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我会如数禀报给陛下,在未有命令的情况下,还同平日那般就好。”李念说着也笑了出来,他挑了挑眉,“你想知道的,只要能说的,我自会给你答案。”
“五哥的伤怎么样了?这几日看五哥都有意护着身体左侧,应该是伤在这里了吧。”李钰伸手比划了一下大概的位置。
闻言李念也不再遮遮掩掩,右手卷起宽大的衣袖,露出左臂上厚厚的绷带,“还未完全愈合,但已无大碍了。”
虽知李念的伤不会太轻,但真的亲眼所见,李钰多少还是被震惊到,时隔一周伤口还包裹得如此严密,可想而知当时的凶险。
“五哥当日下了朝会,从宫中离开时还平安无事,怎会如此突然?”李钰声音平静,放在矮茶几下方的手握成拳,带着些许颤抖。
“那日晚上回府时,在门口碰到一个男子,他衣袖中藏了匕首,趁我不备时行刺。”李念说得云淡风轻,还附赠上一个笑容,“陛下把此事压下,用风寒作为由头掩盖了过去,反正我本就是娇生惯养的闲散王爷,不上朝会也不会有人生疑。”
“你我自幼一起长大,瞒得过文武百官,却瞒不过我的眼睛。”看着温热散去的茶水,李钰端起茶杯抿了一小口,微凉的茶水进入口中,带着说不出的苦涩。
拿过李钰手中的茶杯放到一边,李念倒了杯温水,递了过去,“此事不要和十弟说,他心思纯净,别让这些污浊沾染了他。”
李钰听后点了点头,“我明白,可十弟也不是小孩子了,终究应该让他了解人心险恶。”
“对心爱之人都如此心狠。”李念语气里带着调笑,眯起眼睛看着李钰,“我们是否该说回一开始的话题,五哥得好好提点一下你们。”
“是,五哥请讲。”说着李钰还正襟危坐起来,真就一副虚心听教的架势。
“虽说陛下默认了你们的关系,但不代表天下人皆可接受,你们是亲王,关上殿门风花雪月自是没人会干涉,可这出了府门的一举一动,终归代表了沐国。”李念一抬眼轻笑一声,“还有啊,懂得节制方可长久,你说对吧?”
听着前面的话,李钰轻声地应着,全然记在了心中,可李念说着说着便带了几分戏谑的意味,让他不禁耳尖泛红,扭过头看向了别处。
李念目光微转,想着怪不得十弟如此喜欢八弟,这高冷之人害羞起来,竟也是这般纯真的模样。当然这话他放在了心中,没有真的说出口,所谓见好就收。
“见五哥没事我便放心了,就不多打扰了。”后面几个字李钰几乎是咬着牙说的,在对上李念看戏的目光后,更是冷哼一声,直接站起身离开了。
唇角的笑意又加深了些,李念心情颇好地哼着曲调,睡意全无。
这日清早,郑太医提着药箱,上了太医院门前提前备好的马车。自从安昭媛平安生产后,他又被李律重新指派去惠王府,负责给惠王李简调理身子。今日便是每隔半个月的问诊日,他一刻都不敢耽搁。
来自宫中的马车没人敢阻拦,百姓纷纷让出道路,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竟也是畅通无阻,不多时便在惠王府门前停下。
郑太医下了马车,看到在门口等候的管家,赶忙迎上去打了招呼,惠王对自己这个小小的太医一向尊重,每次都是让管家恭敬地在此等候,风雨无阻。
“天寒地冻,老人家切勿在外等候了,保重身子。”郑太医扶着管家进了府门。
“惠王向来感念郑太医不辞辛苦出宫诊治,出来迎接自是应该的。”管家头发花白,身子倒是硬朗得很,走起路来腰背挺直脚步沉稳,“惠王在内殿等候,还请郑太医进去诊治。”
“有劳管家带路。”郑太医跟随管家进了正殿,面色有些凝重。
