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回目光,沈斯予转身进了华琅轩,脚步刚迈进门槛,便听到身后一声,“沈公子。”闻言转过头,对上了韩曦带着笑意的眼睛。
“韩公子。”沈斯予侧身做了请的手势,眉眼温润。他与韩曦只有过几面之缘,并未到相熟的地步,有名望的家族早已声名在外,能记住姓名本就不算难事。
“沈公子客气了。”韩曦迈步上前,跟随沈斯予进了华琅轩,目光在大厅扫过,不得不承认,华琅轩能让皇亲国戚名门望族追捧,不无道理,“今日到访,是想寻一块玉佩。”
“不知韩公子是要定制,还是从现有样式中选一块合眼缘的。”沈斯予说道,带着韩曦去了摆放玉佩的柜台,“有几款简洁大气,或许适合韩公子。”
目光在柜台上扫过,“无需定制,韩某信得过华琅轩的品质。”韩曦手指停留在一块玉佩上。
绕进柜台,拿出玉佩递到韩曦面前,是一块白玉玉佩,雕刻着玉兰花样式,高贵大气。
韩曦接过玉佩,目光在玉兰花上停留着,唇角不自觉勾起,“就要这个了。”他似是心情不错,笑着把玉佩交还给沈斯予。
“韩公子果然好眼光。”沈斯予接回玉佩,拿出印有华琅轩商号的锦盒,仔细地放入其中,旋转方向推到韩曦面前。
韩曦拿出银两递给一旁的掌柜,拿起锦盒,“难得见一次面,不知沈公子可否有时间小叙。”说完他目光注视着沈斯予,收起平日里的精明算计,还真真一种世家公子的温润之感。
“当然,韩公子请。”吩咐店铺伙计备茶后,沈斯予带着韩曦去了二楼雅间。这几日店铺生意繁忙,他很少待在楼上雅间,暖炉中炭火不多,略有些阴冷。他赶忙加了些炭火进去,才渐渐有了暖意。
伙计端着沏好的茶水进了雅间,恭敬地放到两人面前,又行礼后关好房门离开了。
“方才在门口见到的便是沈夫人吧。”韩曦端过茶杯喝了一小口,“听闻沈公子与夫人恩爱有加,很是让人羡慕。”
“我在事业上并未有大的野心,华琅轩能如现在这般便已知足,护着妻儿在府中有安稳的生活,别无他求。”提及妻儿,沈斯予的目光更多了几分柔和。
“事业与家庭本就是很难平衡。”韩曦放下手中茶杯,看向沈斯予,“若是有一笔稳赚不赔的生意,但和华琅轩经营范围相差甚远,不知沈公子可否有兴趣?”
沈斯予稍加思索便回答道,“在完全陌生的领域,又怎能心安理得地受此恩惠,怕是要辜负韩公子的好意了。”
“无妨,既然沈公子没这个心思,韩某也不勉强。多把心思放在府上,也未必不是好事。”韩曦站起身,“那韩某便不影响沈公子的生意了,告辞。”
闻言沈斯予也站起身,把韩曦送到了楼下正门处,“韩公子慢走。”
“沈公子的小少爷聪慧灵气,长大了定是个做生意的好手。”韩曦说完走出了华琅轩,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沈斯予目光微转,方才韩曦的话并非如此简单,对于韩曦甚至韩家,从不掩藏手段野心,先前就有传言,韩家盯上了唐家产业,时隔多月也未有任何举动,他不得不防。
两日后清晨,一具男子尸首在长安街侧边胡同中被发现,男子口中带血,疑似中毒身亡。因与清水村之事相隔较近,一同交由京兆府处理,京兆府少尹张德成命人将男子尸首带回京兆府。
男子高挑纤瘦,额角有一个刀疤,从身上肌肉线条来判断,应是习武之人。身上衣着并无异常,衣袖中有一个瓷瓶,经检验正是此物所致中毒身亡,又从衣襟翻出一张沾着干涸血迹的字条,供述了清水村所犯罪行。
张德成眉头紧锁,明显是有人做了局让他结案,却也查不出任何破绽。他把此事完完整整地呈报给京兆府尹吴晟,吴晟像是早已料到,并无意外,而是暗中派人把消息传入了中书令府。
得到消息时,中书侍郎高玉泽正在中书令府上,确认消息中描述的额角刀疤位置与男孩所言并无出入。叶敬卿了然,提笔给吴晟回了信。
