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文武百官渐渐散去,李念依旧站在原地,高玉泽见状看了眼叶敬卿,而后点头迈步离开了。殿外还有窃窃私语缓步的几位文官,高玉泽走到他们身旁时,假意咳了几声,面色不善。
叶敬卿捡起李律扔在地上的奏折,拍了拍李念的肩膀,把奏折叠好递了过去。
抬手接过奏折,李念毫无笑意的脸上泛了冷意,两人并肩走到殿外,一抬眼便对上在门口守候的执徵的目光,他又捏紧了手中奏折,一言不发地跟着执徵去了羲和殿。
正殿殿门紧闭,执徵禀报前目光环视了一圈,扫过在周围服侍的下人,出言提醒道,“近日政事繁多,陛下劳累伤神,难免心中烦闷,淳王进去千万别再顶撞陛下了。”
李念只是轻哼一声,算作回应,双眼盯着殿门不知在思索何事。待执徵禀报后,略带赌气地迈步走了进去,听到身后殿门再次合上的声响,唇角勾起笑意。
“陛下生气的样子,倒是与父皇有几分相似之处。”李念轻声说道,把奏折呈在手中,垂眸上前,“门外有执徵把守,也还是把戏做足了为是。”
接过奏折,李律面上不动声色,“稍后会有人去崇王府通风报信,八弟来之前,按照原定计划。”
“臣遵旨。”李念几步退回原位,双手拢在衣袖之中。他偏过头一副不肯妥协的模样,目光悄然扫过开了缝隙的窗子。
把奏折扔到桌子上,李律目光停留在李念身上,“父皇之事朕已按祖宗家规去办了,你还有何情绪,说到底涉及父皇之事本就是在朕心上插刀子,你应该清楚才是。”
“就算父皇不曾偏爱于陛下,对国家而言也是明君,不该被如此随意对待。”李念抬眼与李律四目相对,“陛下向来公正严明,与其说是简化流程,不过是陛下私心罢了。”
“除了太子,父皇最喜欢的便是你了,现如今不是也臣服于朕。”李律被气笑了般,咬牙冷哼一声,瞪了一眼李念。
李念似乎心情大好,唇角还带了笑意,他所说之话不过故意为之。这场戏无非是要坐实两人不合,动怒的本能反应才能最好的骗过任何人,至于事成之后,服软认错便是,陛下自是不会和他计较。
想来他自作主张之事不在少数,若是陛下算起账来,李念顿觉心虚起来。
“臣服又怎样?不过君臣身份所在,终究得不了人心。”压低的声音带着几分无情,李念看向高高在上的李律,“李政昏庸无能,自是接不下这江山社稷,本以为陛下心怀天下有所作为,也不过如此,与那李政又有何异。”
“放肆!”李律怒喝一声,目光锐利,“未曾想你我之间竟有如此大的嫌隙,朕待你不薄,你却如此不领情。”
“不过是...”咽下了后面的话语,李念放缓了语气,“臣身为亲王,自是不缺功名利禄。”
长舒一口气,李律暂时压下心中的怒意,“你我之间的问题暂且不谈,可这奏折所写内容确有其事。贵为亲王,做事不知分寸,丢的是皇家的颜面。”
“臣未做杀人放火之事,不过风流快活而已,便被称为大逆不道,那些文官不想着如何替陛下分忧,却在私下里夸大其词颠倒是非,平白生出诸多事端。”唇边溢出冷笑声,李念挑起眉,“陛下竟也信这些胡言乱语。”
拿起桌上奏折,李律走到李念身前,手腕翻转,奏折摔在了李念身上,“事已至此,朕以为你至少会有反省之意,稍作惩戒,也好由此给文武百官一个交代。”
李念抬起头直视李律的目光,“未有错何来反省一说,陛下按国法家规处置便是,为了臣落一个包庇纵容的口实,也未必心甘情愿。”
“羲和殿是父皇曾处理政事之地,既然你与父皇感情深厚,那便跪在殿内,背几遍国法家规,思考一下你的人心应该给谁。”冷眼注视李念,李律站在背光之处,面色阴沉。
拢在衣袖中的双手握成拳,李念垂眸盯着地面,赌气般地跪在了地上。
