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贵妃的脉络极其混乱，时快时慢，似是体内几种毒药被唤醒，相互冲撞所致。
有此症状的毒药不止一种，情况危急，已无一再尝试的可能性，若是用药不当，可能会诱发毒药急性发作。
张太医上前给辰贵妃号脉，不禁眉间皱起皱褶，“这症状...”
话音未落，辰贵妃身子剧烈抽搐，抽搐了几下后又归于平静。脉络再次形成断点，微弱地跳动着，而后再无脉搏。
几个太医身上瞬间一层冷汗，郑太医伸手抓住周太医手臂，“曼陀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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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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曼陀罗，并非起源于沐国，是后来各国通商，被人带入中原地区。因其有祛风止痛的功效，也被当作药材入药，此方从上百年间沿用至今。
又因曼陀罗带有毒性，中毒者常有，朝廷便下了禁令，将其全部封存于太医院，不可在市面买卖。
若是毒药中确有曼陀罗，能接触到此物者，这背后所牵扯到的相关人员或不在少数。
郑太医从药箱中取出几味药材，小跑着去后厨煎药，这汤药是否还有用处，他心中也没了底。
毒药成分中不止钩吻与曼陀罗，不然方才的汤药下去，不可能毫无效果。能让几种毒素充分融合，发挥各自作用，绝非随意调配所得，或是下毒之人精通药理，或是此物本就是先前就有的，太医院并未见过，就证明此物与沐国无关。
无论哪一种可能，都是十分棘手的，辰贵妃中毒已有一个时辰，再找不出正确解药，怕是无力回天了。她手臂上的淤血点还在增多，逐渐连在一起，向上扩散，已至脖颈处。
辰贵妃脉象早已捕捉不到，就连气息也极其微弱，气若游丝时有时无。
从药箱中取出银针，张太医将其作用在穴位之上，试图通过刺激，让辰贵妃至少留着一口气，熬到汤药煎好。银针下去，并未如预想般效果，银针拔出，针尖已呈黑色。
张太医用手按压在辰贵妃颈间动脉处，指尖感受到跳动，便还有希望。
太医院已派人去御膳房化验，能验出毒药成分，就可对症下药。具体所需多长时间，谁都没有准确答案，以辰贵妃目前的状况，能否撑到那个时候，都是未知数。
正殿内，李律坐在椅子上沉默不语，他目光停留在殿门处，看着下人来来往往。气愤恼怒都被暂且压下，该追究责任的人他一个都不会放过，但目前最重要的，是人没事。
伸手揉着酸痛的太阳穴，李律近日政事繁多，本就劳心伤神。坐得乏了，便起身在殿内踱步，他是真龙天子，得天地庇佑，有他在，定也能保辰贵妃渡过难关。
地上的茶杯碎片已清扫，桌角的血渍也被侍女擦拭干净，李律指尖沾上了血迹，是方才叠手帕时蹭到的，他抬起手，让侍女用手帕抹去。
殿内恢复了往常，躺在床榻上的辰贵妃面容安详，就像是睡着了那般，平静没有波澜。此刻的美好让太医心提到了嗓子眼，他们最怕的便是辰贵妃在过于平静的状态下，悄然离世。
脖颈处的跳动已极为轻缓，甚至无法感知到，张太医看向周太医，手指都在轻微颤抖。
周太医打开药箱，取出一个瓷瓶，他手指紧紧抓着，不住地摇头。这是用多种药材炼制的丹药，有滋养奇效，但因其中含有几味药性浓烈的中药材，除非情况特别危急，甚少会用。
“万万不可啊！”张太医伸手拦住，“混元丸中含有曼陀罗，虽用量很少，但辰贵妃娘娘已中此毒，恐会适得其反啊！”