想来以往到访,惠王都是坐在正殿等候,这今日在内殿不曾出来,联想起近日气温一降再降,怕是惠王身体又有了不适。
管家在内殿门外禀报后,把郑太医请了进去,关好内殿大门后离开了。
此刻惠王李简正坐在床上,身后放了一个软垫,虚浮的半倚靠着。长发用一根发带松松垮垮地拢起,面色苍白没有血色,看着比半个月前还要消瘦几分。他正闭目养神,听到管家禀报后睁开眼睛,对着走进来的郑太医点了点头。
“给惠王请安。”郑太医行礼后,把药箱放到桌子上,“惠王身子有何不适?”说着打开药箱,拿出诊脉用的脉枕。
“本王的身子一向如此,郑太医也是知晓的。”李简轻声说着,声音中透着一丝有气无力,他抬起右手放到脉枕上,“有劳郑太医了,本王命后厨煮了姜汤,天寒地冻的,驱一驱寒意。”
“多谢惠王。”郑太医把手指搭上李简手腕,长袍略长的衣袖遮挡在中间,“微臣冒犯了。”说完把衣袖轻轻向上拉了些,露出白皙的手腕,与衣袖边缘隐隐约约的红色印痕。
李简见状抽回了右手,置于身后,宽大的衣袖随着动作重新滑落下来,包裹住了纤细的手腕。他低着头,垂下的睫毛轻轻颤动着。
郑太医也只好顺势低下头,掩盖住眼中的惊诧,行医十余年,伤口如何一看便知,虽有衣袖遮挡看得不真切,却可准确判断是人为所致。堂堂亲王被人如此对待,殿内压抑的气氛,让他大气都不敢喘。
殿内安静的可以听到呼吸声,僵持了一段时间后,李简轻叹口气,屏退了所有侍女,把右手又放到了脉枕上,“本想着今日不宣太医来府上,又怕时间上做了更改乱了规矩。”
“惠王调理身子还是每半个月为宜,这样微臣可以摸清大致规律,药方上及时做出调整。”郑太医掀起一点衣袖,这次极其小心,没让手腕伤口再露出来。
仔细地把脉后,郑太医给李简整理好衣袖,“从脉象上来看,惠王的身子并无大的问题了,只是幼时体弱服用过多汤药,此时不宜再以中药为主进行调理,日后以食补为宜。”
“惠王还需补养气血,微臣会拟几个食补方子交给后厨,再配合温和的中药材,定期服用即可。”犹豫再三,郑太医还是出言提醒,“恕微臣多嘴,外伤还是及时用药为好。”
一直低着头的李简,听后轻轻应了一声,之后便没了动作。
郑太医便起身走到了稍远些的桌子旁,拿出纸笔写出了给惠王搭配的膳食方子。密密麻麻地写了三页纸,才收起东西,准备向惠王禀报后离开,刚走回来正好对上李简的目光。
“有劳郑太医了。”李简抬起头目光温和,他拉起衣袖露出手腕上的深红瘀痕,有两指宽,严重的地方泛着青紫色。
郑太医低头从药箱中拿出一个瓷瓶,倒出一些置于掌心,揉搓开后覆于手腕瘀痕上,“还请惠王忍耐一下。”他手上的力度不算轻,淤青要揉开才会尽快散去。
李简沉默地看着郑太医手上的动作,微皱起,像是在极力地忍耐。当郑太医上完药投来疑问目光时,他又轻笑着摇了摇头,露出白皙的左手手腕。
“这是太医院特制的活血化瘀膏,也可缓解疼痛。”把瓷瓶放到李简手边,郑太医这才站起身,再次行礼,“如没有其他问题,微臣就先告退了,方子微臣出去时会交给后厨。”
“多谢郑太医。”李简说完掀起身上的薄被,内殿暖炉源源不断地散发出热气,甚至让郑太医额头出了一层薄汗,他却搭着薄被才觉舒适。本想站起身,又觉得有些眩晕,只得扶着床边慢慢坐了回去。
“惠王小心。”郑太医赶忙伸手去扶,手掌无意中擦过李简的背部。
“嘶…”轻微的触碰便让李简浑身颤抖,他低下头避开了郑太医的目光,闭口不言。
这着实让郑太医犯了难,问也不是,不问也不是,一时间僵在原地,不知该如何是好。原因他自是不敢多问,便试探着问道,“需要微臣帮惠王诊治吗?”
