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结束,女子起身行礼后,抱着古琴从舞台右侧离开。张桓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女子身上,直到女子的身影消失后,才收回目光,和身旁的公子哥耳语了几句。
目睹这一切的清尘,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转头看向服侍自己的凉夕。端起那杯放了许久的清酒,在唇边轻抿了一口,他没喝过酒,哪怕是最温和的清酒,也觉得辣得呛嗓子。
怕会让人看出异常,清尘闭上嘴,把几乎冲到嗓子眼的咳嗽憋了回去,这一下着实难受,憋得他脸颊泛红。
凉夕连忙伸手给清尘轻拍可拍背脊,“公子年纪尚小,这酒烈得很,我去换茶。”
“不劳烦姑娘了。”清尘浅笑着,拦住了要起身的凉夕,他目光从舞台上扫过,一位女子上台,穿着薄纱长裙,翩翩起舞。
此时的张桓似是热情不高,一手端起酒杯,一手搂住身旁姑娘的腰,把酒灌入姑娘口中。
“方才抚琴的姑娘,看起来年纪不大。”清尘转头看向凉夕,看似无意地问了一句,他坐得端正,保持了最基本的礼貌。
“她叫方儿,十六岁,上个月才来的,本是家中的大小姐,不算大门大户吧,也是有人伺候的。”凉夕开口不紧不慢地说道,语速适中,让人听起来很是舒服,“后来家道中落,被迫来到这里,只卖艺,为家中还债。”
“想来家里也并不看重她,不然谁会把未出阁的女儿,送来这种地方。”凉夕说完轻轻叹了口气,“都是苦命人罢了。”
拿起酒壶斟满了酒杯,清尘把酒杯放到凉夕面前,他不懂得该如何出言安慰,若论身世,他还不及那抚琴的姑娘。少爷说过,酒能浇愁,这是他能想到的,唯一的方法了。
凉夕勾唇露出一个笑容,她在福暖阁两年多,服侍了不知多少酒客,旁人的心思目的,她看一眼便明白。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对于清尘的好意,她收下了。
不喝酒在酒楼中,确实显得突兀,清尘没待太久,拿着折扇,回了韩府复命。
此时,韩曦正在书房,执笔在宣纸上作画,外面的纷纷扰扰都与他无关,甚至还有了几分优雅闲暇的意味。
从上次带走清音后,他就没再去过福暖阁,一来近日家中生意繁忙,以事业为重。还有就是他在寻找机会,如何让锁在福暖阁三楼的几大箱银两,和街边的石头一样,变得毫无价值。
送出去的东西自然没有收回来的道理,生意场上讲的便是诚信,对韩府来说,那笔银两不算什么,可却是某些人的命脉。手段谁都会玩,而韩曦只会变本加厉地讨回来。
让清尘去福暖阁,无非是掩人耳目,清尘八岁来到韩府,一直都是他的贴身侍卫。每次行动都是单独完成,身份自由,没人知道他与韩府的关系。
听到敲门声,韩曦依旧继续手上的动作,毛笔在宣纸上潇洒地画过,直到最后一笔完成,把毛笔放回笔架上,才说了句,“进来。”
清尘对比习以为常,敲门声后,若是少爷未给回应,便是在提笔作画,万不可再敲门。
“回少爷,张桓今日也去了福暖阁,还看上了舞台上抚琴的姑娘。那姑娘叫方儿,曾是府上小姐,家道中落,入了福暖阁。”清尘挪动了几步,走到暖炉前,搓了搓冻红的手,“对了,方儿只卖艺不卖身。”
“哦?”韩曦闻言轻笑出声,“府上的小姐,是有气质和傲气在的,张桓虽然是个草包,眼光倒是好得很。”
“刚得了太常卿一顿管教,张桓怕是不敢生事了。”焐热了双手后,清尘这才规矩地站好。
韩曦挑了挑眉,“你懂什么?好色之徒是管不住自己的,张桓之所以看中了方儿,不过是家世清白,进得了张府的门。”
“他现在应该就在盘算,怎么把人弄到手。”
酉时,太阳落山,已有逐渐转黑的趋势。在长安街转了一圈的李念,回到府上用过午膳后,又补了个午觉,等他睡醒时,院内早已亮起了灯笼。
在床榻上伸了个懒腰,李念舒服地眯起眼睛,桌上的书籍已经整齐摆放在一起,全部夹了划出重点的小纸条。他起身走过去,拿起了写得密密麻麻的几页宣纸,大致翻了一遍。
李念睡得多了,难免觉得有些恍惚,他推开内殿大门,走去了正殿。见到侍女们忙碌的身影时,才有了一种真实感。
随意坐在身旁的座椅上,两个侍女上前,一人半跪着给他整理衣衫,另一人拿过发梳,一下下,捋顺及腰的发丝。李念似是心情不错,嘴上抹了蜜般,夸赞服侍的侍女。
被侍女请来用晚膳的舒青漓,一进正殿,就看了这幅景象。他眼睛微转,抬起手挡在唇边,轻咳了两声,“淳王睡得可好?”