推开张太医的手，周太医从瓷瓶中取出一枚药丸，“辰贵妃娘娘的情况，怕是挺不过一时半刻了，如今只有这一个法子了，唯有一试。”
张太医连连叹气，为这不公的命运，太傅之女温婉和善，竟会遭遇如此劫难。混元丸就算有效，体内曼陀罗毒素一再侵蚀，也会留下无法祛除的病根。
唤来殿门外的君瑶，张太医起身倒了一杯温水，放在床榻边的凳子上。君瑶扶起辰贵妃，倚靠在床边，衣衫下的淤血，已由脖颈蔓延到锁骨。
“娘娘得罪了。”周太医将混元丸塞入辰贵妃口中，又命君瑶把温水喂给辰贵妃，灌下丹药。
君瑶扶着辰贵妃躺下，周太医手指搭在辰贵妃手腕处，时刻观察脉象。脉象依旧捕捉不到，混元丸像是失效了，甚至连副作用都没有。
时间一点点流逝，情况依旧未有好转，辰贵妃甚至连微弱的气息都消失了。整个人身体泛红，指甲黑紫像是渗着血，锁骨上的淤血没再向下蔓延，一同停止了。
“求你们救救娘娘，不要放弃...不要放弃。”君瑶身子无力地呆坐在地上，她爬到周太医面前，不停地磕头，“求求你们，娘娘身子一直很好的，一定可以的。”
此时，从侧殿传来大皇子的哭声，在安静得可以听到呼吸声的内殿，格外的清晰。君瑶垂眸浑身颤抖，眼泪夺眶而出，一颗颗砸在地上。
嬷嬷抱着大皇子轻哄，还唱着他喜欢的摇篮曲，可哭声还在继续。方才还在睡梦中的大皇子，突然惊醒，止不住地哭闹，小脸哭得涨红。
李律闻声快步去了侧殿，从嬷嬷手中接过大皇子，轻摇手臂。大皇子鼻子发红不停抽泣，哭声倒是小了许多，眼泪被嬷嬷用手帕抹去，眨着眼睛很是可怜。
张太医扶起君瑶，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撑住。”说完从药箱中取出银针，再次作用于辰贵妃的穴位之上，他额头上的汗水往下滴落，在极其紧急的情况下，控制下手的稳定。
取下银针，针尖依旧呈黑色，混元丸确实毫无作用，任何一种毒素都没有解掉。
但辰贵妃嘴唇有了血色，逐渐变得鲜红艳丽，一缕鲜血顺着唇角流出，鲜血暗黑色。鼻翼间有了微弱的呼吸，在太医无计可施之时，她顽强地挺过了这次凶险。
周太医赶忙给辰贵妃号脉，眼睛中带着光芒，“娘娘有脉象了。”
一辆马车在望舒宫外停下，霜婕妤拉着舒美人下了马车，舒美人手中提了药箱。
门口守卫的侍卫伸手阻拦，其中一人上前行礼，“陛下有令，不许任何人进入，还望娘娘恕罪。”
“本宫有陛下的腰牌，人命关天，别阻拦。”霜婕妤从衣袖中取出腰牌，举到侍卫面前。
先前执徵曾派暗卫去灵韵宫，告知了望舒宫之事，李律授意的。也是让霜婕妤留意金凤宫内情况，竹妃怀有身孕，经不起如此大的打击。
霜婕妤派去青玉宫的侍女都随着竹妃去了金凤宫，无人前来禀报消息，那就是一切安稳的。望舒宫封锁了消息，暗卫也迟迟未再来禀报，她一直悬着心。
见太医院派人去御膳房化验，便觉事情不妙，救人是当务之急，未有辰贵妃已无大碍的消息，那便是化验毒药为何物。毒药发作都是毫无征兆的，此时现寻药方，怕是为时已晚。
在殿内不停地踱步，霜婕妤内心繁乱，她突然想起舒美人曾在谈话时，提及家中为医药世家，瑞国的医术，或许会有转机。
顾不得舒美人是否已睡下，命人备了马车，霜婕妤赶去了西旻宫。巧的是，她在西旻宫不远处，碰到了提着药箱小跑着上马车的舒美人。
她赶忙让书雪去唤了舒美人，上了自己的马车，赶去望舒宫。
舒美人宴会上本是坐在靠近殿门的位置，与身旁的霜婕妤时常低声闲聊几句，偶尔目光看向李律，却并不想参与进嫔妃们的话题之中。
