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水村经过黑夜的大火,已然看不出原本的样貌,砖瓦房烧得只剩残壁断瓦,以及烧焦的尸骸。案情重大,直接交由京兆府少尹张德成办理,此时他正带人赶往清水村。
马车在附近停下,道路泥泞已无法继续往前,张德成跟着侍卫步行前往。还未走到村口就飘来刺鼻的气味,以及抬出来的一具具尸骸。他眉头紧锁,新年还未过完就出此大案,若是办不好,上面怪罪下来,这责任不仅他,就连京兆府尹都担不下。
在村中调查的侍卫向前禀报情况,因烧毁严重,并未留下任何实质性证据。
张德成迈步进了村庄,仔细搜寻可能遗漏的蛛丝马迹,如预料般一无所获,“去户部侍郎那里要一份清水村的户籍资料,清点遇害人数,两者相对比,看是否还有幸存者。”
“还有,去询问昨夜参与救火的侍卫,是否有任何可疑之处。”下达完命令,张德成回了城中,把复杂情况向京兆府尹禀报。
同时,高玉泽的马车停在了中书令府门前,他进去时,中书令叶敬卿正在书房等候,消息已先他一步派人传去了府上。
“大人。”高玉泽上前行礼,坐到了对面的椅子上,“昨夜清水村大火之事,想必大人已经知晓了。”
“是,这件案子归到了京兆府,由京兆府少尹张德成接手。”叶敬卿倒了一杯茶放到高玉泽面前,高玉泽向来是稳重之人,如此焦急的前来禀报,必是事关重大之事。
“今日清晨,臣携夫人去城郊探望故人,刚出城门,就被一个男孩拦下了马车,说有冤情,臣带回府中问话,得知他是清水村村民,且目击了昨夜案情经过。”高玉泽做事干脆利落,直截了当说道,“臣派人去清水村调查,与男孩所说无异,还涉及一位重臣。”
把男孩所说的话原原本本禀报后,叶敬卿皱起了眉,先前李念曾和他提及,一封密信中写到御史大夫周佐元与韩家有所接触,此时被牵扯进来,也许并非巧合。
“此事事关重大,在真相水落石出之前,切勿再告知第三人。”叶敬卿面色严肃,“男孩身在何处,务必保证他的人身安全。”
“男孩现在臣的府上,请大人放心。”高玉泽从衣襟之中拿出剑穗,“这是昨夜在清水村捡到的,疑似凶手之物。”
叶敬卿闻言将剑穗置于掌中,手指轻轻摩挲着,翻转了一个方向,剑穗上方结扣处特殊的处理方式让他停留住目光。
这似曾相识的结扣方式让他异常的熟悉,在脑中不停地思索着,当他想起何时见过时,脸上表情阴沉得可怕,放于桌下的左手紧紧握成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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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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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叶敬卿面色阴沉,高玉泽突觉事情不妙,目光不住地在剑穗上流连,“这剑穗是有何蹊跷之处吗?”叶敬卿久不作声,他出言问道。
高玉泽的话语让叶敬卿回过神,他即刻收敛起表情,“我只是觉得这剑穗是寻常之物,以此为物证,怕是很难寻到所用之人。”说罢便把剑穗收入衣襟之中,“我会派人交予京兆府尹,既然案子分到了京兆府,还是他们去调查最为合适。”
“是。”高玉泽站起身行礼,“男孩暂居臣府上,有任何差遣,悉听大人命令。”
“强抢民女之事发生数日,不见周佐元有任何举动,不知是当真不知晓,还是纵容放任到如此地步。”眯着眼睛盘算后,叶敬卿看向高玉泽,“选几个合适的人选,把此事散布出去。”