当日下午,两起案情合二为一,京兆府给出了最终结果:长安街身亡男子为清水村行刺之人,因与村民发生冲突,铸成大错,而后自知无法逃脱制裁,畏罪自杀。周亓因强抢民女被关入大牢,娇儿的尸首也从后山找到,与清水村村民葬在一起,入土为安。
那个从清水村逃出的男孩,被高玉泽留在了府中,取名故恩,从此不再流离。
案件尘埃落定,离月才在日暮时分出现在中书令府门前,先前京兆府查案,到处都是相关人员,他不便现身。
长发少有的高高竖起,柔和的目光中染上几抹疏离,他对门口的侍卫轻轻颔首,“我找中书令大人有事。”说完抬起右手,拿出藏在宽大衣袖中的玉佩。
侍卫接过玉佩进去禀报,不多时小跑着出来,恭敬地双手把玉佩返还,“中书令大人在书房恭候。”
离月浅笑一声,迈步进了中书令府,在府中侍从的带领下来到书房。推开门,看向坐在里面的叶敬卿,“许久不见了,叶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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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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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敬卿见了眼前人,不禁笑着摇了摇头,手持陛下玉佩的能有几人,诸多过往也便说得通了,“没想到先前竟是布下了如此大的局,不知此时该如何称呼?”
书房并无旁人,离月目光扫过周围,也并无走进服侍之人,放心地关好书房房门,“过往身份早已随着陛下那道旨意烟消云散,如今,唤做离月便是。”他几步走到叶敬卿面前,规矩地站好。
“离月,这两个字倒是与你很像。”叶敬卿目光在离月身上扫过,而后目光相接,“想必你来找我是有要紧之事,坐下说吧,我们先前一起为陛下效力,本就不陌生,也免了这些客套礼数吧。”
离月闻言也不再推辞,坐到了对面的座椅上,“为了保护身在暗处的叶大人,先前都是与淳王传递情报,今日前来是想确认一件事情。”
“但说无妨,只要是我知晓的,必定知无不言。”叶敬卿面色无异,唇边带笑,“绕一个弯子问到我这,想必此事和淳王有关。”
离月轻笑一声,“叶大人果然心思缜密。”他直视叶敬卿双眸,“前几日清水村事件,京兆府全程办案,却有陛下在暗中下了旨意,怕是不会如此简单,且一般出面的应是淳王才对,叶大人涉险插手,大概便是与淳王有重大干系。”
“心思缜密的是你才对,能跟随陛下身边多年的,自不会是一般人。”在桌上香炉中添了些许草木香料,叶敬卿开口说道,“这本是被压下来的隐秘之事,可陛下也曾有过口谕,若有唤作离月之人来府上询问,便如实相告,你的心思陛下全然猜透了。”
“几个月前,淳王从我府中离开,在淳王府门前遇刺,刺客当场自刎,未找出任何证明身份的线索。所幸的是伤在了左臂,并无性命之忧。”
“此事事关重大,被陛下压下,对外所言淳王得了风寒,在府中休养。一直到前几日,并未有明朗的线索。”
“后来发生了清水村大火,村中有一名男孩幸存,逃命时遇到中书侍郎高玉泽,因牵扯出另一高官,御史大夫周佐元,遂禀报到了我这里。男孩在现场捡到一缕剑穗,与行刺淳王匕首上的特殊结扣相吻合,才因此将两件事情联系起来。”
叶敬卿说完把高玉泽当时呈上来的折子递给了离月,详尽到可以全面的还原事情经过。
“遇刺?周佐元?”离月翻开折子,脸上是震惊神色,“淳王遇刺之事与周佐元有关?”
