腰牌是舒青漓落下的,若是陛下责罚,也有人陪着他。想到这,李念不禁勾起唇角。
其中最无辜的便是叶敬卿了,说过的话可以不认,官职上确实和中书省撇不清关系。挨骂队伍里又多了个中书令,李念眨了眨眼睛,全然没有悔改之意。
这么晚了,中书省又不像刑部办事不力,以不打扰中书令大人美梦为由,李念理直气壮地回了淳王府。
管家一直在府门外等候,见马车回来了,便小跑着迎上去,伸手扶下李念。见王爷不仅安然无恙,唇边还带着一抹诡异的笑容,这才放心地把人送回了内殿。
侍从口中自是说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顶多描述出陶府院内的景象,管家也没再多问,只是让在此等候的侍卫离开。若是淳王再不回来,管家的意思便是让侍卫去送信,闹到了陛下面前,虞太妃多少能说上几句话,把人保下来。
只是管家不知道,自家主子无法无天到,连假传旨意都敢做。
这淳王府里不太平,光华殿内倒是有了片刻安宁,李念刚坐上马车去陶府,舒青漓与执徵就到了宫中。
为避人耳目,舒青漓从开着的窗子翻身进入了光华殿内殿,伸手接过执徵递来的食盒。
李律正坐在矮榻上,手中翻阅的是刑部这两日的调查报告,洋洋洒洒写了一大堆,一点有用的线索都没有,不禁让他眉头紧锁。
听到动静李律抬眼看向窗子,殿内不知点了多少蜡烛,亮如白昼。也更衬得他脸色苍白,毫无血色。手边只放了一杯养心茶,几乎没动过,已经放凉了。
把食盒放到矮茶几上,舒青漓半跪在李律脚边,“陛下,属下来迟了。”
“起来吧,这里只有你我,无需这些礼数。”李律声音很轻,仿佛开口就用尽了力气。他咳了几声,又怕舒青漓担心,抓起茶杯,想以此强压下不适感。
舒青漓伸手抢先把茶杯夺了过来,“属下去倒一杯新的。”说罢还把茶杯放到李律够不到的地方,倒了杯温水,双手奉上。
接过茶杯,李律抿了一口,晚膳几乎没怎么动过,胃里一阵阵泛起恶心。
“属下这几日在淳王府上,有侍女服侍,反倒怀念起当初在菱月轩的时光,就借用后厨做了几样膳食。”打开食盒,舒青漓端出来几个盘子,摆放在矮茶几上,“恰好陛下唤属下入宫,就一同带来了。”
李律没回应,只是目光随着舒青漓的动作,停留在膳食上。卖相说不上好,也无诱人的香味,他本是没有食欲的,却拿起了筷子。
夹了些清炒芦蒿放入口中,清淡得没有味道,李律缓慢地嚼着,吃了下去。接过舒青漓递来的山药粥,米放少了稀汤寡水,不规则的山药块,中间还是硬的。
一口口的喝着,李律甚至觉得比御膳房的珍馐美味都要合口味,是含有情谊的味道。
李律也怀念起了那段时光,舒青漓经常会去御膳房,嘴甜地讨要些食材,被人嘲笑时,唇角也会挂着笑容。十四岁的少年,最是自尊心强的年纪,可以为了他舍弃所有。
御膳房剩下的边角料,又能是多珍贵的食材,无非掰下的菜叶,完整些的青菜也是不新鲜的。就像打发要饭的,随意地扔了一堆,还省去了他们处理垃圾。
舒青漓当宝贝一样用布包着带回菱月轩,还高兴于,今日能让殿下换个口味。
在这宫中,除了舒青漓,李律谁都不信,更不会放心食用御膳房送来的膳食,验毒变成了每次必做之事。
最开始御膳房还会用心地按时送来膳食,毕竟再落魄也是皇子,谁也不敢欺辱。后来菱月轩来讨要食材的次数多了,自然也会禀报到丞帝耳中,丞帝并不在意,御膳房也就有了底气,干脆送来残羹冷炙,敷衍了事。
每日的吃食就由舒青漓解决,瘦弱的他蹲在地上,用树枝生火。学着记忆中,宋美人与舒言的手法,青菜入锅再盛出。