“抬起手。”李律厉声命令道,随后把奏折放到李念举起的双手上,“背完国法家规就想想奏折中的内容,何时知错了再放下。”
“陛下与父皇关系淡漠,这惩戒的手法倒是牢记于心。”李念低垂着头,言语上不服输,眼中却是闪过一瞬心疼。李律的牢记于心,不过是被父皇动辄责罚的强制记忆。
李律眯起眼睛,“换做父皇,后果如何你心中清楚,朕倒要看看你能嘴硬到什么时候。”说罢拂袖离去,让执徵在殿外看守。
不多时,一纸诏书罢免了李念的中书侍郎一职,叶敬卿神情严肃地接下了旨意。羲和殿殿门大敞,殿内情形很快便悄悄传于文武百官口中,陛下的心思再明白不过。
李钰得到消息,坐马车匆忙入宫,去了光华殿。此时李念额头渗出细密汗珠,麻木的胳膊不住地颤抖,手中的奏折晃动着几次险些掉到地上。执徵奉看守之命走进殿内,侧身挡住了殿门口侍女的视线,才让李念暂且得以休整。
而后之事便是众人皆知的,崇王向陛下求情,陛下才准许了淳王回了府中,禁足自是逃不过的,也已算是手下留情。
翌日朝会上,众臣推举了几位中书侍郎的适合人选,李律悉数将其中关系脉络记在心中,却并未下旨任命,而是将冯宴调去中书省,担任中书舍人一职,暂辅佐叶敬卿处理相关事务。
说起冯宴,与周佐元算有些渊源,周佐元的老师是安国公安承宣,冯宴年纪不过三十多岁,自是没资格做安承宣的学生,但他的老师是周佐元师弟,细细算来,两人也算是师出同门。且周佐元的一房妾室赵氏,与冯宴是远房亲戚。
若不是周佐元被周亓牵连出来,被李律派人暗中仔细调查,很难发现这层关系。
距清水村之事已过了三周,周佐元的处境日益艰难,被弃用的下场便是灭口。中书省可接触情报旨意,冯宴又是趋炎附势之人,搭上关系轻而易举,路已铺好,且看周佐元是否敢铤而走险了。
李律下了朝会,便带着执徵回了羲和殿处理政事。
自从竹妃有孕,李律只在刚得到消息时,欣喜地去了青玉宫探望,而后政事繁忙,便未再去过,而是吩咐侍女往青玉宫送了诸多补品。
虽说政事繁忙,这霜美人去光华殿的次数却并不少,大多都会宿在光华殿,李律上了朝会后再回去。
侍女们也在私下议论,竹妃有了身孕,也不能由此得了陛下的宠爱,还不如毫无动静的霜美人。这霜美人如此粘着陛下,怕是记恨皇后将她宫中两名侍女差去了青玉宫。
好在竹妃那边有皇后和辰贵妃照拂,又有霜美人派去的侍女贴身服侍,一切如旧。后宫隐晦之事皇后思来想去还是说与了竹妃,与其没来由地胡思乱想,不如说得清楚明白,竹妃总归是明事理之人,也能体谅陛下的抉择。
侍女们口中言论自是传入了竹妃耳中,她淡然一笑,接下了霜美人挡在身前的好意。对外她选择了隐忍,不争不抢又不得陛下恩宠的嫔妃,自是没有恃宠而骄的资格。
竹妃喜静,也多以身体不适为由闭门不出,嫔妃也都不便去打扰,渐渐地很少再去青玉宫。
在光华殿梳妆打扮后,霜美人才迈着步子走了出去,迈步上了马车,去了西旻宫。前两日听闻舒美人身子不适,定是再要去问候一下的。
此刻舒美人正窝在内殿矮榻上,她懂医术自是明白自己的情况,无非是受凉咳嗽。本想从药箱中取一些草药服用便可,谁知霜美人召了太医过去诊治,她只得作罢,听从太医的安排。
而后派了凌砚去灵韵宫道谢,和霜美人接触久了,这个宫中侍女们口中嚣张的嫔妃,实则热烈且细心。
听到霜美人来了,舒美人竟是欣喜的,吩咐碧儿去煮了奶茶,拉着霜美人的手坐到了自己身旁。她性子清冷,不愿过多地表达内心的想法,但脸上的笑意却是真实的。
