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男子身份依旧没有查明,陶若寒干脆连刑部大牢都没去,气定神闲地翻阅手中卷宗。男子被抓了两日,迟迟不回去复命,幕后主使者才是最为心急的。
西旻宫与素尘宫中一切风平浪静,这两日都是紧闭宫门,昨夜吹了一晚上的大风,气温又降低了几度。
在抓捕老郭的第三日,终于传来了好消息,刑部官员拿着男子的画像各村询问时,有人认出了男子的身份。男子是冯铺镇村民,叫祥子,还有一个妹妹珍儿,三年前珍儿嫁给了一个富商做妾室,他们一家人便搬走了,以村民的话说,是去享福了。
刑部官员又根据村民的信息,找到了富商的府邸,一听是来自皇城的官员,富商吓得跪下磕头,有问必答。
珍儿生的貌美如花,富商确实喜欢,也用轿子风风光光的娶进了府上,还养着她一家子人,不知花了多少银两。可好景不长,珍儿迟迟怀不上身孕,调养滋补了许久也不见效,渐渐失了宠。
再后来,富商有了新欢,便狠心休了珍儿,将人赶出了府。这事在各村中传播速度极快,没几日就闹得人尽皆知。珍儿脸皮薄受不得风言风语,在一日清晨离家出走,至今生死未卜。
为了养家,祥子接了几份工,每日早出晚归,别提多辛苦了。有一日他很早就回了家中,说是找了份赚钱多的差事,还把父母一同接走了,至于搬到了何处,便不得而知了。
听了刑部官员回禀后,陶若寒眉头紧锁,祥子只是一介村民,既没读过书,武功也仅仅是三脚猫功夫,这样的人如何会寻到高报酬的差事。怕是被骗去为人卖命,其父母也被控制住,让他无论如何都不能招供。
陶若寒整理了一下目前的卷宗,起身去了刑部大牢,亲自提审了祥子。这次他没再用刑,甚至还让医官给祥子处理了伤口,对于这样的犯人,心理比身体更容易击溃。
把一杯温水放到了祥子面前,陶若寒并未急着审问,目光停留在对面人身上。
一日未进食水的祥子,嘴唇干得起了一层皮,他一再犹豫,还是端起了面前的茶杯,一口气喝光了。囚服上的血迹干透后,布料粘在了伤口上,又随着动作撕扯开,让他倒吸一口冷气,额头瞬间渗出了冷汗。
命人给祥子杯中添了温水,陶若寒这才打开了卷宗,声音中冰冷的没有一丝感情,“现在可以招供了吗?祥子。”
祥子明显身子一僵,看向陶若寒的目光中带着惊恐,不停咽下的口水,暴露了他此刻的慌张。沉默了许久,他断断续续地开口道,“我…不知道…你,你在说什么。”
“不要怀疑刑部的办事能力。”陶若寒盯着祥子,给了一种莫名的压迫感,“别以为你闭口不言,就能保父母无忧,你死在了刑部大牢,没有了利用价值,谁还会管你父母的死活。你招出幕后主使者,我们将人抓了,才是明智之举。”
陶若寒又补充了一句,“若你能协助破案,也可减轻刑罚,早日出去与父母团聚。”
闻言祥子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似是在衡量陶若寒话中的可行性,交叉在一起的双手不停揉搓。他叹了口气,抬起头缓缓开了口。
刑部官员拿起毛笔,记录了祥子的供词,审讯室内只有笔尖划过宣纸的声响,与祥子断断续续的说话声。
翌日,陶若寒把审讯记录呈给了李律,得到抓捕令,带着人去了后宫。
安昭媛正在内殿闭目养神,前几日派去于铺镇的侍从,至今未回来禀报消息,她心中有了不好的预感。青玉清早就去打探消息了,方才回来,她睁开眼睛,嘴边的话还没问出口,就听青玉焦急地说道。