“本王记得你先前,可没有这么多话。”李念抬眼看向舒青漓,还不忘冷哼一声,伸手扶起半跪在身前的侍女,“去后厨看看晚膳准备得如何了。”
侍女福身行礼后,退出了正殿,舒青漓看了眼紧闭的殿门,坐到了李念对面的座椅上,“有关于铺镇的史料记载都在内殿桌子上了,汐美人留下的谜题,王爷可有想法?”
“所有提到数字的地方,我都用笔记下来了,并没有十三这个数字出现。”李念紧锁眉头,“或许十三并不只是代表数字,但具体的意义是什么,暂时想不到。”
“十三确实是个难解的谜题,那古井呢?”舒青漓指尖轻捻,“书籍中关于古井的记载并不多,修造的年份或许是关键,沐昭七十六年。”
“沐昭,皇祖父的年代,那…”李念后续话语,被侍女的禀报声打断,他便没再继续,让侍女把晚膳端了进来。
两人心照不宣再没提及于铺镇之事,安静地用过晚膳后,李念起身回了内殿。舒青漓慢条斯理地喝完小半碗粥,放下羹匙,去了府中给他留出的房间。
宫中备了一辆马车,待天色转为浓墨时,缓缓起步,从皇城东门驶离,去了淳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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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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执徵待马车停稳后,伸手掀开帘子,护李律下了马车。淳王府看门的侍卫看清来人后,慌忙跪下行礼,打开了府门。
出来的匆忙,李律只穿了一身常服,在马车上有车與遮挡,还不觉寒冷。这一下了马车,风一吹,手指便冻得泛红。他抬起手免了侍卫的礼数,迈步进了府内。
申时舒青漓整理完于铺镇相关资料后,曾派暗卫泫入宫禀报,恰巧李律正在曦和殿会见刑部尚书,泫的消息被迫拖到了晚膳之后,这才如此地出宫仓促。
原本宁静安稳的淳王府,随着李律的到来,每个人都紧绷了神经。在王府服侍的下人,不同于宫中的,甚少见到陛下,更是小心谨慎惶恐不安。
管家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陛下这时来府上,怕是自家王爷又捅了娄子。
看着从门口到正殿,跪了一地的下人,李律面色无异,只是淡淡地说了句,“都起来吧。”而后走进正殿,坐到了靠近暖炉的座位上。
得了旨意,下人们这才缓缓站起身,只是还没来得及退去,就看到了从内殿快步走来的李念。不知是谁开的头,下人们又齐刷刷跪在了地上。
李念看到这副场景,先是一愣,又看了眼李律,完全没缕清楚现在是何状况。他现在很是后悔,方才步伐太快,就应该在内殿再磨蹭些。
这当着下人们的面,李念又不敢失了规矩,只得走到李律面前,半跪下行礼。
接过侍女递来的茶杯,见侍女害怕得指尖微颤,李律无声的叹了口气,“都退下吧,朕有话要和淳王说。”说完还不忘看了眼,混在下人中,带头跪下的舒青漓。
掀开茶杯盖,李律轻抿了一口,不慌不忙。正殿殿门关好后,他放下茶杯,对着舒青漓的方向轻点了几下,“胡闹。”
舒青漓浅笑着站起身,比起平日里冷漠的模样,此时眼中倒是带了几分狡黠。