闻言叶敬卿颇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但未有明确证据指向周佐元的罪行,周亓一口咬定只做了强抢民女之事,清水村行凶者也‘畏罪自杀’在长安街胡同中,一切合情合理,顺理成章结案。”
“虽不能将周佐元定罪入狱,他也不敢再如此明目张胆。”将手中折子推回到叶敬卿面前,离月叹了口气,“所以后来淳王以事务繁忙为由,派泫与我见面,应该就是遇刺之后。”
把折子藏于书桌暗格中,“淳王也是在间接保护你,你知晓后必定会去调查,连亲王都敢下手,更何况是你。”
“多谢叶大人,离月先行告退了。”离月站起身行礼后,转身离开了。
看着离月背影,叶敬卿开口道,“陛下与淳王都在保护你,你是制衡在中间的棋子,至关重要。陛下为何提前除掉你,你心中最清楚,掌权者是不能有软肋的。”
“我明白了,多谢叶大人提点。”离月侧过头看了眼叶敬卿,而后离开了中书令府。
外面的阳光太热刺眼,离月进了小胡同,一个跃身隐藏于暗处。回了暂时的藏身之处,等待夜幕降临。
深夜,李律倚靠在矮榻上,手中是京兆府呈上来的,清水村案件的最终调查结果。手指在纸页上不停摩挲,虽如他预料般结案,但诸多性命像草芥般被随意处置,让他更是面色凝重。
盖上香炉,还未收回的手停在半空中,李律目光扫过窗子的位置。屋内安静得可以听到他的呼吸声,眯起眼睛,手指摸向了矮茶几下面的暗格,抽出一把小刀。
今夜多云,月光被厚厚云层遮住,一身黑衣的刺客隐藏在夜色中,脸上蒙着面罩看不清他的真实样貌。轻巧地穿过回廊,停留在了光华殿一个拐角处,行云流水没有发出任何声响。翻过围墙,跃上了光华殿屋顶,与内殿的李律一墙之隔。
轻易绕过外面的护卫,从半开的窗户进了内殿,与李律相遇,两人目光相接。
黑衣刺客往前走了几步,慢慢地靠近,他摘下面罩,半跪下,“陛下。”
“能躲过众多护卫的眼睛,果然没让朕失望。”李律悄无声息地把小刀放回暗格中,“你当初是如何答应朕的,你不该再回来的。”
“属下无法独善其身,让陛下置身于未知的危险中。”刺客恭敬地低下头,束成马尾的长发随着动作垂落,“等一切安定,属下会来向陛下请罪,甘愿接受一切责罚。”
“朕和淳王布了这么大一个局,不是让你任性妄为的。”李律面色深沉,看向跪在面前之人,想到李念从牢中回来时复述舒青漓的惨状,他终究是没再说重话,“起来吧。”
舒青漓听后站起身,一袭黑衣衬得他皮肤更加白皙,近乎有些苍白。一双清冷的眼睛在李律手背上流连,当初被他用暗器划破的伤口早已愈合,连痕迹都未曾留下。他往后退了几步规矩地站好,这是翻进光华殿后第一次直视李律的眼睛。
恍惚之间,李律想起了去年初春的那个夜晚,舒青漓带着恨意的目光,到现在依旧残留在脑海中。为何此情此景会如此发展,要从先前李念的人命关天大事说起——
李律在李念的集会官员名单上,加上的名字正是舒青漓,那年集会舒青漓是过去游玩的,所以并未被不知情的李念列入名单中。虽不能百分百确定目标就是舒青漓,但终归引起了两人的重视。
当时所商议实施的计划,便是将舒青漓‘彻底抹去’。这个计划很早之前就已经在谋算中,陛下身边亲近之人,又能接触到重要情报,舒青漓被盯上是迟早的事情,李念无意中获得的信息,被迫提前了计划的实施。
为了毫无破绽,演了一场牵扯众多人的‘大戏’,舒青漓只有不存在于这个世间,才是绝对的安稳。