“娘娘不好了,陶若寒带人来了素尘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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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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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起青玉的慌张,安昭媛沉稳了许多,她坐起身,还用手扶了下头上的发簪,整理好衣衫,转头看了眼青玉,“本宫平日里是如何教你的,把气质端起来,一切如常。”
正说着,又有一名侍从进来禀报,安昭媛回了一句,便带青玉去了正殿。对等候的陶若寒微微颔首,“陶大人前来所为何事?来人,给陶大人上茶。”
“时间紧迫,茶就免了吧。”陶若寒目光看向安昭媛,他与安国公交情颇深,对安昭媛有一种长辈的关爱,虽然是来抓人的,他也还是态度温和,“有些事情需要询问娘娘,还请移步刑部。”
安昭媛眼中略显惊讶,几欲开口,又把将要问出口的话咽了回去。只是轻轻点了点头,跟随陶若寒向外走去,离开前她偏过头看了眼青玉,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等安昭媛身影消失后,青玉快步从侧门离开,去了安国公府。怕会引人注意,她没敢坐马车,在初冬时节,一路小跑着出了宫。
对于自家主子的所作所为,青玉最是清楚,如今已然瞒不住了,唯一的方法是去求安国公出手,保下娘娘。她跑到国公府门前,累得上气不接下气,扶着树喘息了许久,才平复了剧烈的心跳。
国公府护卫认得她,进入府上不是难事,跟随管家到了正殿,青玉直接跪到了地上,“娘娘被带去了刑部问话,求国公救救娘娘。”
“陶若寒不会无故抓人,都做过什么,你们自己心里清楚。”安国公面色阴沉,坐在座椅上看向跪在地上的青玉,声音冰冷,“事到如今,还不如实交代。”
青玉跪趴在地上,把事情的前因后果全盘托出,说到后面,嗓音都带了几分颤抖。
听完青玉的话,安国公手掌用力拍在桌上,发出巨大声响,“弄出这么大的动静,现在出事了,才知道害怕,太晚了。”他深吸一口气,压下了冲天的怒气。
“都是奴婢的错,求您无论如何都要救救娘娘。”青玉跪趴在地上不敢起身,身子不停地颤抖,眼泪像断线的珠子,一颗颗砸在了地上。
“这件事一旦定罪,就连安家都会受牵连,我又如何保的下她。我把祖传的夜明珠给她,是寄予厚望的,筠儿最是端庄大气,谁知竟敢做出大逆不道之事。”说完安国公站起身,走到青玉面前,“当初让你跟随筠儿进宫,正是看中你做事沉稳,也不知阻拦主人。”
伸手拽起青玉,安国公拿出手帕递了过去,“此事也不是毫无办法,这一切都是你亲手去做的,只要你一口咬定与安昭媛无关,或是还有转机。你的家人,或许也能放心了。”
青玉哆哆嗦嗦地接过手帕,认下罪行的后果如何,她心里清清楚楚。事已至此,就算是当初安昭媛一意孤行,作为下人,都是要被舍弃的。如何都脱不开干系了,如今她只能听从安国公的话,保下家人。
用手帕擦干了脸上的泪水,她轻轻点了点头,“奴婢不会牵连娘娘。”
得到了满意的答复,安国公命人送青玉回宫,他之所以会这么做,是怕青玉畏罪潜逃。
本想着晚些时候去陶府拜访,探一探口风,又觉得此举太过明显,此时避嫌才是明智之举。安国公只得留在府中,派人出去打探消息。
回到了素尘宫,青玉待在正殿等待后续进展,她并不知晓目前陶若寒所掌握的证据有多少,万一有诈,自己前去刑部认罪,才是真的说不清楚了。安昭媛那边若是能安稳度过,不多时便会回来,且先沉住气。