“有什么话,去内殿说吧。”李念目光从正殿紧闭的窗子上扫过,虽然府上下人都是严格挑选出来的,但是涉及之事事关重大,还是谨慎为好。
把茶杯放到桌上,李律近日得太医叮嘱,甚少喝茶了,他这冬日里畏寒的毛病,还要汤药调理。淳王府不比光华殿,室内温度要低上几度。
进了内殿,舒青漓往暖炉中添了几块炭火,用手帕擦干净指尖,而后倒了杯温水,放到李律面前的矮茶几上。这是曾经共同生活,所养成的习惯。
李念看着眼前的温情,刚想调侃几句,话还没说出口,就被舒青漓递来的茶杯堵住了嘴。
接过舒青漓呈上的宣纸,李律目光停留在,写得密密麻麻的文字上。内殿多点了几盏灯,较为明亮,几页宣纸看下来,倒也不觉得眼睛疲劳。
“于铺镇若是指明了地点,那‘古井十三’便是真正的谜题。”李律把抄录古井相关内容的宣纸单独拿了出来,“古井修造于沐昭七十六年,位于于铺镇北部,距今已有上百年的历史。”
“我还曾翻阅过相关书籍,沐昭七十六年,那一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除隋文县发生旱灾外,并无特别的记载。”李念说完,看向了李律,那是曾皇祖父的年代,中间隔了两代人,想要弄清楚当时的情况,已然很难了。
“史料记载,世人看到的无非是能写出来的,其中暗藏了多少秘密阴谋,你我心知肚明。曦和殿里史料书籍是最全的,若是还查不到,就无需再费工夫了。”把宣纸放到矮茶几上,李律目光看向桌上的一摞书籍,“沐昭七十六年的过往,布局者知道的只会比我们更少。”
从一摞书籍中抽出一本,舒青漓打开夹了纸条的书页,“或许沐昭七十六年只是一个时间点,和当时发生了什么,并无关系。” 他把打开的书页呈给李律,里面详尽写明了古井的尺寸形状,甚至还画有精细的古井插图。
“古井唯一有用的信息点,就是修造年份,与谜题中的十三相加,沐昭八十九年。可以此作为谜底,依旧找不出所对应的答案。”李念无奈地摇了摇头,这几日天天翻书,记下了诸多有关联的重点,却觉得思绪反而更为混乱了。
李律也是眉头紧锁,仅仅是留在古琴中的一句话,就牵扯了如此多的时间与精力。
“假如谜底与年份无关呢,我们被限制住了思维,或许七十六才是重点。”李念说完,拿起一摞书中最上面的一本,翻找其中与数字相关的内容,对书籍不熟悉的话,无异于大海捞针。
内殿一时陷入沉默,没有目的地搜寻,最是耗费心力。暖炉里燃烧的炭火发出噼啪的声响,除此之外,只剩翻动书页的沙沙声。
拿起矮茶几上的几页宣纸,最上面的一张,用规整的小楷书写,又因习字者用力习惯,文字笔画的处理上会有不同之处。李律一眼便认出了,这是李念的笔迹。
宣纸上抄写了于铺镇最初的历史,「于铺镇曾名为甲铺镇,五个镇子相连,分别以甲、乙、丙、丁、戊命名,后改名,取各个镇子中人数最多的姓氏为名。」
“甲乙丙丁戊。”李律随口说了一句,“于铺镇先前竟是按照天干命名,不知为何又更改。”
闻言舒青漓抬起头,口中念叨了几遍天干,想了许久,也并未找到两者之间的关联性。见李律坐的有些乏了,他从软榻上取了个靠垫,垫在了李律身后。
这一夜破局无果,转眼间快要到子时了,天空阴沉遮挡住了月光。虽然有执徵和暗卫保护,李念还是不放心李律这么晚坐马车回宫,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对于在淳王府留宿的提议,李律欣然接受了,只是看了眼淡雅奢华的内殿,很是自觉地迈步去了侧殿,“朕可不能扰了淳王的美梦。”