“大人的意思是想让周佐元避无可避?”高玉泽不禁点头道,“这样不管周佐元态度与否,闹得满城风雨,他再不知情便说不过去了。”
叶敬卿目光追着阳光望向窗外,“男孩暂不能出来指证,贸然让京兆府招周亓来问话不合规矩,反而会被动。那不如传遍大街小巷,便是真的有了问话的资格,还能治周佐元一个隐瞒不报的罪名。”
“臣即刻去办。”高玉泽再次行礼后,转身离开了中书令府,坐上马车直奔高府。
高玉泽向来办事效率极快,不过午时,事情便已在街头巷尾传开。百姓口中相谈之事,无外乎清水村大火与周亓强抢民女,甚至有人大胆猜测两件事之间必有关联,影响颇有逐渐扩大的趋势。
在高玉泽走后不久,叶敬卿也让管家备车直奔宫中,新年期间免了朝会,如无重大事件更是无需进宫,这是沐国多年来的传统。过两日才是回归政务与正常秩序的日子,他本是隐藏在暗处之人,现在进宫并不明智,但事关紧急,他顾不得许多。
他将要离府时,叶夫人走上前,递上一个锦盒,“里面是一个玉壶,我先前便命人打造好的,陛下喜白玉又爱品茶,你带着入宫,也可名正言顺些。”
叶敬卿所做之事叶夫人从不过问,但也能知晓是为国的大事,她向来稳妥,装作不知,便可免去叶敬卿诸多顾虑。玉壶数月前就已备好,一直放在库房,关键时刻能为夫君分忧。
方才见叶敬卿急匆匆要入宫,便知事情不妙,忙喊来侍女将玉壶从库房取出,拦住将要上马车的夫君,把锦盒递了过去。她眼睛中带着几分担忧,却并未阻拦。
伸手接过锦盒,叶敬卿附身在叶夫人眉心落下一吻,“等我回来。”说罢吩咐侍女扶着肚子隆起身子不便的叶夫人,直到目送叶夫人进了内殿,才放心地迈步上了马车。
宫中看似风平浪静一切如旧,清水村的事端辰时便由京兆府禀报至光华殿,李律当即把案件归入京兆府,下旨彻查严办。
刚送走京兆府尹,李律唤来在守在门外的执徵,“去羲和殿书房,翻阅近一月来所有奏折,看是否曾提及清水村或周边区域,如若有,带来光华殿。”
执徵领命去了羲和殿,在半路上碰到了正走来的叶敬卿,忙上前行礼,“中书令大人。”
“我有要事向陛下禀报。”见周围有侍女路过,叶敬卿便把手中锦盒递了上去,“这是上好的玉壶,特意送入宫中进献给陛下。”然后悄无声息地对执徵使了个眼色。
“陛下命属下去羲和殿将前年奏折归档整理,还要劳烦中书令大人,亲自将玉壶送去光华殿。”执徵立刻心领神会,怕旁人听不到般,语调上还提高了几分。
叶敬卿闻言点了点头,迈步去了光华殿的方向。他出来的匆忙,身上只围了件薄披风,方才在马车上还好,这走在宫内青砖之上,冷风吹过,才觉异常的寒冷,也让他的思路无比的清晰。
在光华殿门前,叶敬卿双手奉上玉壶,把方才和执徵所说的话复述了一遍。门口侍卫接过锦盒,进了殿内禀报,不多时便返回,对着等候的叶敬卿做了请的手势,“中书令大人,陛下让您进去一同品茶。”
进了殿内见正殿无人,叶敬卿心下了然,快步进了内殿。侍卫送去的锦盒放在矮茶几上,李律手中拿的正是京兆府尹上报案情时递来的奏折。
奏折一个翻转递到叶敬卿面前,“你今日进宫也是为了此事吧。”
双手接过奏折,仔细地看过一遍后,叶敬卿恭敬地放回矮茶几上,“确为此事,但还有些是奏折中未提及的,臣清晨刚刚得到的消息。”
把高玉泽如何遇到男孩,以及男孩口中所述事情经过,还有周亓的罪行一并说予李律后,叶敬卿从衣襟中拿出剑穗,“这是男孩在清水村捡到的剑穗,凶手留下的,剑穗本是寻常之物,但上面的结扣手法特殊,请陛下过目。”
把剑穗置于掌心,李律看了一眼便皱起了眉,一抬眼与叶敬卿目光相接,在得到肯定答复后,站起身走到了书柜旁。