被油溅到已是平常之事,如今舒青漓的手腕上,还有一个浅淡的疤痕。
饭菜并不好吃,两人却吃得安心,也是在宫中如履薄冰的岁月里,难得的闲适。阳光洒进殿内,树上的蝉鸣,被水浸湿的衣袖,以及脸上清澈的笑意。
似乎也被熟悉的记忆柔和了,李律卸下了防备,与几日来不曾松懈的神经。喝了小半碗山药粥,他用手帕擦拭唇角,觉得锈住的身体,又开始逐渐运转。
其中原因两人都心知肚明,也谁都没有提及,只是聊着儿时的故事。困极了,李律躺在床榻上睡着了,舒青漓把矮茶几上的碗筷收进食盒,递给了在窗外守卫的执徵。
翌日清晨,李律迷糊地睁开眼睛,看着熟悉的殿内装饰,才想起了昨夜之事,虚幻缥缈的仿佛不复存在。他目光微转,看到了趴在矮榻上熟睡的舒青漓,不自觉浅笑一声,一切都为现实。
被李律弄出的轻微声响唤醒,舒青漓抬起头,脸上还有衣袖压出的印记。打了个哈欠,他站起身帮李律整理衣衫。
“现在出去多有不便,等朝会结束,你坐淳王的马车回去。”李律说完吩咐侍女准备早膳,他脸色依旧苍白,倒是精神气好了许多。
同执徵吩咐了些事情后,李律以有事为由,将李念连人带马车唤来了光华殿。李律待舒青漓用过早膳,由执徵护送上了淳王府的马车。
李念睡了一觉神清气爽,早把陶府的事抛到脑后,悠闲地迈着步子刚要上马车,被陛下的旨意直接送去了光华殿。咽了口唾沫,他不禁心里发毛,心中盘算该如何开脱。
刚走进光华殿殿门,李念就碰上了走出来的李律,李律对他摆了摆手,两人一同去了玉栾殿。一路上李律并未开口,他还偷偷观察过,见陛下神色无异。
做了亏心事,李念可是心里不踏实,还犹豫着是否在陛下开口前坦白从宽,又觉得先问及身体状况,或许能先博个好感。正掂量之际,已然到了玉栾殿。
这时李念才想起,早上管家禀报,离月公子未回府上。怕是舒青漓昨晚留在了光华殿,这才借他的马车一用。捋清了思路,这才脚步轻快起来。
露出一个笑容,李念站到叶敬卿身旁,叶敬卿疑惑地看过来,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陶若寒在不远处,时而看向李念,内心复杂。旨意是假的他怎会不知道,可腰牌却又是真的,如实禀报给陛下,打的反而是自己的脸,自己被架到了这个位置,也只能顺着走下去,禀明陛下彻查后宫。
被一个王爷摆了一道,陶若寒定是不服,也无计可施,还要帮着把此事隐瞒下来。
下了朝会,李念走出玉栾殿时,还特意向陶若寒走去,规规矩矩地唤了声陶尚书。而后高兴地迈着步伐离开了,全然忘了方才心虚害怕的模样。
李念上了淳王府马车,果然在里面见到了舒青漓,他还不忘嘴上占个便宜,“本王还以为你不想待在淳王府了,如今你又坐上了本王的马车。”
整理下衣袖,李念坐到舒青漓身旁,从衣襟中取出腰牌,递给舒青漓,“昨夜落在本王那了,你也真是粗心大意,陛下之物,丢了可如何交代。”
“谢过淳王。”舒青漓双手接过腰牌,目光微转,“淳王昨夜睡得可好。”
李念挑了挑眉,“本王担心你的安危,自然是说不上好。腰牌你可仔细收好了,不然日后有何问题,这责任你都是推脱不开的。”
把腰牌收进衣襟之中,舒青漓即刻明白了李念的话中之意,两人各怀心思,都没再说话。
马车刚出了宫门,舒青漓就下车去了长安街,从小贩手中买了一顶草帽,借以掩饰身份。瑞国毒药不是轻易能得到的,必定是有人想方设法送入宫中,皇城之中就暗藏线索。
压低帽檐,舒青漓走在街上,遇到了一辆迎面而来的马车。此时的长安街上小商小贩聚集,马车很难通过,只得一点点疏通人群。