李念起身跟在李律身后,他自然知道陛下的性子,留宿住在侧殿,其实也是对府上主人的尊重。他免去了客套的话,吩咐侍女去侧殿换上一套新的床单被褥。
执徵一直守在内殿门外,难免辛苦,舒青漓让他去了自己的房中休息。明日一早还要护送陛下回宫,必须足够休息,以保精力集中。
关上了侧殿大门,方才还热闹的淳王府,一下子安静了下来。思绪过多难免疲劳,李律揉了揉眉心有些昏昏欲睡。看着身旁服侍自己的舒青漓,他仿佛倒退回了曾经年少的时光。
“等一切都结束了,你随朕回宫中吧。”李律轻声说道,唇角露出的一抹笑意,像极了当初菱月轩中的少年。
伸手接过李律脱下的长袍,舒青漓目光温和,“好。”只是简单的一个字,其实两人都懂,这句承诺所承载的重量。
轻轻拉下床榻边的帐子,舒青漓熄灭了几盏灯,窝在了距离床榻不远处的软榻上。室内昏暗,李律没多久就呼吸均匀的进入了梦乡。
舒青漓侧身躺在软榻上,目光停留在对面墙上的一幅字画上,这是他住进淳王府后,第一次来侧殿。昏暗的环境下,看不清字画的图案,只能隐约看到几点鲜艳的色彩。
脑子里还在想着谜题,他不仅毫无睡意,还越发清醒了。陛下每日要决策思虑的事情太多了,不该在此劳心伤神,早一点解开谜题,也是在为陛下分忧。可话虽如此,真要做到,却有太多难题了。
破解谜题的方法想了许多种,可永远都会在某一处卡住,推不出谜底。
翌日,卯时三刻,李律便起身,趁着天还未亮,坐马车回了宫中。睡眠不足让他看起来整个人很是疲惫,马车行驶缓慢,他倚靠在车與中浅眠。
舒青漓也早早起身,把侧殿收拾整齐后,回了自己的房中。这个时辰,下人们也才刚刚起身,侍从正拿着扫把在院中清扫落叶。
没了睡意,舒青漓干脆坐在回廊里,看着侍从将满院的落叶,扫在一起堆在角落。这个时辰的天气阴冷,风吹外身上,感觉都能打透衣衫,顺着往里灌风。他拢紧了身上长袍,寒冷可以让大脑保持清醒。
“离月公子不再睡会吗?时辰还早。”管家管理府上大小事务,每日都是这个时辰起身,身体上习惯了作息,倒不觉得疲乏。他见离月坐在回廊里吹风,又回到房中,拿了一件披风出来。
把披风围在离月身上,管家人到中年,并未娶妻,尽心竭力为淳王府效命。在他眼中,府上之人没有身份贵贱之分,不过都是年纪轻轻,需要照顾的孩子。
淳王府本就没太多规矩,李念又是个随心的性子,府上气氛向来都是欢快的,让人舒心。
天空中有了些许光亮,浓墨的黑被柔和的光芒晕染得渐渐消散,或许喜欢日出之人,享受的正是这片刻的宁静。
今日有朝会,后厨已经开始准备早膳,李念挑嘴得很,食材必须当日最新鲜的。一辆木板车从后门进来,直接去了后厨,车上装了蔬菜肉类,还有活蹦乱跳的河鱼。
管家去了后厨,拿走了今日的进货明细,账上的银两一笔笔都是要算清楚的。
堆在一起的枯叶早被收拾整齐,不多时,又有几片落叶,随着风,旋转几圈落到了地上。一片落到舒青漓脚边,他弯腰捡起来,拿在手中。轻轻捏了几下,枯叶便发出清脆的声音,随之碎裂开。
坐得久了,舒青漓觉得无趣,便起身回了房中,把身上的披风整理好放在一旁,稍后还给管家。房中未燃炭火,泛出一阵阵寒意,他没待太久,又去了院中。