拿出左上角一本厚重的书籍,手指沿着角落不断摸索,摸到一个机关时轻轻一拨,旁边墙壁上发出轻微的声响。掀开挡在墙壁上的挂画,里面墙皮赫然有一个方形的凸起。把凸起的墙皮取下,墙内是一个长方形暗格。
取出暗格内的木匣子,木匣子样式普通,像极了寻常百姓家中之物,四周各有一个锁扣,锁扣经过特殊工艺,需四个全部对准位置方可打开。
李律重新坐回矮榻上,仔细调准锁扣位置,又取出腰间香囊中的钥匙,打开了木匣子。木匣子中放着一个匕首,虽精心擦拭过,仍可看到细微角落中残留的血迹,正是先前刺客刺杀李念时的那把匕首。
匕首上缠绕着剑穗,被鲜血晕染的早已看不出原本的色彩。叶敬卿上前取出匕首,把剑穗平铺在掌心,呈到李律面前。剑穗上特殊的结扣方式,与在清水村捡到的剑穗无异,李律眯起眼睛一言不发。
把匕首放回木匣子中,叶敬卿半跪下,“陛下切莫动怒,伤了身子。”
“他们竟如此胆大包天,刺杀亲王,又敢杀人放火屠了整个村子。”李律声音很低,似是在压抑着怒气,抬了抬手示意叶敬卿起身,“此事若真与周亓有关,他怕是没脑子布这些局,御史大夫周佐元,派人盯紧了。”
“是,臣遵命。”叶敬卿面露难色,“只是由此定了周亓的罪名,证据不够充分,京兆府也难办。周佐元先前曾接触过韩家,但以目前韩家的势力,无兵无权怕是撑不起这个局。”
“周亓狂妄无知,会做出此事并不意外,应是用了不该用的人。周家兴旺全靠周佐元一人,能撑起这么大的家族荣辱,绝非易事。”叶敬卿给李律茶杯中添了些热水,“臣已命高玉泽放出消息,京兆府传唤周亓去问话不成问题,至少能以此治罪。”
李律闻言点了点头,“周佐元那边万不可轻举妄动,剑穗本应随着大火焚成灰烬,所以不该有人知晓。比起开始就抓住猎物,朕更喜欢等着猎物自己上钩。”
“能接下刺杀亲王这等大事,周佐元该是深得信任,就算没被牵扯出来,被弃用也是早晚的事情。”叶敬卿一直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
此时执徵从羲和殿返回,见他手中并未有任何物品,李律便明白。将匕首与剑穗一同置于木匣子中,将墙皮推回原位,书柜上的机关便弹了回去,再次被隐藏在厚重的书籍之下。
“天黑之前,周家若还是未有举动,便让张德成去周府抓人。”
“是,臣即刻去办。”叶敬卿行礼后退出了内殿,在光华殿外与前来求见的刑部尚书相遇,他点点头,便转身离开。
刑部尚书上了年纪,又有几分迂腐,向来对规矩品德看得极重。方才在宫中就听闻叶敬卿特意进宫送一个玉壶,投陛下所好,这沉稳严谨之人竟也做起了阿谀奉承之事,他不免眼神中带着轻蔑。
对此全然不知的叶敬卿刚回府上,便把命令传了下去,却还是晚了一步,周佐元先他之前离开了周府。并且坐的是平日里下人采购物品的破旧马车,避开了派去暗中守卫之人,无人知晓周佐元的去向。
午时,韩曦坐着马车到了福暖阁,周亓强抢民女的传闻自是也传到了他的耳中,遥想起这位周公子的所作所为,表情中尽是不屑。
福暖阁中还如以往热闹喧哗,仿佛任何事情,都不能影响到这里的风花雪月。韩曦的目光扫过正在舞台上跳舞的女子,女子身穿异域服饰,修长的双腿随着动作暴露在空气中,手腕上的铃铛发出清脆的声响。
两名女子趁机贴了上来,挽上韩曦的手臂,“韩公子许久没来了,怕是忘了奴家了。”
“两位姑娘样貌生得极美,看一眼便印刻在心中,韩某又怎会忘记。”韩曦说完还不忘在女子唇上印上一吻,手掌在纤细的腰肢上划过,他笑得轻佻,“不过今日与姚夫人有约,要先失陪了。”
转身的瞬间,韩曦脸上的笑意消失,身后酒客的叫好声让他不禁一声冷哼。推门进了夜阑阁,向早已等候的姚夫人点了下头,拉开椅子坐下。
“韩公子果然准时。”姚夫人笑着说道,鲜红的唇色比先前还要浓烈几分。她把手中厚重的账本推到韩曦面前,“这是福暖阁一年的账目流水,福暖阁在韩公子名下,理应过目。”
