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祖父。”李简轻声唤道,他低着头走到安承宣身边,扶着安承宣坐到了座椅上。接过侍女手中茶杯,小心地放到身旁的桌子上,“这里不用服侍了,都退下吧。”
闻言侍女们都默默长舒了口气,低头退了出去。
“外祖父怎会突然过来,也不让下人提前通报一声。”李简站在安承宣身边,把安承宣脱下的披风搭在椅背上后,才迈步坐到了座椅上。
“近日天气寒冷,想着你定是闭门不出,就要过年了,过来看看你。”安承宣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语气冰冷。
他身形魁梧,年轻时又在军营中有过历练,上了年纪依旧身子硬朗。李简怕冷,殿内自是多加了炭火,让安承宣不悦地皱起了眉,“等天气转暖了,多出去走走适量锻炼,总是娇气地闷在府中怎么行。”
“是。”只是平淡地回了一句,李简便转移了话题,“外祖父此次前来还有其他目的吧。”
“我来的马车内放了两样东西。”安承宣把茶杯放回桌上,开口便是命令的语气,“新年进宫参加晚宴时,一样代我交给你表妹,是给二皇子的礼物,另一样呈给陛下,算是我给你铺的路。”
“铺路?”冷哼一声,李简的目光看了过去,“是给二皇子铺路才对吧,安昭媛生了皇子,日后定会顺遂无忧,二皇子更是得了外祖父喜爱,自是前途无量了。我一个病弱的亲王,还何须铺路,甚至应该感谢外祖父觉得我还有用处。”
安承宣听后用力在桌上拍了一掌,震得茶杯发出声响,“放肆!真是越发的没有规矩了,枉费我对你花了这么多心血。”
守在门外的管家听到动静后,犹豫着是否要敲门询问,被李简出声制止了。只得退回去守着,心中满是担忧。
“是外孙轻言肆口,还望外祖父不要怪罪。”李简扭过头看向别处,虽嘴上服软了,但挺直的脊背还是表明他的倔强,“况且我与陛下关系疏远,能否有作用还未可知。”
“不知是谁,先前入宫见了陛下,我还以为你们早已是兄弟情深了。”安承宣眼中带着锐利,“此事还是听旁人说起,我这个外祖父当得还真是不称职,所以得空了,就要来关心一下才是。”
“郑太医负责我的问诊情况,也有些时日了,不过是入宫亲自向陛下道谢。”李简思索了一下,继续说道,“那日午后,陛下又派了淳王过来探望,如若再不去谢恩,恐会失了礼数。外祖父不是自幼教导外孙要谦逊有礼,又怎敢让外祖父失了颜面。”
安承宣站起身走到李简面前,居高临下地注视着眼前人,“道谢要晚上去吗?你最好是别有事情瞒着我。”
“我有什么能瞒的过外祖父?有任何风吹草动,您的人第一时间就会把消息传入国公府。”李简刚说完,一个巴掌甩到了脸上,发出清脆的响声,白皙的脸颊上印出清晰的掌印。
“我看你是忘了规矩两个字怎么写了。”安承宣拉过李简手腕,拽了起来,“别以为翅膀硬了就能反抗,还要依附国公府,就安分点,交给你的事情若是办不好,我再来和你算总账。”
说完安承宣直接推开殿门走了出去,方才殿内的响动让下人们个个噤若寒蝉,管家更是弯腰跟在身后,恭敬地将他送出了府。
李简则是转身回了内殿,一直握成拳的右手用力锤在门上,低着头沉默不语。
清晨福暖阁,还未到营业时间,昏暗的大厅内只有些许透进来的阳光。姚夫人迈着优雅的步伐,走下楼梯依靠在柜台上,手中的团扇随意摆动着。
这时从后门进来一个侍从模样的男子,走到姚夫人身边,双手奉上一个信封,“姚夫人,这是东家派人送过来的。”
姚夫人红唇勾着笑意,伸手接过信封,打开后里面有两张纸。
一张纸上画着一枚发簪的样式图,另一张纸上写了一行字。