李简的手指一直抓着衣角,过了许久,像是下定了决心似的,他极轻地点了一下头。手指犹豫着解开了腰带,脱下长袍和里衣,趴到了床榻上。
郑太医一眼望去便倒吸了一口凉气,李简背上遍布了刺目的伤痕,一些地方还泛紫红肿,在瘦削的脊背上很是狰狞。重新拿起瓷瓶,还处于震惊之中的他指尖发麻,只得用力掐了一下胳膊,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揉开药膏的手掌覆上,这次郑太医无论如何都不敢用力,就算明知因此会影响药效吸收,也实在是不忍心。
把脸埋在臂弯中,李简咬着牙没有痛呼出声,药膏并未让疼痛减轻多少,反倒刺激着难忍起来,身体止不住地颤抖。他双手紧紧抓着床单,把床单抓出杂乱的皱褶。
见状郑太医加快了手上速度,尽可能地缩短上药时间,让李简不至于忍耐太久。温热的手掌每次触及带着凉意的肌肤,都会惹起一阵战栗。终于上完药后,两人皆是长舒了一口气。
拿过一边的里衣,轻搭在李简背上,郑太医轻声开口道,“不知是否还有...”
“请郑太医给本王留些颜面。”李简带着颤音打断了郑太医的话,趴着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只听他虚弱地说了句,“还望郑太医不要将今日之事说予他人,在此谢过了。”
“是微臣冒犯了,请惠王恕罪。”郑太医又从药箱里拿出一个瓷瓶,轻声放在床边,“惠王记得每日涂抹,可让伤口尽快愈合。”
“多谢。”李简沉声应着,坐起身穿好里衣。
郑太医也不便多留,行了礼就提着药箱出去了,等到都叮嘱完上了马车后,他摇了摇头,不住地叹气。思虑此事事关重大,他并未直接回太医院,而是提着药箱先去了光华殿。
--------------------
第六十一章
====================
快步走到在光华殿外,郑太医对门口的侍卫说道,“有劳进去通报一声,说是太医院郑太医有要事禀报。”
侍卫闻言了然,转身进了殿内禀报李律,郑太医则是在殿外踱着步,来来回回的走着,看起来很是不安稳。
李律从羲和殿回来不久,换上一身便装,刚坐下喝了口茶。听侍卫禀报后,他眉头紧锁,想着安昭媛有孕时,一直是郑太医负责日常问诊,便以为是二皇子那边出了问题,赶忙让郑太医进来回话。
得了陛下旨意后,郑太医一刻不敢耽搁,迈步走了进去,他偏瘦的身形,提着个大药箱快步走的姿态,从背后看有些违和。进了正殿后,把药箱放在了地上,跪下行礼。
“是素尘宫出了什么事情吗?”李律率先开口问道,他坐在正座上,目光注视着跪在下面的郑太医,问完又挥了挥手,屏退了殿内侍女。
“回禀陛下,此事与素尘宫无关,微臣在安昭媛娘娘诞下皇子后,就继续先前去惠王府的日常问诊。”郑太医低着头应答着,知晓李律误解后,第一时间出言提醒。
“嗯,确实如此。”李律点了点头,这才想起前两月自己下过的旨意。
那时天气开始转凉,惠王府便派人来宫中求太医诊治,郑太医之前一直为惠王调理身子,且安昭媛母子已无需太医时刻叮嘱,便又把郑太医派去了惠王府,近日政事多且杂乱,他竟一时忘记了。
既然与素尘宫无关,那郑太医来回禀之事,便是牵扯了惠王府,李律紧锁的眉头并未舒展多少,“这么些时日了,惠王的身子如何了?”
“今日微臣给惠王诊脉,从脉象上来看身子并无大碍了,只是还需多加调理。”郑太医说完停顿了一下,额角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只是...”