霜美人方才进来时,见温嬷嬷在正殿训话一名侍女,过来行礼时脸上一副冷漠模样,她瞥了一眼,冷哼着直接去了内殿。也无需多客套,霜美人端起奶茶喝了一小口,不住地感叹奶茶如此地好喝,顺便找舒美人要了许多,要带回灵韵宫煮来喝。
舒美人即刻让侍女去准备,还让凌砚带书雪去了后厨,详尽地教予奶茶的烹煮方法。
得知霜美人从光华殿过来,两人的话题自然而然便牵到了李律身上。舒美人常听闻霜美人和她讲陛下之事,无非是世人口中的那些功过是非,不知怎地却往往听得入神。她向往那些英雄般的人物,亦如父王那样在战场奋勇杀敌。
听得多了,便没来由的对陛下多了几分好感,亦或是那种仰慕之情。想起先前瑾王之事,以及厉国公主最终远嫁,都让她心中起了波澜。
波澜只泛起小小的涟漪,便又恢复平静,舒美人明白她终究不是陛下心念之人。
为了不打扰舒美人调养,霜美人未待太久便回了灵韵宫,刚踏进宫门,一个侍从随后而来,手中呈了诏书,她被封为了霜婕妤。
戌时,夜幕低垂,一个白色身影停留在淳王府门前。对守卫的护卫点了下头,亮出手中腰牌。
自从得到陛下的准许后,舒青漓也不再遮掩,而是大大方方地从正门出入。淳王府周围暗卫又加了两人,时刻戒备着,万不会有人可疑人员接近淳王府。
不多时府门打开,管家恭敬地将舒青漓迎了进去。迈步进了正殿,见身旁管家不再跟随,舒青漓便了然地去了内殿。
李念正坐在软塌上读书,舒青漓进来时都未曾抬眼,桌上香炉里燃烧的草木香料让人泛起慵懒。打了个哈欠,用手托着下巴,瞥了一眼站在面前仿佛摆设的舒青漓。
“淳王肯理属下了?”舒青漓眉眼弯弯,和李念相处久了,又都是随性之人,倒像是老友般,省去了诸多规矩礼仪。他说完从衣袖中拿出一个瓷瓶,“这是太医院秘制药膏,活血化瘀有奇效,想着带来给淳王,应是用得上。”
“原以为你晚上过来是有要紧事,没想到是来看本王笑话的。”李念挑了挑眉,望了眼舒青漓手中瓷瓶。
“属下不敢。”上前将瓷瓶放到桌上,舒青漓声音中带了笑意。
轻哼一声,李念手指摩挲着瓷瓶,“别以为本王被革了职就拿你没办法,以淳王这个身份,现在就可以命人将你拖下去打一顿,先替本王试试药效如何。”
“禁足闭门思过期间,若是再生事端,小心陛下召淳王进宫治罪。”舒青漓说完轻咳几声,压下了唇角的笑意,目光注视着李念,“属下前来确有要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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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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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话说,本王要就寝了。”李念挑了挑眉,注视着舒青漓,又瞥了一眼放在桌上的茶壶。
舒青漓了然,上前端起茶壶到了一杯清茶,恭敬地双手递了过去,“淳王请喝茶。”
轻哼了一声,李念接过茶杯,还做样子地抿了一口,把茶杯放于桌上,“还算懂事,那本王便听听你这要事所为何事。”把手中的书籍合上随手扔到软榻上,目光重回舒青漓的身上。
“是与淳王之事有关。”收敛起脸上的笑意,舒青漓面色严肃,“此事牵扯到中书省,便会有意无意把众人目光引过去,叶大人那边自是更要低调才是,若属下频繁前往中书令府,怕会被有心之人注意。”