安昭媛跟随陶若寒离开后,直接被带去了刑部大牢,她微皱起眉,不情愿地迈步走了进去。迎面而来的潮湿臭味,让她用衣袖紧紧捂着口鼻,眼中流露出的是无尽的厌恶。
越往里走,便是越发浓烈的血腥味,令人作呕。牢房里关押的犯人或是一身伤地缩在角落,或是嘴里念念叨叨地在发疯边缘。有犯人看到陶若寒走近,猛地跳到铁栏杆旁,用力拍打,说要申冤。
狱卒上前,用手中的棍子打了过去,先是木头着肉的声音,而后传来犯人的叫声。安昭媛偏过头闭上了眼睛,衣袖里的手握紧,在手心留下几个指甲压出的痕迹。
带安昭媛拐进右手边的审讯室,陶若寒就退了出去,他与安国公的私交,理应避嫌。而且目前祥子与老郭的口供,对安昭媛非常不利,他如此选择,也是为了有理由堵住安国公求情的话。
不多时,大理寺卿赵泸阳和御史大夫严明,来到了刑部大牢审讯室。先前的案件也是他们三人共同办案,对其中细节最为了解。
审问汐美人时那愤恨疯狂的模样,让严明久久不忘,他目光看向坐得端庄的安昭媛,不知出于何种情绪,竟是微微叹了口气。后宫争斗是常有之事,可真实发生在自己面前时,除了震撼,还有彻骨的寒意。
陶若寒把祥子和老郭的口供递了过去,上面写得清楚明白,是完整的案件过程。
祥子在菜馆当伙计时,不小心打翻了客官的汤菜,被掌柜的大声训斥,恰巧旁桌的一位公子出言相劝,又替他付了银两,才算是过了关。那次之后,公子时常来菜馆用膳,一来二去,两人便相熟了。
有一日,公子说家中要招侍从,报酬优厚,他见祥子做事认真负责,很是满意。祥子正是用钱之际,又非常信任公子,便毫不犹豫地答应了。还把父母接到了府上,方便照顾。
最开始也确实是正常的差事,忙碌但是充实,只是两个月之后,祥子被公子叫去了书房,接下了特殊的任务。任务的危险性他自知肚明,却也没有退路了。
因为对于铺镇地形的熟悉,祥子执行任务并不困难,与老郭暗中联系了将近两年,按照要求传递情报,至于其中细节,他知道的并不多。
通过供出的公子宅邸,陶若寒派人去调查,所谓的公子不过是空有名头罢了,一切都是营造出来的假象,引祥子上钩。调查宅邸所有人时,抽丝剥茧,扒出了银两来自安家,而那位公子,曾是安婕妤的侍从。
相比于祥子的情绪崩溃,审问老郭的过程更为困难,不得不说,哑巴是守住秘密最好的方式。把这些证据放到老郭面前时,他依旧保持冷静不为所动,只是不停地比划谁都看不懂的手势。铁链随着动作不停晃动,发出刺耳的声响。
面前的宣纸放了许久,边角都因为动作褶皱卷了边,软硬兼施下,老郭依旧毫无反应。
突破口在刑部官员取出一个木盒子上,盒子上的锁被暴力拆卸掉,露出了里面光秃秃的木屑。盒子打开后,里面装着瓷瓶和手帕。
私有物品被搜查,让老郭脸上有了怒意,他抬手还未后续动作,就被陶若寒的话打断了。
“瓷瓶里装的是什么,你心知肚明,此等毒药能从瑞国进入沐国皇宫,你可谓功不可没。手帕上沾染了红色,想必是用它接触的药物,以免误伤自己。”
花朝月夕在瑞国都是秘密之物,听到陶若寒准确地说出了其作用和效果,老郭心中一沉,这是他唯独没有提示预料到的。必定是有瑞国人透露了秘密,只是他不会想到,这人便是舒婕妤。
搜出了证物,又摸清了身后的主使者,老郭在僵持了大半日后,没抗住紧逼而来的重压。宣纸上写下的内容,与陶若寒先前的推测无异,甚至还牵出了其他人员。
看过两人供词后,赵泸阳和严明进了审讯室,坐到座椅上,看向对面带着浅笑,一脸无辜的安昭媛。
“中毒一案恐有变数,还望娘娘可以配合调查。”赵泸阳没有客套一说,直接开门见山,“对于这两份口供,不知娘娘有何要说的?”