舒青漓随着人流向前行进,在走到马车旁时,车舆内的人恰好掀开帘子,与他目光相接。
坐在马车内的便是韩曦,他一早去过商铺,准备回韩府处理一些事务。见马车停滞不前,他不过想看一下街上的情况,就这么无意间有了意外收获。
韩曦不知道舒青漓的名字,却清楚是宫中之人,先前在福暖阁门前遇到的就是他。放下帘子,他装作无事发生,暗自在心中盘算。
低下头从人群中穿过,舒青漓穿进胡同后,才盯着还未走远的马车。
马车走过长安街,加速驶向韩府,韩曦眯起眼睛,觉得事情变得越来越有趣了,福暖阁果然是个风水宝地。
下了马车,韩曦带着清尘进了书房,从上锁的抽屉里取出福暖阁构造图,打开平铺在桌面上。手指点了点图上带锁的房间,“潜进去,调查里面有何秘密。”
“是,属下遵命。”清尘上前仔细研究,规划出几条路线,牢记在心中。
“福暖阁在外看不出异常,但有许多打手伪装成店铺伙计,分散在各处,且店铺周围也有人把守,甚少有死角。”韩曦说完用毛笔在构造图上标出了几个黑点,“此处为把守点,只多不少。”
“属下若是装作酒客从大门而入,有潜上三楼的可行性吗?”手指在构造图上规划出此条路线,清尘看向韩曦。
韩曦摇了摇头,“福暖阁三楼不对外开放,在不知打手部署具体方位的情况下,你不能贸然去冒险。”
“福暖阁后方有一个窄楼梯,通往三楼,大门处有锁,你上去之后,贴着墙边走,可以从拐角处的窗子翻入。”大概指出一个方位后,韩曦又指向二楼某个房间,“此处为方仪阁,清音是我的人,有任何问题她都会掩护你。”
“姚夫人手下莫倾武功高强,你和他碰上未必有胜算。他基本都会在福暖阁中,唯一的例外便是去姚府暗中保护娜琴。明日娜琴会来福暖阁,他巳时会离开,大概一刻钟。”
“福暖阁打手每日两次换班,一次巳时一次亥时,你要抓的就是巳时这个时间点。据清音所述,三楼并无人把守,因为没人能通过二楼的严密防守,接近三楼。只要你能进去,出来便不是问题。”
清尘听后半跪下,“属下一定完成任务,请少爷放心。”
“实在不行就撤退,牢记这一点,万不可把自己折进去。”韩曦看着清尘,“我安排了人在外接应你,一定全身而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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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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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尘领了任务后,回了房中,把行动路线在脑中循环了几遍。局势瞬息万变,根本没有给他看地图的时间,一个闪失,就错失了良机。
虽然韩曦的话,句句都在保他,可清尘明白,一旦去执行任务,就没有失败而归的选择。要么完成任务回来交差,要么被发现誓死抵抗,绝不能再回韩府,给敌人留下蛛丝马迹。
他七岁时被韩曦捡回了府上,当作刺客严格训练,十年过去,杀掉的人两只手都数不过来。任务就如同家常便饭,一身轻松地离开,干脆利落的回来复命。
任务从未失手过,这也是韩曦不惜再派刺客跟随,一定保下清尘的一个原因。
用过晚膳,清尘便睡下了,他要确保明日任务时,精神高度集中。身旁放着的是一套玄色长袍,他习惯在之前都将物品准备好,虽说长袍行动上会有所限制,但光天化日之下,黑色夜行衣未免太过引人注意。