只是现在的情形与最开始的想法有了偏差,原本计划是让李念将舒青漓安置于隐秘之地,等一切尘埃落定。舒青漓在听了计划后,并未提出异议,却在几个月后,他被彻底遗忘的时刻,潜于黑暗之中调查深不可测的细节。
李律的眼神暗了暗,“你还未进宫门时暗卫就发现你了,你竟能在夜色之中锁定暗卫踪迹,隐藏起来避开了追踪。”
“属下向来练功刻苦,陛下知道的。”舒青漓露出淡淡的笑意,“若不是陛下身边需要安排一个重要的角色,属下当初便会加入暗卫之中。”
“人人都觉得你好欺负,其实你却从不失手,杀人不眨眼。”不经意地失笑出声,李律摇了摇头,“你骗过了所有人,包括朕。”
“属下从一开始,就未想全部按照计划去做。”舒青漓低下头避开了李律的目光。
“所以你就利用了朕送你出去,再去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真是长能耐了。”抓起桌上的书籍扔了出去,李律盯着舒青漓,“做都做了,现在又装什么低声下气,抬起头说话。”
“是。”舒青漓抬起头看着李律,“属下明白只有自身藏匿于黑暗之中,才能保护好陛下。而且陛下也能没有顾虑,属下的存在始终是一个隐患,会让我们的部署畏手畏脚。”说完他右手在腿上搓了搓,似乎很是不安。
“之前甩掉暗卫,用暗器插在宫外树上的情报也是你所为吧,朕早该想到才是。”李律手指轻点着桌面,“后来给淳王传递情报,还摇身一变成为离月,你们竟会联手欺瞒朕。”
闻言舒青漓跪到地上,“淳王是被属下牵连,陛下若是要责罚,罚属下一人便是。”
李律手指在桌上用力敲了一下,“你这是认错的态度吗?事已至此,说什么你都不会听,也就你敢在朕的面前如此大胆。”深吸口气平复了情绪,他伸手指了指后面的座椅,“牢中给你的药有很大副作用,都调养好了吧。”
“是,属下在淳王安排的地方调养了许久,已无问题了。”舒青漓站起身坐到了座椅上,
“修养的那几个月属下并不心安,与外界失去了全部联系,便是万般煎熬。”
“躲了朕大半年,除夕都不敢回来见朕,为何又敢进宫了?”李律的目光始终停留在舒青漓身上未曾离开。
放在膝盖上的手指摩擦着布料,“属下今日去找了中书令,了解了淳王遇刺与清水村案情的全部原委。替属下传递情报必然会处于危险之中,但属下最终选择来见陛下,不仅仅是因为淳王。”
舒青漓抬起头直视李律的眼睛,“这次是周佐元,下一次也许还会牵扯出其他朝廷重臣,陛下背负的已然太多了,属下不忍心陛下一人扛下所有,想站在陛下身后同进退。”他站起身半跪在李律脚边,“亦如三年前那般,属下愿毕生追随陛下。”
李律无奈的叹了口气,“朕是如何都脱不开干系的,本想尽所能的保全你,朕答应过母妃要护你周全。”伸出手,微凉的指尖触到舒青漓眉间,“朕如你所愿。”
“上次在羲和殿是属下冒犯了。”熟悉的触感让舒青漓有些失神,“虽反复练习多次,暗器出手的一刻还是不够冷静,身体多年形成的记忆,属下怕收不住手,好在陛下提前后撤了。”
“无妨,一点小伤不算什么。”李律拿出一个暗纹递过去,“即刻起你加入暗卫,以离月的身份,一切行动听朕指挥,不可任意为之。”
“是,属下遵旨。”舒青漓站起身双手接过暗纹,“属下还有一事求陛下应允。”
正月十五,元宵佳节。
出了清水村事件,李律并未大肆庆祝,而是命侍从把准备好的赏赐送去了王府中。皇后则是喊了各位嫔妃在金凤宫一起用午膳,算是应了节日的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