安昭媛低头抿着唇,手腕上的手铐上仔细缠绕了手帕,不会磨损皮肤。虽然证据都指向了她,但彻底定罪之前,她依旧是二皇子的母妃,陛下的枕边人,没人会在此时多加为难。
“汐美人不是已经认罪伏法了吗?为何又要怀疑本宫?”沉默了许久,安昭媛看向赵泸阳,眼中水光粼粼似是含着泪光,“本宫不认识这两个人,赵大人总不能因为他们的片面之词,就定了本宫的罪名。”
“娘娘只需回答问题便是,不该问的太多。”无视了安昭媛的楚楚可怜,赵泸阳语气上依旧严肃,未有一丝的缓和,“那处宅邸该如何解释?这不是一笔小数目,以此来诬陷娘娘未免成本太高了些。”
“皇城之中,达官显贵如此之多,一套宅邸对他们来说,算不得什么。”收回目光,安昭媛垂眸盯着桌面,“本宫有二皇子,又有陛下的宠爱,没理由做这些。先是对辰贵妃下毒,再来诬陷本宫,我们都有皇子,或许因此被记恨也说不定。”
一旁未曾开口的严明,目光停留在安昭媛身上,他本是要记录口供的,可审问并无实质性进展,他轻声放下了手中的毛笔。
似是料想到了安昭媛会不认账,赵泸阳抬手在桌子上拍了几下,狱卒赶忙打开了审讯室的门。一个人在推搡下走了进来,她目光看向安昭媛,又很快移开,此人正是温嬷嬷。
狱卒搬了个座椅,放在安婕妤身旁,押着温嬷嬷坐了过去。
“按照规定,同时审问两个犯人不合规矩,但我觉得有必要让你们当面对峙。”赵泸阳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巡视,比起依旧从容不迫的安昭媛,温嬷嬷明显紧张的额头渗出了冷汗。
“老郭说他是瑞国御医,跟随瑞国和亲队伍中来到沐国,虽未一同进宫,但与温嬷嬷一直保持联系。从两年前开始,有一个男子时常来找他,说是温嬷嬷的人,这男子想必娘娘最为熟悉才是。”说完赵泸阳目光停留在安昭媛身上,试图找出表情上的破绽。
“本宫不知道赵大人在说什么。”抬眼迎向了赵泸阳的目光,安昭媛敛去了唇边的笑意,“温嬷嬷是服侍舒婕妤的嬷嬷,本宫自然在宫宴上见过,但也仅此而已。”
温嬷嬷偷偷看了眼安昭媛,脸上的阴沉早已掩盖不住,若不是当初被拿捏住了把柄,她也不会任人摆布,落到如此地步。
先前陶若寒带人进西旻宫时,温嬷嬷本以为舒婕妤会冷言冷语把人赶走,给她留出准备的时间。谁知舒婕妤并不干涉,任由着刑部在宫内搜查,把她押进了大牢。
瑞国会选中宇文倾来和亲,无非就是看中了她清冷高傲的性子,自主不会任人摆布。这样的人却还是为情字所困,爱上了沐国皇帝。
如今温嬷嬷最后悔的莫过于,没有牵制住舒婕妤,被暗中摆了一道,清出了西旻宫。她方才一路上想尽了摆脱责任的办法,在见到了安昭媛时,反倒冷静了下来。对一切审问,矢口否认便是。
对于两人的不配合,赵泸阳也不恼,继续说道,“八月初,男子再次去找老郭,要走了瑞国致命性毒药花朝月夕。然后这毒药就出现在了宫宴上,辰贵妃娘娘的羮碗内。汐美人虽然认罪了,但据她所说,毒药是从商队小贩高老三手中买到的,可花朝月夕并不流通于市,不可能在市面上找到。”
“这一供词上的漏洞,从祥子和老郭的证词中补全了。”赵泸阳的目光顷刻间锐利了起来,他上身微微前倾,施加压力。
“赵大人有证据可以证明本宫参与其中吗?”安昭媛不慌不忙地把问题抛了回去,“本宫没时间在这和你们耗着,二皇子太久不见本宫,会哭闹的。”
“没有证据又怎敢惊动娘娘,娘娘且先安心留下吧,一时半会应该是出不去了。”赵泸阳从衣袖中取出一个手帕,打开后,里面正是烧得发黑的珍珠耳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