天微亮,清尘就起身,把自己打扮成了富家公子的模样。迈步出了府门,一抬眼,就与接应自己的刺客目光相接。他提前到了芙湘街,隐藏在福暖阁对面的胡同中。
刺客在周围观察,见莫倾从福暖阁离开后,给清尘比了个暗号。
从胡同走出来,清尘快步闪到了对面,也就是福暖阁后方围墙处。围墙是与胡同等高的,以保持整齐美观,他毫不费力地爬上围墙,见打手交接时有一处空档没人把守,跳下围墙,隐于此处。
二楼窗子处有人把守,清尘稍转了下面向,擦着地面翻滚到福暖阁一楼墙边。
清尘为避免与打手交手,采取迂回战术,借打手换班时打乱了把守点,贴着墙边蹲下,脚下快速移动,到达了后方的窄楼梯处。
打手换班迅速,此时已回到了各自把守点,清尘稍作等待,等脚步声远离,自下而上。
爬到二楼时,听到了清晰的脚步声,清尘蹲下身,窝在窄楼梯与二楼门边的一个狭小的边缘里。在走廊巡视的打手,走到门边,推开了门。
清尘从腰间取出暗器,置于指尖,抬眼盯着打手,时刻准备出手,一击致命。
打手目光向外看去,或是没想到会有人能藏在门后,他只是扫了一眼,便又推上门,继续在二楼走廊巡视。
把暗器放回腰间,清尘待脚步声渐远后,快速起身,爬向了三楼。他俯身几乎趴在了地上,一点点贴着墙边向前挪动,以躲开院内打手的视线。
爬到拐角处,伸手推了下关上的窗子,没费多大力气,窗子就打开了。清尘目光向楼下看去,确认安全后,起身从窗子翻了进去。
三楼确如清音所说,无人把守,隔绝了一楼舞台的喧闹繁华,这里安静得有些诡异。
清尘轻声地关上窗子,三楼房间不多,正中间是带锁的房间,一眼就能发现。他走到房间门前,用手晃了几下锁头,侧耳听着锁头内部发出的声响。
从衣襟中取出铜丝,用四根铜丝拧在一起,拧成了一根。清尘用手掰了一下,铜丝比单根时有韧性得多,不会轻易弯折。
把铜丝伸进锁眼中,不停地转动,他动作很轻,一点点寻找最为合适的角度。不多时,就听咔的一声,锁头被撬开。
收起铜丝,清尘推开门,把锁头小心地放在房间内的地上。房间内东西不多,只堆放了几个大的木箱子。木箱子做工精致,且有一个共同点,都上了锁。
一个木箱子上放了账目本,清尘拿起来,大概翻了几页,他看不懂账本,按照韩曦的要求,记住了几个数目。
木箱子上锁扣繁杂,撬开需要一定的时间,莫倾离开已近一刻钟,没有更多的时间让他尝试。他只能用手抬起木箱子,里面的物品很重,甚至有些吃力。
再缓慢地放下木箱子,里面物品发出轻微的碰撞声,清尘眼睛微转,把账本放回原本的位置,甚至连角度都毫无偏差。
捡起地上的锁头,出门后锁上,一切复原。清尘手扶着窗子,推开一点缝隙,向外观察情况后,从窗子翻出。按照原本路线返回,只是刚走到窄楼梯处,就碰到了莫倾。
莫倾比往常回来的早了些,把娜琴送到夜阑阁,就去各处把守点巡视。
清尘被堵在了所谓的死角里,只要莫倾从窄楼梯上来,就会暴露。他目光左右扫过,试图另寻路线,重新进到三楼并不现实,干净的走廊上,更是无处躲藏。
问过打手情况后,莫倾在后院内踱步,走到窄楼梯处时,迈步上了楼梯。他脚步不快,每一步都会发出靴子踩踏出的声响。
走到了二楼,莫倾停下脚步,视线向远处看去。不定时,又再次迈步,往三楼走去。
屏住呼吸,清尘从腰间抽出暗器,听到脚步声越来越近,整个人又往里缩了一点。阳光照射下来,他甚至可以看到莫倾被拉长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