正热闹的时候，辰贵妃身子不适先行离开了，这一举动让舒美人留意，并记在了心中。皇后的生辰，辰贵妃不可能无故提前离席，方才她目光看向辰贵妃，便觉得其气色很差，宫中锦衣玉食的娘娘，怎么如此面色苍白。
望舒宫防御地再密不透风，总会走漏消息，太医院的太医几乎全部去了望舒宫，舒美人就有所察觉了。
她本想派凌砚去灵韵宫通气，又觉得不该把霜婕妤卷进来，便唤了凌砚去了内殿。从上锁的雕花箱子中取出从瑞国带来的药箱，药箱用瑞国特制的锁扣锁住，未曾打开过。
提起药箱，舒美人一再犹豫，成了她是治病救人，若是不成，越过太医院擅自用药，这责任不仅她一人承担，连带着西旻宫上上下下，怕是都会被牵连。只要她出手，便无法独善其身，必定会被卷进后宫的漩涡之中。
舒美人透过窗子，望向摆放在院内的绿植，行医者治病救人，祖母教导的规矩不能忘，此刻她才真正明白了，祖母话中的含义。她拉着凌砚的手，“这一去不知结果如何，你怕吗？”
“奴婢不怕，温嬷嬷那边有碧儿盯着，还请娘娘放心。”凌砚说完跑出去让侍卫备车，药箱是王妃之物，她自是不敢动的。
一出宫门就碰到了霜婕妤的马车，两人一同来的望舒宫，也好在有了霜婕妤的腰牌，才能不受侍卫阻拦。执徵听明来意后，先去殿内向李律禀报。
“让两位娘娘进来。”在大皇子眉心落下一吻，李律把怀中哭累了又熟睡的大皇子抱给嬷嬷，迈步去了正殿。
从踏进望舒宫宫门那一刻起，舒美人便感受到空气中的压抑，明明殿内很多下人，却安静得让人生寒。霜婕妤一直拉着她的手，手心汗水的黏腻，给人莫名的安心感。
“你可有把握？”李律目光停留在舒美人的药箱上，上面的花纹图形为瑞国特色，便即刻明白了药箱的来源。舒美人和亲已两年有余，他都不曾知晓此事，不禁微皱起眉。
“说实话，嫔妾并无十足的把握，但嫔妾会用尽所学。”舒美人抬起头看向李律，她目光清澈得让人无法拒绝，“贵妃娘娘待嫔妾不薄，求陛下给嫔妾一个报恩的机会。”
“朕等着给你论功行赏。”李律摆了摆手，让执徵带两人进了内殿。
辰贵妃的情况有所好转，虽还未能验出毒药成分，至少呼吸平稳，已是不幸中的万幸。
郑太医端着煎好的汤药，递给君瑶，君瑶用羹匙搅动汤药，正要给辰贵妃服下，被执徵推开门的动作打断。
把药箱放在桌子上，舒美人上前查看辰贵妃的情况，不顾周太医阻拦，撩开了辰贵妃衣袖。手臂上淤血已连成片，密集得让人恐惧。
周太医看了眼执徵，又看向放在桌上的药箱，明白了陛下的用意，退后了几步让开位置。执徵退出去关好内殿殿门，在门外守卫，一切人员不得进入。
高热、指甲黑紫、手臂上的淤血，中毒症状与瑞国一种毒药完全吻合，「花朝月夕」。
“退开些。”舒美人右手抓住辰贵妃衣领，转身看向身后太医，见两人背过身，才扯开了辰贵妃的衣服检查。脖颈锁骨如手臂那般，布满殷红淤血，淤血在锁骨下方像是被阻隔斩断，再未向下延伸。
舒美人长舒一口气，眼中欣喜又庆幸，仿佛是自己经历了一遍劫后余生。命书雪整理好辰贵妃衣衫，她转身打开药箱，药箱锁扣工艺复杂，许久没用过了，竟有些卡住。
抠开侧边的锁扣，舒美人强行打开了药箱，锁扣的金属边缘在木头上划过，刮掉了一道漆。药箱里面有许多分格，有晒干的中草药，也有用瓷瓶封存的药丸。
舒美人手指在药箱里层摸索，摸到一个圆弧状凸起，用力按下。咔的一声，药箱内部向上抬起，取下这一部分，下面还有一层隐藏的空间。
里面放了四个瓷瓶，瓷瓶上分别画了不同的符号，舒美人拿起蝴蝶符号的瓷瓶，取出一枚黑色药丸。