“华琅轩大公子沈斯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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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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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单一行字,姚夫人便明白了东家的用意,把发簪样式图叠好拿在手中,信封和纸条随手扔进了一旁伙计刚点燃的暖炉中。
“我辰时要去华琅轩定制首饰,提前备好马车。”对身边男子轻声吩咐后,姚夫人晃着团扇回了二楼,进了夜阑阁中。从衣匣中挑出一件绛紫色长裙,眼中闪着精明算计。
华琅轩是做珠宝首饰生意的,位于长安街最繁华的地段,如今掌管店铺的是第三代接班人沈斯予。华琅轩的首饰皆是品质上乘,从样式到做工无可挑剔,还可按照要求定制样式,虽价格昂贵,却深受富贵人家的喜爱。
也因此华琅轩被皇家选中,每年新年前都会定制一批专供宫中的首饰,送往各宫中,供嫔妃们挑选装扮。这富贵生意大多安置在芙湘街,能在长安街置下如此大的店铺,也可见皇家的器重。
沈家却并未由此谋取官职,所有心思皆在从商之道,对政事权谋并无半分野心。
姚夫人再次从夜阑阁出来时,已装扮得端庄大方,少了平日里的魅惑妩媚,一颦一笑都透着庄重稳妥。坐上早就备好的马车,去了华琅轩。
芙湘街还算顺畅,马车刚进长安街就不得已放慢了速度,车夫不断大声吆喝着驱散拥挤的人群。坐在车内的姚夫人,从帘子缝隙观察街上的情况,并无笑意的红唇紧抿着,闪着寒光的眼中仿佛在寻找合适的猎物,危险又诡异。
待马车停在华琅轩门前,车夫禀报后,姚夫人再次露出了笑容,与方才判若两人。
此时华琅轩中,尽是装扮奢华的夫人小姐们在挑选首饰,见惯了这些场面的店铺伙计早已习以为常,却在姚夫人进门时一眼就注意到了,那异域风情的面庞与独特的气质,很难会让人忽略。
掌柜从柜台中走出,拦住了想要上前的伙计,亲自去接待了姚夫人,“我是华琅轩掌柜,请问夫人需要什么?也好给夫人推荐适合的。”他说完拿出一本图册,双手递了过去,里面是华琅轩在售的首饰样式。
“我是来定制首饰的,不知这个样式可否定制?”姚夫人并未接过图册,而是从衣袖中取出发簪样式图,打开放到了图册之上,“劳烦掌柜过目。”
“夫人客气了。”掌柜把图册放回柜台,拿起样式图仔细端详,不错过任何细节,“夫人的样式图可谓设计精巧,实乃上乘之作,整体上应该并无问题的,一些细节上的做工还需让东家过目。”
“有劳掌柜了。”姚夫人说完勾唇浅笑了一下,等待着掌柜的答复。
掌柜示意伙计端上一杯茶水,“不巧东家不在店铺里,夫人若是不急,可稍作等候,若是着急,还请夫人留下府中地址,有消息后我会派人亲自去府上回禀夫人。”
“无妨,我并无其他事宜。”目光在店里扫过,姚夫人笑着坐到了一旁的椅子上,伸手接过掌柜递来的茶杯,掀开杯盖便是沁人心脾的茶香。
又吩咐伙计端了些点心后,掌柜客套了几句,便去招待店内其他夫人。不多时,门口停下一辆马车,从车上下来一对年轻夫妇。
男子便是华琅轩的掌管者沈斯予,身形高挑,眉目如画的面容上带着柔和,一双桃花眼溢满温柔,一副温润如玉的世家公子模样。站在他身旁的便是夫人顾珊,明艳动人的脸上透着灵气,周身散发的书卷气,温婉又大方。
不知沈斯予轻声和顾珊说了什么,顾珊用衣袖挡着嘴笑得开心,眼中都是爱意。她伸手体贴的帮沈斯予整理好,在马车上颠簸时略有凌乱的披风,而后上了马车先回了沈府。
看着马车渐行渐远,沈斯予才收回了目光,唇边噙着笑意。
迈步进了华琅轩,就看到坐在一旁等候的姚夫人,沈斯予从迎上来的掌柜口中了解了大概原委后,走到姚夫人面前,“夫人的样式图在下已过目,细节与选材上还需与夫人详尽沟通,劳烦夫人移步楼上雅间。”说完伸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姚夫人点了下头,站起身跟在沈斯予身后,从侧边的楼梯上了二楼。华琅轩的现任掌管者,果然如传闻中那般温润儒雅,不禁让她挑起了眉,不怀好意的眼神不住地打量身前人。