“确实,你现在是离月的身份,与朝中官员有过多接触,实为不妥。这传递情报之事,也应交由妥善之人。”李念手指摩挲着茶杯上的纹路,“想必你已经有了合适的人选。”
“思来想去,属下认为崇王最为合适,因此来询问淳王的想法。”说完舒青漓半跪下,“是属下冒犯了。”
停下手上的动作,李念一抬眼盯着跪在面前的舒青漓,“本王的想法?你此行前来的目的,是让本王给你在崇王那里铺路才是,不如直白地说出来,何必遮遮掩掩。”
“此事陛下未曾知晓,若是淳王觉得不妥,属下不会再提及。”听出李念言语之中的一丝怒意,舒青漓只得暂且松了口,并在心中盘算其他合适人选。
李念未回话,目光停留在茶杯上,他不可否认舒青漓的想法是正确的。李钰因他顶撞圣上之事进宫求情,如今他尚在闭门思过期间,随后被开恩解除禁足之事,还需李钰再入宫求情,才能合情合理。
说到底把李钰牵扯进来总归是自己先开的头,怪不得旁人,舒青漓应是念及他与崇王关系亲近,才先来试探。此事事关重要,若是反对便会停在这一步,甚至不会传到光华殿。
想起李钰先前的话语,思来想去,李念还是从匣子里取出腰牌递给了舒青漓,“这是进宫时的腰牌,本王在禁足,自是用不到,上面有亲王专属的特殊印章,你带去崇王府吧,崇王想必也在等候你的到来。”
舒青漓双手接过玉佩,仔细地收进衣袖之中,“属下必定保护好崇王安全,如无必要之事,定不会去扰了崇王安宁。”
“陛下前几日就在崇王府安插了暗卫,本王放心,你且去宫中复命吧,夜已深,你的白衣太过显眼了。”从服箱中取出一件黑色夜行衣,李念递给舒青漓。
接过夜行衣换上,舒青漓离开淳王府后,将白衣交由守卫的暗卫,“劳烦换班后送去我的住所。”说完未作停留,快步赶去了宫中,陛下还在等他。
光华殿内殿,矮茶几上放了一张信纸,记录了清晨朝会上推荐的中书侍郎人选。其中未必皆因能力学识出众,大多都有或多或少的利益牵扯。
用毛笔在名单上画了几个标注,李律眯起眼睛,在心中有了大致判断。将东西收好,揉了几下酸痛的太阳穴,又往香炉中添了许多香料。
夜深人静之时,困倦感袭来,李律吩咐侍女端进来一杯浓茶,喝了几口。
此时窗外才传来动静,舒青漓从半开的窗子跃进,轻声把窗子关好,“夜晚寒凉,陛下要保重身体。”他拿起搭在衣架上的长衫,披在了李律身上。
“无妨,清冷可以明智。”李律将茶杯置于桌面,“日后有事情让暗卫来回禀便是,你总是进宫,太过危险。”
舒青漓只是浅笑着,端走了李律手边的浓茶,又端起茶壶倒了一杯温水,放到矮茶几上,“陛下本就浅眠,不该再喝浓茶的。是属下来迟了,先去淳王府耽搁了,还让陛下等候。”
“事情纷繁复杂,朕又如何能睡得着,除掉周佐元都要如此布局,小心谨慎。皇兄们费尽心机争夺的皇位,却让朕时时无法舒心。”李律此时似是安心了许多,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疲惫感让他不自觉微皱起眉。
见状舒青漓走到李律身旁,轻柔地帮李律按压着略显僵硬的颈肩,“还有很多人站在陛下身后,尽最大的能力效忠陛下。调养好身子,方可战无不胜。”
“朕明白。”李律闭着眼睛,问道,“你先前去了淳王府,所为何事。”
“属下是为崇王之事。”舒青漓声音很轻,全然未有在淳王府时的笃定,眼中闪着一丝紧张,“目前的局势下,淳王与中书省理应避嫌,那入宫传递情报最合适人选便是今日为淳王求情的崇王。”
舒青漓跪在李律脚边,“所以属下便自作主张,去府上试探了淳王的想法,是属下僭越了。”说完垂眸盯着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