手指翻开账本,韩曦粗略地扫过,给人一种不甚在意之感,目光却准确捕捉到几个重要数目。合上账本推了回去,“不过形式而已,姚夫人管理有方,韩某自是放心的。新的一年,还望合作愉快。”
“自是当然,东家可是很看好韩公子的。”亲手倒了茶水递给韩曦,姚夫人侧过头,斜插在发髻中的一枚发簪便显露了出来。
“姚夫人这发簪倒是精致,之前并未见过。”韩曦的目光追随过去,开口随意问道。
“年前去华琅轩定制的,工艺上自是没得挑。”拿起手边团扇挡在唇边,姚夫人眼中闪过精明,“况且还是东家送来的发簪样式图,本就设计精巧,又怎会让人失望呢。”
韩曦端着茶杯的手顿了一下,“华琅轩?”只是短暂的惊诧,而后依旧优雅地掀开杯盖,轻抿一口,又自然地把茶杯放回桌上,“东家这是何意?”
“东家的意思韩公子应该明白。”姚夫人手里的团扇随意晃动了几下,“东家对华琅轩少东家沈斯予很是欣赏。”
韩曦挑了挑眉,目光中闪过凌厉,“既然如此,韩某倒是多了几分期待。”他说完站起身往门口走去,把房门推开一个缝隙后,又偏过头望向姚夫人,“才华横溢之人必是人人所求,但太过于贪心,小心物极必反。”
待他回到一楼时,舞台上换了一位抚琴的女子,韩曦并未流连,上了马车吩咐道,“华琅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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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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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初八,在百姓观念中代表着财运亨通的日子,长安街摆满了大小摊位,一时拥挤的马车都难以通行。侍卫只在路过时言语上警告几句,顺便收些摊主递上的物品,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走过。
连朝臣都还在休沐,他们又何必与为了生计的百姓为难,上街巡逻如无争端,便可算作一日无忧,回去交差便是。
韩曦的马车从芙湘街驶入长安街,刚到街口就被迫缓缓停下,车夫挥动马鞭大声驱赶密集的人群。马车中韩曦正在闭目养神,思索对策,并未阻拦车夫的行为。
华琅轩在长安街最繁华的位置,车夫的呼喊明显起不到太多作用,马车一时停在原地无法动弹。侍卫闻声而来,赶忙疏散出道路,马车气派定是惹不起的大人物。
在长安街另一边,叶敬卿掀开帘子观察周围的情况后,又重新坐了回去。他犹豫片刻,吩咐车夫绕远从旁边小路通过,避开了拥挤的长安街。情况紧急,一刻都耽误不得,马车加速驶向京兆府。
此时,一辆简易的马车停在一座府邸前,车上下来个男子,身着粗布麻衣,头上戴了草帽,看面相已近中年。他与门口护卫点了点头,从后门进入,关门前还不忘回头检查有无可疑之人,眼神中带着一股杀气。
中年男子从后门旁的窄过道,绕去了角落中的一间房子,房门上挂了个牌子,写着杂物间。轻声推开,里面摆放了几个大的立柜,柜子上堆满了杂物。最里面的立柜上放着一套衣物,面料做工皆是上乘,他换好衣物后走出杂物间,去了前院的一间单独房间。
而后进来一名体型上相近的之人,换上中年男子脱下的粗布麻衣,从后门离开,坐上了来时的简易马车,挥动马鞭疾驰着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