进了雅间,沈斯予拉开椅子让姚夫人坐下,转身从柜子中拿出一个檀香木的盒子。将盒子置于桌面,打开锁扣,轻声地推到姚夫人面前,一系列动作谦逊儒雅。
盒子中的是不同材质的发簪样品,沈斯予又倒了杯茶放在姚夫人面前,“还请夫人挑选。”说完他坐到姚夫人对面,翻开图册详细讲解。
沈斯予很有耐心,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谈话结束时已大半个时辰,让姚夫人甚至生出了此行真真是来定制首饰的错觉。距新年不过几日,见姚夫人略有些焦急,沈斯予还是笑着应允了年前完工,不会耽搁。
姚夫人道谢后便起身离开了,坐上了在华琅轩门口等候的马车,从帘子缝隙盯着方才送她下楼的沈斯予。男子不知正在和掌柜说些什么,眉眼间都带着笑意。
冷哼一声,姚夫人收回了目光,吩咐车夫回了福暖阁,回去向东家复命,永远是首位的。
新年前一日灵韵宫中,霜才人正对着铜镜梳妆打扮,从妆匣里拿出一枚珍珠碧玉步摇,插到了发髻中,挑起的唇角满是骄傲。
自从入宫以来,她可谓是春风得意,向来清冷的君王,除去看公主皇子外,来的最多的便是这灵韵宫。如此盛宠实属罕见,照此来看,诞下皇嗣便是顺理成章之事。颜家借此一跃成为他人眼中要奉承讨好的对象,上门送礼拜访的不计其数。
对着铜镜转了下头,步摇随着动作发出细微的声响,这枚步摇是华琅轩所制,昨日才送进宫中。这些事务向来都是由皇后打理,过目后再差人送去各宫之中,这枚珍珠碧玉步摇却是单独放置在木盒子中,是陛下命令华琅轩特制的。
皇后用指腹轻轻摩挲着木盒子,却并未打开,而是交给婵月,吩咐她亲自送去了光华殿。此事没多时便传入了后宫之中,能得此恩宠的嫔妃,众人早已心照不宣。
晚膳后霜才人被召去了光华殿,再出来时发髻上便多了一枚步摇,想必也是陛下亲手所为。跟随霜才人一同回到灵韵宫的,还有一道旨意,她被封为了霜美人。
虽仅是晋封了美人,宫中上下却是无人敢轻视,比位份更重要的是陛下的宠爱。皇后更是下令给内务处,霜美人有任何需求皆不可耽搁。一时间下人们更是尽心尽力地服侍霜美人,恐惹了娘娘不悦,平白招来一顿责罚。
霜美人倒是与平常无异,既不会平白无故闹脾气,也不会挑三拣四难伺候,脸上总是带着笑意,仿佛比先前还要和蔼了几分。
灵韵宫园内种了几棵蜡梅,正是花开繁茂的时候,是李律见她着实喜欢梅花,命人种植过来的。
对着铜镜展露一个笑容,霜美人站起身,书雪走上前给她围上披风,仔细地系好后,扶着她上了等候在宫门外的轿子。升了位分,又有陛下的宠爱,想坐轿子自然无人敢阻拦。轿子一路平稳,在西旻宫门前停下。
自从先前与舒美人交谈后,霜美人每隔几日便要过来一次,美其名曰培养姐妹情谊。舒美人虽还是面无表情言语冷淡,但好在并未闭门不见或是严词拒绝,像是默认了这种别扭却又在宫中常见的关系。
霜美人来的次数多了,舒美人便大概摸清了规律,提前让凌砚在门口侯着。看到霜美人的轿子,凌砚赶忙迎上去,把人恭敬地迎进了殿内。
对整日闷在内殿的舒美人来说,算是难得的出来见客,虽然这客她不一定想见。此时她腿上围着薄被,手中拿着一本近日常看的书籍,壶中正在煮着奶茶,奶香飘散到空气中,香甜四溢。
这味道霜美人进了正殿便闻到了,不禁嘴角勾起笑容,她无意中随口一句喜欢奶茶,倒是被记在了心中。目光快速地在殿内扫过,除去一起进来的凌砚,殿内再无其他侍女。
凌砚端起茶壶倒了一杯奶茶,轻声放到霜美人身旁的桌上后,也福身行礼退了出去。书雪见状,并未多言,跟着一起离开了,一时间殿内只剩下她们两人。
把手放在茶杯上,暖了暖冻得有些发红的手指,霜美人轻笑道,“姐姐这是有话要说吗?”