“只是什么?”见郑太医停顿着,李律面露疑惑,但也并未催促,而是端起手边的茶杯喝了一口,是在等着还未说出口的后续。
“只是微臣在给惠王诊脉时,发现惠王右手手腕上有一道瘀痕。”郑太医深吸口气,稳住了心神,声音沉稳地再次开口道,“大约两指宽,深红中泛着青紫。”
“瘀痕?”李律盖杯盖的动作一顿,目光停留在郑太医身上,“是何原因所致?”
郑太医低着头回话,“虽磕碰到坚硬物体也会形成淤血青紫,但惠王的瘀痕围绕着覆盖上整个手腕,明显不是磕碰可以做到的,所以微臣推断,应是绳索等物品捆绑所致,且单纯的捆绑不一定会青紫,应该是捆绑后手腕剧烈挣扎造成的。”
李律听后脸色阴沉,见郑太医还有话要说,便沉默着一言不发。
“微臣还在惠王背部发现大片伤痕。”殿内气氛压抑,郑太医额头滑下一滴冷汗,他开口继续说道,“伤痕呈现出的形状细长,以此来看,应该是相对较软且有韧性之物所伤。伤痕遍布背部,以伤势来判断,应该就是这两天形成的,且下手之人并未手下留情。”
“还有其他伤处吗?”李律声音低沉得吓人,明显夹杂着怒意。
郑太医刚要回话,想起李简声音颤抖地说留些颜面时,把其他地方并未查看,这句话憋回了口中,改成了,“并未有了。”
“想必惠王并未告诉你,是何人所为。”搭在桌面上的右手青筋毕露,看着跪在下面的郑太医,李律只是不带情绪地说了句,“此事朕已知晓,日后亦如平常那般,为惠王问诊。”
“是,微臣遵旨。”郑太医行礼后,起身提起药箱,退出了光华殿。
在殿外他摇了摇头,陛下的心思自是猜不透的,他能做的也只是如实禀报,实属能力有限,无法过问太多。
想着家中长子和惠王年纪相仿,正是无忧的少年郎,身份虽不及旁人眼中的亲王那般万人敬仰,可也是在宠爱中长大的。
惠王没有父皇母妃庇佑,又与陛下关系生疏,小小年纪,就超乎年龄的懂事沉稳,生在帝王家就真的如所见那般,身份尊贵吗?怕是脚下暗潮涌动,走错一步便会万劫不复。
郑太医在思索中走回了太医院,他抬起头看了眼太医院的牌匾,收敛起情绪,迈步走了进去。
此时,李律还坐在正殿内,已接近正午的阳光悄然转换了方向,一时间殿内略显昏暗。回想着方才郑太医的话,他眼中闪着狠厉,目光微转,站起身快步回了内殿。
推开窗子,寒风顷刻间倾泻进来,将李律的发丝吹散到空中,他屈指敲了敲窗框,侧身退后了几步,暗卫彧从窗子翻身进了殿内。
“即刻去调查,前几日去过惠王府的所有人员名单。”
两日后辰时,泫穿着一身便装来了逸轩茶馆,他对大厅内的掌柜点了点头,说出了李念告知他的雅间名称,又附上李念交给他的玉佩。掌柜看后赶忙走出柜台恭敬行礼,亲自带着泫去了二楼。
在雅间门口,掌柜做了个请的姿势后便离开了,泫深吸口气,伸手轻轻推开了房门。
门内坐着一个年轻男子,牙白色长袍衬得他温润有礼,一缕青丝垂下挡住了面容。他听到动静后抬眼看了过去,看清进来之人是泫后,眼中闪过惊讶。
“大人。”泫躬半跪下行礼,把玉佩置于手中,双手递了过去,“淳王派属下来与大人见面。”
拿起玉佩仔细端详着,淳王的贴身玉佩他自是认得的,点了点头重新交还了回去,面露担忧,“淳王府是否有异常?”
“并无。”泫将玉佩收到衣袖中,按照李念教的话一句句回复道,“淳王近日繁忙,宫中王府两头跑,实在抽不出身过来见大人,以后如无特殊情况,便都是属下来与大人商议事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