还有更大的阴谋,两人或许还有用处。
被利用,对事情毫不知情的祥子,逃过了死罪,在大牢中领了刑罚,被扔在了城外,生死有命,这已是对他来说最好的结果。其父母脱离了安昭媛掌控,亦是安全的。
圣旨到了刑部,陶若寒命人兵分三路,去了国公府,素尘宫,以及刑部大牢。他带人亲自去了国公府,与安国公几十年的情谊,再无相见之日,他是来道别的。
本以为会满门抄斩的安国公,已是感激至极,他接旨时跪趴在地上,久久未曾起身。一把年纪离开故土,他未有留恋,久居高位,摔得重了才看明白,权势地位不过是过眼云烟。
后来据说,安国公在去边疆的路上突发重疾,虽救回了一命,但以后要缠绵病榻,与中汤药为伴了。
消息传回光华殿,李律未去理会,哪怕事有蹊跷,也都任由着去了。他之所以留了安氏一族的性命,一来二公主三皇子将要满月,不宜大肆杀戮,二来给了与安国公有仇之人,亲自下手的机会,一旦出了皇城,他便不会再去干涉。
处理完国公府之事,陶若寒坐马车回了宫中,怕素尘宫会突生变故,他快步赶了过去。
本以为会死在牢中的安昭媛,听到旨意时,眼中满是震惊,一度腿脚发软,还是佳儿伸手扶住她,才不至于摔倒在地。
没了青玉,安昭媛身旁的贴心人,便只剩下了佳儿。她一步步走出刑部大牢,抬起头望向直射过来的阳光,冬季的阳光并没有想象中温暖,一阵风吹过,只留彻骨的寒意。
素尘宫中的下人已经遣散,只有乳娘抱着二皇子在正殿等候,怀中的二皇子刚刚哄睡,脸颊上还挂了泪珠。安昭媛加快脚步进了正殿,第一次如此地失去了分寸,她从乳娘手中接过二皇子,轻摇手臂。
俯身在二皇子额头落下一吻,安昭媛目光柔软,唇边有了浅淡笑意。
只是好景不长,陶若寒带人到了素尘宫,他看向安昭媛,“臣奉旨带二皇子去金凤宫。”像是知道安昭媛不肯配合,他说完命身后的两个侍卫上前。
安昭媛往后退了几步,抱紧了手中的孩子,躲开了乳娘伸来的手臂。她动作过大,弄醒了怀中的二皇子,受了惊吓的孩子,大哭起来。
侍卫控制住安昭媛的手臂,夺过二皇子交给了乳娘,乳娘抱着二皇子快步向外走去。
“求你们,不要!”安昭媛不知哪来的力量,挣脱了侍卫的禁锢,小跑着追了上去。她跑得急,没注意到地上的门槛,被绊倒猛地摔在地上,手臂摔破了皮。
她顾不得疼痛,快速站起身,可乳娘早已抱着二皇子出了素尘宫,宫门关上的那一刻,发出沉闷的声响。安昭媛用力地拍了拍门,大声呼喊,门外已无人再回应她。
佳儿上前扶住了安昭媛,她低下头,看不清脸上的情绪。
往后的几日,安昭媛总是坐在院中回廊里,盯着一处沉默不语。李律没有命人收走宫中的贵重之物,一切如常,她身上围着厚重的披风,瘦了一大圈的身形,显得更为单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