“并无,只是觉得这样更自在。”舒美人合上了手中的书籍,看向霜美人,犹豫着还是开口问道,“那个人真的有问题吗?”
“想必姐姐心中已经有推测了吧,或许也有过调查。”霜美人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温热的奶茶让身体暖和了起来,“虽不知她意欲如何,姐姐还是多加小心吧,牵连过密小心脱不开干系。”
“我知道了。”轻声应了一句,舒美人的面色有些难看,书页被指尖折出不规则的折痕。
感受到殿内略显压抑的气氛,霜美人很自然地换了话题,她从衣袖中取出一个平安符,“这是前两日母亲差人送来的,可保佑平安顺遂,终归寓意是好的。”见舒美人围着薄被行动不便,她站起身递了过去。
“多谢。”舒美人双手接过,并未放到桌上,而是收在了衣袖之中。
两人而后便随意地聊着一些事情,舒美人不善言辞,大约都是倾听者的角色。这种相处模式倒让她生出了一种舒适感,莫明地放下了时时戒备的心。
霜美人说的无非是书籍中的故事,颜家最不缺的便是这些,她几岁时就抱着书本翻看,虽看不懂其中的含义,却有着浓厚的兴趣。这西旻宫来多了,便发觉舒美人喜欢听故事,正好投其所好,也便于拉近关系。
眼看时辰差不多了,霜美人赶在午膳前离开了,舒美人的性子她拿捏了个大概,是个怕麻烦之人,便更不会拖到留下用午膳,徒生尴尬。
霜美人走后,舒美人起身又回了内殿,拿出藏在衣袖中的平安符,眼中看不出太多情绪。手指轻轻在平安符上摩挲,看了许久,将平安符放进了衣襟之中。
当日傍晚,沈斯予坐在华琅轩楼上雅间,目光注视着街上的行人,不知是否是自己的错觉,这几日他总是觉得,有人在盯着华琅轩的一举一动。可每次都未曾发现可疑之人,心中却觉得越发地不安。
目光所及之处,一辆马车停在了华琅轩门口,沈斯予认出那是府上马车,应是夫人在长安街采买完物品,等他一起回府上。暂时收敛起思绪,他拿起搭在一旁的披风,围在身上去了楼下。
与柜台中的掌柜交代完事务,迈步上了等候他的马车,唇角带笑地将顾珊搂在怀中,帮她揉搓着发红的指尖。马车缓缓起步,回了沈府。
见马车走远,从华琅轩背面的小道中,走出一个身影,他一个跃身消失于夜色中。此人步伐矫健,没多时就到了淳王府附近,再要靠近时与守卫的暗卫泫四目相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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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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泫点了下头算作打了招呼,想起离月曾说过莫要再唤他大人,只得作罢。几步跃至离月身前,“您是来见淳王的吗?”
“我有事情要向淳王禀报,见淳王府中还亮着烛火,想必淳王还未就寝。”离月轻声回应道,他背着弯月而站,柔和的月光洒在身后,略有些看不清晰面容上的表情。倒是声音中带着的几分笑意,缓解了空气中紧张的氛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