扶着辰贵妃，舒美人撬开其唇齿，将黑色药丸放入口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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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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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贵妃服下药丸后，舒美人把瓷瓶放回药箱中，一切恢复原样。
“药效还需要一段时间，辰贵妃娘娘服下的是解药，目前来说没有生命危险了。”舒美人说完看向周太医，“还请太医明示，先前给娘娘都服下了何种汤药？”
“三黄汤和混元丸。”周太医说道，把药方用笔写下来，呈给舒美人。
“混元丸中含有曼陀罗。”手指用力抓着纸张，捏出了杂乱的皱褶，舒美人看向躺在床榻上的辰贵妃，面露担忧。
抓了下舒美人手臂，霜婕妤转身捋顺了君瑶凌乱的发丝，“去向陛下禀报，辰贵妃娘娘已无生命危险。”看着君瑶离开内殿，她才目光流连于三位医者。
不多时，药丸发挥了功效，辰贵妃高热褪去，脸颊因此又显现出病态的苍白。
舒美人不放心地守在内殿，又过了一刻钟，她掀开辰贵妃衣袖，见上面的淤血逐渐消散，只留一片淡红色。她紧皱的眉头还未曾松懈，与君瑶交代了几句后，提着药箱去了正殿。
得君瑶禀报，李律面上的喜悦还未散去，对上舒美人的目光，他一眼便察觉出了气氛中的凝重。身后跟着的几位太医沉默不语，都等着舒美人答疑解惑。
“启禀陛下，贵妃娘娘所中毒药为花朝月夕，是...”深吸一口气，舒美人跪在地上，“是瑞国毒药。”
此言一出，殿内一片寂静，就连霜婕妤也是一脸惊讶。她转头看向李律，见李律脸色阴沉，才觉事情发展不受控了，赶忙跪在舒美人身旁，“是嫔妾拉着舒美人前来的，此事定是与舒美人无关，还望陛下明察。”
李律摆手退去了正殿侍女，用手掐了掐眉心，“朕相信你，把前因后果讲清楚，赐座。”
“谢陛下。”霜婕妤出言谢恩，起身拉起了舒美人，舒美人双手冰凉，她手掌覆在其手上，掌心的温热传递过去。
在座位上坐好，舒美人垂眸组织语言，比起方才用药时的冷静果断，她现在思绪很是混乱。陛下想知道的是完整的事情经过，她便从家世开始说起。
“嫔妾为庄亲王之女，皇祖母为瑞国太后，皇祖母便是出自医药世家，家中世代行医。父王深受皇祖母言传身教，研于医药，而后又传到嫔妾这里。”
“和亲是大事，想必瑞国早已把嫔妾的家世背景禀报陛下，嫔妾才未再重复提及，并非有意隐瞒。远嫁他国，皇祖母难免挂念，便从宫中送来了药箱，防人之心不可无，也是让嫔妾万事多留心。”
“药箱里是各种名贵中药材，以及补养的药丸，宫中能寻到的，皇祖母都给嫔妾了。皇祖母也深知后宫生存不易，这暗格中的解药，便是以备不时之需。”
李律手掌摩挲座椅扶手，舒美人的话中之意他又怎会不明白，又如何能怪罪。
从药箱最上层取出一本医书，舒美人翻开其中一页，递给了周太医，“靛石，瑞国草本植物，不开花，叶子宽厚呈蓝绿色，因此得名。其根茎有剧毒，且能与任何毒药所融合。”
医书上写明了靛石所属成分与毒性作用效果，从医书书页泛黄缺口，可看出年代久远。两国所用文字字义相通，并不难理解。
“靛石无色无味，能麻痹神经，让人感受不到毒药发作时的痛楚，看起来好端端的人，可能毒药早已侵蚀五脏六腑。不仅能延缓毒药实际发作的表现时间，也能形成保护膜，将毒药包裹其中，阻断汤药的吸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